第二十三章 开场白
作品名称:龙泉观传说三部曲 作者:秦耕 发布时间:2016-02-27 15:13:51 字数:48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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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昌龙和陈贤忠坐在烟站门前的台阶上闲聊。
这时,天正下着雨,雨不大,也不算小。这不大不小的雨,淅淅沥沥足足下了半个月之久,下得人们心里透烦。尤其是那些从事野外作业和田间劳作的人们,就更是常常怨恨得朝天怒骂。
李昌龙递给陈贤忠一支烟,笑了笑说:“老哥子,这球天,死下活下的,下得人心里简直烦得要死!”
陈贤忠点燃烟后说:“是有点烦的。”
李昌龙吐出一团烟后又说:“仅仅晴了那么一屁时,又他妈的下起来了!”
“是又下起来了。”
“能不能让它不下?”
“不知道。”
“我真想弄块大毡布,把这下不够的破屁股天,给它兜住!”
“能行吗?”
“行个球!”李昌龙只是说说气话罢了。
“陈乡长,李站长。”一张满含恭维的笑脸探了过来,两只香烟,省略了许多文字。李昌龙接过香烟一摆手:“进去坐,马上就准备开会了。”
烟站会议室里都快塞满了人,还有人不断地往里面加楔子。今天到会议室里的人,都是陈贤忠和李昌龙的下属,故而,那些进会议室的人们,无一不满脸堆笑地与二位打着招呼,至于献上一支香烟,自然就不在话下。而得到的回答,几乎是千篇一律的:“进去坐,马上就准备开会了。”
“咋搞的呀?李站长,这么忙的季节,把我们弄到这里来坐冷板凳,算个什么名堂呀!”
“吵球吵!”李昌龙也想找人发牢骚!可他是会议的主持人,万万牢骚不得。他耐着性子说:“稍微等一会,马上就准备开会了。”
“已经准备好几天了,还没有准备好呀?”
声音挺大,也挺尖,李昌龙这时听出了,那是刘进财的声音。
李昌龙和刘进财同是龙泉村的人。可这个刘进财,竟然带头挑起他李昌龙的刺来,这哪像同一条岭上长大的人哪!李昌龙心里虽然有气,但他为了尽量地避免造成不良的影响而忍气吞声:“稍等一会,还有人没有到齐。”
“都十点多了,通知八点钟开会,到这时候还没有来!”还是刘进财那尖厉的声音:“没来算球了,少了那狗鸡巴捣的那根卵毛,卵子照样晃荡。”
会议室里爆起了一阵哄笑。
真是他妈的狗鸡巴捣的!李昌龙在心里恶骂了一句,拿眼睛望了望陈贤忠,而陈贤忠正用眼睛瞅他——俩大眼,俩小眼,有气干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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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草局在龙泉乡召开烟叶调级、定价的会议通知,已经下达三天了。王局长在通知中要求,这次会议,不仅要求烟站里的全体职员、烟叶技术员和主管烟叶生产的乡村干部参加,还要求去年在烟叶生产上成绩显著的代表也参加。王局长还定出了时间:十五号上午八点。
今天就是十五号;现在已经是十点过八分了,还没有见到王局长露面。
这个会议,一定非同寻常,否则,王局长绝对不会把这个会议,拿到下面烟站里召开。要在往常,只需一个电话通知便算妥了。至于烟级、烟价,大不了发一份红头文件,便算万事大吉,犯不着兴师动众召开会议。王局长把这么一个重要的会议,安排到龙泉乡召开,是因为王局长对龙泉乡的烟叶种植重视,是瞧得起他李昌龙,甚至于可以说是重视他李昌龙。既然王局长重视他李昌龙,他李昌龙就更应该重视这个会议。
故而,从接到王局长的电话通知那天起,他就狠下心来,打破连日来驾着摩托车回家过夜的常规,而耐着寂寞,日夜守在烟站里,以便随时接受王局长的新指示。这三天,局长没有来电话,他也不便打电话去询问——他估计没有什么变更。
可是现在,已经超过开会时间两个多钟头了,还没有见到那位王局长大驾光临。他抬腕看了眼手表,时针已经指向十点一刻,而会议室里的气氛却更为闹哄了——他实在是耐不住性子了。他同陈贤忠招呼了一声,便来到办公室,拨通了烟草局。
“你哪里?”声音娇滴滴的。李昌龙听出,那是烟草局的魏秘书,一个长得挺不错的妞儿。
他兴味十足地自我介绍:“魏秘书,我是李昌龙啊!”
谁知,对方却显得漫不经心:“什么事儿?”
李昌龙顿了顿说:“请问王局长在吗?”
“不是到你那里开会吗?”
“什么时候动的……”
“都快一个钟头了——烦人!”
烦球烦!李昌龙的内心虽然愤慨,可总算是问到了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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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办公室里出来,迈动着平时在舞厅里练就的那种赋予节奏的步子,来到主席台上,郑重地宣布:“现在,准备开会了。”
就在这时,两辆乳白色的桑塔纳,“戛戛”地停在了烟站门前。陈贤忠立刻冒雨迎了上去。
会议室里,李昌龙大声地叫喊:“刘进财,你刚才怎么说的啊?”
刘进财并不怯场,瘦削的猴脸,极为夸张地展示在众人眼前:“少了那狗鸡巴捣的那根卵毛,卵子照样晃荡!”
李昌龙英俊的脸,在一片哄笑声中窘得血红。他快捷地稳定情绪,待笑声渐渐平息后,他才显得心平气和地叫道:“刘进财。”
刘进财表现出不以为然的懒散神情:“什么事儿?”
李昌龙抑扬顿挫地说:“你爹的嘴巴上,少了那么一根胡子,是不是照样晃荡啊?”
于是,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直到王局长那硕大的身躯出现在会议室门口,众人才慢慢地刹住笑声。也是直到这个时候,人们才明白,李昌龙为什么要耐着性子铆等!
刘进财瞄了王局长一眼,急忙将头埋在了人后,生怕被王局长看见他那瘦削的猴脸。而对那些幸灾乐祸的嘲弄,他也只有充耳不闻而忍气吞声。
王局长的一行随员按官职的大小,陪之端坐在主席台上。而陈贤忠和李昌龙,则排列于左右的尾数。
王局长扫视了一眼会议室里的人们,用他那典型的荆州口音,温和而不乏热情地为今天的会议,做了开场白:“同志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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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卫民坐在荣家饭馆门前,足足有一个多钟头了。他瞅着那两辆桑塔纳停在烟站的门前,心里就很不舒服。他撑开雨伞,愤懑地朝那两个高级的家伙走去。
周卫民怎么也没有想到,烟草局在本乡召开如此重要的会议,居然不通知他这个乡党委书记参加。他咽不下这口气,要去找那个王明空理论理论。然而,当他愤然地赶到烟站门前,正碰上“蔫乡长”犯蔫了——这就更促长了他的火气。
可是,那个王明空竟然想将他拒之门外——这当然不成。他硬铮铮地挤进会议室里,毫不客气地坐到一个烟叶技术员为他挪让的位子上。
周卫民一直没有弄明白,烟草局征用了本乡的粮田作为烟叶种植基地,农民少吃点粮食毫无怨言,可以理解成他们忠厚老实,出于对祖国的热爱,一切从搞活经济的大局出发,而做出了无私的奉献!可是,你们烟草局呢?拿别人的地盘去赚钱、去领奖,是不是该说几句客气话呢?哼,你们倒好,不仅没有半句客气话,还显得那么霸道!要知道啊,这里可是龙泉乡的地盘,不是你们烟草局的大楼。
周卫民取出旱烟锅,装上烟末点燃,悠然地吧嗒了一阵,不无揶揄地说:“今天的这个会嘛,既不是县委召开的,也不是县政府召开的,而是烟草局召开的。按理,我这个乡党委书记,是无权参加的。”
“周书记,你可不要误会。”王局长急忙站起身,以最谦恭的态度说:“我们这是召开烟叶……”
周卫民扬手打断王明空的话。他说:“我今天贸然前来,只想问一个问题。”
“请讲。”王明空将身子往椅背上一靠,表现出一派洗耳恭听的神情。
周卫民瞟了王明空一眼,便将话题引上了此行的正轨:“你们烟草局,将我们烟农的烟叶拖走了将近一年,辅助款是不是该拨下来呢?”
谁知,王明空脸色一沉,表现出不耐烦的样子说:“辅助款我们早已发下去了。”
这倒是周卫民没有想到的事情。烟草局将烟叶辅助款发下来了,而他这个党委书记却一点也不知道。
就在昨天,一个冒失的小伙子因为烟叶辅助款,怒气冲冲的闯进了党委办公室,阴阳怪气的将周卫民狠狠地鄙薄了一顿:“你们这些官们儿,也真是有一套当官的艺术,跟我们要农业税、要提留款,你们是官;吃肉、喝酒、领工资、领奖金,你们也是官;安排子女上岗、为亲戚朋友走后门讨人情,你们还是官;真轮到老百姓有困难,需要你们帮助解决的时候,你们就不是官了!什么官?尿官(罐)!”
这个气呀,周卫民怎么也咽之不下。可是,你咽之不下又能怎么样?人家骂的是事实。作为龙泉乡的党委书记,别人把本乡的烟叶骗走不付款,你却漠然无视、不闻不问。你不是尿罐,就是尿壶!
周卫民今天本想向这个目空一切的王明空出出恶气,他却说款子早已拨下来了,自己反倒成了狗咬耗子,多管闲事的角色。
周卫民不相信,王明空能把事情办得天衣无缝。“那么,今年的烟价呢?”
王明空回答:“提高了百分之三十。”
这就叫你无空子可钻了。中央虽然有精神,要尽量地减轻农民的负担。可是,谁又能真正理解“尽量地减轻农民的负担”,其内在涵义呢?
周卫民是这样理解的——从宏观讲,就是从尽量地减轻农民的税收、尽量地提高农民的农副产品价格入手,从而达到使农民逐步地脱离贫困而走向富裕,使农民真正地感受到社会主义的优越性;从微观上讲,就是从尽量地减轻农民的税收、尽量地提高他们的农副产品价格着手,使他们对国家抱有极大的信任感、使他们真心实意地将自己的日常生活必需品留够后的一切剩余产品,毫无保留地上交国家——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充实农民的手头经济、才能使他们乐于购买工业产品、才能达到更有效地活动市场经济,促进国民经济的不断发展,脚踏实地地向富国富民的宏伟目标不断迈进……
要是论水平,周卫民很清楚自己几斤几两?小学没念完的学历,的确没有资格谈论如此高深的议题。可是,由三十多年前的民兵排长,到今天的乡党委书记,三十多年哩!周卫民早练得差不离了。
农民嘛,周卫民出生于本县一个边远的山里,自小跟石头树、树石头打交道。如今,他虽然吃上了皇粮,但他还是常常跟泥巴腿子打交道;回到家里,也偶尔唱上一曲泥巴腿子戏。农民的生活条件如何?心里想些什么?他周卫民早了解得差不离了。有的农民,常常连买袋盐就觉得困难,他能到你供销社买些什么呢?他们的香菇、木耳、天麻,其中包括烟叶在内的土特产,不是死压他们的价,就是打白条。弄得他们赌气将一干本该出售的农副产品,搁置家里囤,甚至是任其自然地让它霉、任它烂,也不卖给收购部门——经济不但搞不活,反而会搞死,以至于糟蹋了大批量的土地资源。
周卫民真不明白,这到底搞的是哪门子的横向经济联系?周卫民在去年春节前的全乡干部总结会上,就是这样讲的:“我不明白。”
他还说:“政治经济学嘛,我抖弄过,像抖弄报纸那样地抖弄过那么几回。我劝你们有空最好也抖弄抖弄,那里面的学问深着哩!说不准啊,还能抖弄出些新道道来哩!我就觉得那里面的道道,不是眼下经济的这道脉嘛。我认为,如果长此以往地按本乡现时的经济学理论演练下去,只能导致国家受损、农民受损,经济不但搞不活,反而会越搞越死!”
可是,烟草局如果真能将烟价在去年的基础上,提高了百分之三十,那可真是既积德于烟农,也有利于国家啊!
周卫民敲掉烟锅里的烟灰,一边重新装烟末,一边语气平缓地问:“那么,烟叶辅助款呢?”
王明空说:“辅助款嘛,已经根据国家的有关规定,取消了。”
调子唱得不低嘛!你王明空是否请得了尚方宝剑,还得打个斗大的“?”哩!再说,就算是你真有那把尚方宝剑,你也不能挥剑乱砍嘛!
去年的烟叶辅助款,是烟叶平均价格的百分之五十。今年的烟价,虽然在去年的基础上提高了百分之三十,实际上不但没有提高,反而在去年的基础下,降低了百分之二十。
周卫民嘲讽地笑了笑说:“那,你们烟草局的算盘,打得不错嘛!”
烟农种烟,除开农业税、乡统筹、建校集资、村提留,以及其他的国家和地方的税费以外,每亩烟田——名曰:经济田,还得上交四十元的特产税。如果农民的收入过低,甚至于入不衍出,烟农又拿什么上交那些国家和地方的税费?他们岂能喝露水活命?
“你今天就是麻缠到明天,我们烟草局,也不会因为迁就你们,而让国家蒙受损失的!”
王明空一派居高临下、秉公执法的神态,使得周卫民更是火上浇油。他义正词严地说:“国家难道允许你们烟草局,利用国家给予的特殊权利,肆意掠夺吗?”
“什么叫掠夺?”王明空声色俱厉地咆哮如雷:“你要对你的言行负责!”
“不负责,我就不会不请自到!”
负责!你们烟草局不把烟价处理好,我负责你一两烟叶也拖不走。周卫民已经下定决心,要和王明空从半斤八两中,分出到底谁是短斤少两的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