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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苦涩难咽

作品名称:龙泉观传说三部曲      作者:秦耕      发布时间:2016-02-27 15:41:34      字数:60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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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难想象,李昌龙和陈贤忠苦苦等来的这个会议,因为周卫民书记和王局长在意见上的分歧,闹得不欢而散。
  两辆桑塔纳呜呜地怪叫着冲出了龙泉街,周卫民也回到了他的办公室。
  今天,周卫民可是出了口恶气,但他依然觉得余恨未消。他独自一人在办公室里,着魔似的忽而这边、忽而那边地练着腿劲儿。那旱烟锅可就遭了殃,装上烟末吧嗒不上几下,就会挨上一顿狠砸;烟灰刚砸出来,烟末就又被装进去;划燃火柴没吧嗒上三、五口,却又挨上砸了。
  他的心里烦,烦得很。陈贤忠的到来,不仅没有替他分担半点忧愁,反而还给他出了一道难题:“周书记,我请求党委,重新考虑一下,主管烟叶生产的专职人员。”
  周卫民心烦地训斥道:“你呀你,难怪人家都背地里叫你‘蔫乡长’的了!”
  周卫民真不明白,放着那么多优秀的人才不用,偏让这么个窝囊废任龙泉乡的副乡长。副乡长在乡政府领导班子里,虽然只是个闲职,可是轮到主管烤烟生产,就不那么闲了。更为重要的是,作为主管烤烟生产的副乡长,既要具备为龙泉百姓着想的思想,也要有敢于讲话、敢于办事的勇气。可这位,三年难说两句话;即使是说话,也生怕声音大了,会把熟睡的奶儿吵醒似的——这种小心翼翼的样子,哪是一把办事的手呀!
  不错,当初将陈贤忠从龙泉中学调入乡里当秘书,是他周卫民;将他搀扶为副乡长,也是他周卫民;让他主管烟叶生产,还是他周卫民。
  可是,这难道是他周卫民的错吗?
  现在,就连周卫民自己,也对当初的决定持怀疑态度。周卫民当初是怎么想的来着?噢,是了,当初,周卫民就是看中陈贤忠为人善良,办事忠厚老实。不像有些人,华而不实,甚至于还有一肚子花花肠子,尽想着法子编排、挤兑百姓,甚至于欺压百姓——他相信忠厚老实的陈贤忠,会处处替龙泉乡的百姓着想。
  陈贤忠也的确没有半点欺压百姓的举动。可是,光不欺压百姓还远远不够——你是龙泉乡人民的副乡长,你得为他们做主!你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人欺负,而不闻不问啊!
  周卫民现在不禁想到了马廷山。马廷山住进医院已经有一个多月了,至今不见他的病情有所好转。马廷山虽然办不了运筹帷幄的事情,让他去与那骄横霸道的王明空以横对横,应该是绰绰有余的。如果有他在跟前打冲锋,许多事情就好办多了,也不会令他周卫民这么操心怄气了。
  他收起旱烟锅,倒了一杯水递给陈贤忠,叹了口气说:“遇事要冷静,不能性情急躁!”
  陈贤忠端着水杯,细细品尝,他觉得这杯水苦涩难咽。
  101
  啊,副乡长!自己为什么要当这个副乡长呢?而且,还主管烤烟生产。陈贤忠很清楚,他的这个副乡长,当得很不称职。
  有什么办法呢?那么多人想当官,却不能遂心如愿;他陈贤忠的的确确不想当官,官帽,却出人意料地戴到了他的头上。他最初就深知自己当不好官,妻子却百般相劝,硬是劝得他走马上任。这下可好,当到这上不沾天、下不着地的地步,上去不得,下来也不能。尤其是通过今天的这个会议,使他更清楚地认识到,官场上,风浪险恶——稍有不慎,就会跌入万丈的深渊。凭他陈贤忠的这点能耐,要想稳稳当当地立足于官场,简直是异想天开。
  陈贤忠今天的发言,实在是太简单了。起初,他还打算闭口不言。可是王局长指名要他谈谈自己的看法,不讲肯定不行。作为主管烤烟生产的副乡长,他首先考虑的是烟农的切身利益。他要讲的话,也是紧紧地围绕着这一主题。他素来反对冗杂,偏喜言词精炼:“烟价,该怎么定?最好有正式文件。烟级该怎么验?应该有统一标准。”
  他的话音刚落,王局长很快来了这么一句话:“你放心,难道国家还会亏待烟农吗?”
  陈贤忠没话可说了。他原本还想补充几点具体意见,而王局长那一派居高临下、秉公执法的气势,使得他茫然无措、思维堵塞。当时,陈贤忠曾悲哀地想到,当年读书的时候,怎么就没有勤学苦练呢?否则,怎么会有今天这种思维运转不济的悲剧发生呢?
  周书记一来,便及时地填补了他那思维运转不济所留下的理论空白。可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后来居然会闹得那么糟!
  “周卫民,你要负责!”王局长竟然一反常态地直呼其名、暴跳如雷:“你要对你的言行负责!”
  周书记却显得轻松自如,说出的话更是生硬如铁:“我当然负责!你王明空不把烟价处理好,我负责你一两烟叶也拖不走!”
  突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陈贤忠和李昌龙只有两厢相劝的份儿。可是,劝得了吗?会议室里闹得轰轰烈烈如同炸了锅。陈贤忠实在是没有想到,力求解决的问题,没有得到解决;不应该发生的事情,却偏偏发生了。
  王局长愤怒地钻进了汽车。待引擎发动之后,他还拱出硕大的脑壳,面露讥笑地冲周书记吼叫:“周卫民,你要为你今天的言行负责!”
  陈贤忠十分清楚,这次的纠纷,绝对不是周书记一个人负责的问题,他这个主管烟叶生产的副乡长,无论如何也逃脱不掉干系。辞职吧,不要等到真将责任追查到自己的头上,再去考虑职务的任免问题。陈贤忠早不想当这个窝囊官了。他现在更渴望回到学校里去、回到妻子的身边去、回到学生中间去。
  啊,学校!那是一个多么纯洁而又温馨的世界啊!那里,才是他的犁耙往返自如的耕地。
  “周书记……”
  “哎,我问你。”周卫民忽然截断陈贤忠的话头:“那笔款子,是什么时候拨下来的?”
  “哪笔款子?”陈贤忠还没有从原来的思路上悟过辙来。
  周卫民说:“烟叶辅助款呀!”
  陈贤忠这才悟过辙来。他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你会不知道?”周卫民颇感惊诧:“这事应该经过主管烤烟生产的副乡长呀,你怎么会不知道呢?”
  陈贤忠说:“我真的不知道。”
  “他妈的,王明空那狗日的耍了老子!”
  要不是趟了一脚泥水的李昌龙突然地闯入,撞断了他的思路,他硬是要打电话将王明空痛骂一通。
  102
  但是,李昌龙却将周卫民的另一根导火索点燃了:“你来我们这儿干什么?给我滚出去!滚到你那滚蛋烟草局去!滚到你那滚蛋烟站去!”
  李昌龙既没有滚,也没有落座。他垂首呆立,连大气也不敢出。那神情,活像一个受审的罪犯。
  “怎么啦?还不给我滚出去!”周卫民没有骂上王明空,骂骂李昌龙也觉得解恨:“你们烟草局没有一个好东西,全是……”
  周卫民骂着骂着,就骂得有些不沾边了,骂出的话也就不堪入耳了。但这些他都不管,而是只图骂得痛快、骂得解恨。骂罢,又装上旱烟锅点燃,“吧嗒吧嗒”一阵猛吸。
  周书记今天也太过分了!站在一旁的陈贤忠不禁激愤难平。陈贤忠原先对周卫民书记的映像是——文化底子虽然薄了点,但他有三十多年的工作经验,足可以弥补文化上的欠缺。脾气虽然暴躁了一点、语言虽然粗了点,可他为人严谨、作风正派,对工作严肃认真。他对年轻的干部,也从来不搞那种任人唯亲、关系至上的作法;而是尽量做到凭政治觉悟、文化水平、凭工作能力,去衡量启用年轻干部的标准。他对错误观点、偏激的言行、违反政策的行为,都能尽量制止,或引导说服,给予教育。
  总之,在陈贤忠的心目中,周卫民书记,是一个名符其实的好书记。
  陈贤忠当然不会忘记,周书记当初独挡一面地顶住众矢之,将他从龙泉中学要到乡政府的情形——他确实感激周书记对他的关怀与呵护。尤其是马廷山对他一次又一次的蓄意刁难,如果没有周书记的强力保护,他的确无力应付。
  现在,陈贤忠虽然抱怨这个副乡长之职,但细细想来,周书记当初能够撕碎那一道又一道关系网,力排众议地对他寄予厚望、委以重任,给他陈贤忠创造了人生的又一契机,甚至是创造了立足于官场的机会,实在是难能可贵啊!
  然而,这个在陈贤忠心目中,有着楷模般形象的周书记,怎么会在党委办公室,用如此粗俗,甚至是不堪入耳的言词骂人呢?陈贤忠百思不得其解。
  尽管陈贤忠的内心被忧虑、矛盾,以及痛苦与愤懑所困扰,他还是竭力平静,将前来探询的其他干部或家属,支吾开去:“没事儿,没事儿。周书记只是跟烟草局怄了点气儿!”
  “不是吧,怄了点气能发那么大的脾气?”陈贤忠想支吾开去,张重武却偏要刨根究底:“我看这气怄得不小。”
  “没事儿,没事儿。”陈贤忠将张重武往门外推:“要开饭了,去吃饭吧。”
  “哎,我吃饭,你们就不吃饭了?”张重武一脸关怀:“算了,周书记,千事万事,不管饭事。要怄气,也得把饭吃饱了再怄啊!”
  “我吃不下,要吃你们吃!”周卫民亮开嗓门冲张重武吼叫,弄得张重武怪无趣地闪到一旁。可他却将烟锅在办公桌上砸得嘣、嘣响。
  “周书记,您这样恐怕……”
  “恐怕什么?”周卫民冲陈贤忠蛮横地暴吼:“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
  周卫民由于激愤,那捏烟未的手,抖抖簌簌地老是把不准烟锅,而将烟末洒落一地。
  陈贤忠憋屈地坐到了椅子上,掏出烟来猛吸。而李昌龙却依然垂首呆立,根本就不敢落座。
  “是的,我今天的举动,是太出格了!”周卫民稍微收敛了火气,吧嗒旱烟的模样,也就幽雅多了。他语重心长地说:“昌龙啊,你想想看,你对得起龙泉乡的百姓吗?你的家也在龙泉乡啊!你的父亲,可是在龙泉乡,担任过十余年的领导干部啊!你想想,你对得起你的父老乡亲吗?”
  李昌龙的内心充满了委屈。可是,他却又无法倾诉。
  “我和你的父亲共事多年,虽然也常在工作中存有意见分歧,也常有争吵,甚至于拍桌子的时候,可最终毕竟能够和解!”周卫民吧嗒了两口旱烟,接着说:“可这件事儿……”
  一提到这件事儿,他又要火冒三丈,骂人的语言也就接踵而至:“就是这件事儿,你要是不给我说出子丑寅卯,老子绝对不会放过你小子!”
  李昌龙的心,不禁为之震颤。可是,他却不明白“这件事儿”,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周卫民这回好像是彻底地发泄完了窝在心里的那股子恶气,也显得非常疲惫。他无力地仰靠在椅背上。他那紫铜色的圆盘大脸,此时因过度的激愤而胀得赤红,仿佛即刻就会滴下血来。
  屋子里分外寂静,静得令陈贤忠和李昌龙都能听得见周卫民那因为激愤所发出的急促的喘息声。
  旱烟锅被无情地丢到办公桌上,痛苦地痉挛了一阵,悲哀地横陈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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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顶上,响起了雨点击打瓦片的声音。那击打声,呼呼啦啦地响个不停,令人联想到那炒爆的包谷,脆响连连,爆裂开花。
  周卫民虽然努力地想稳定自己情绪,无奈内心的痛苦却有增无减,以至于使得他的面部肌肉抽搐不断。
  陈贤忠实在是不忍心看到周书记的这种痛苦神情。他倒过一杯开水,双手递了过去:“周书记,您喝杯水,缓缓气儿!”
  周卫民喝下了几口水,将水杯放到桌子上,示意两个年轻人都坐下。片刻的静默之后,他沉痛地说:“两百万哪,龙泉乡百姓们的血汗钱呀!”
  李昌龙直到这个时候,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
  可是,这能怪他李昌龙吗?就说今天这个会吧,会议虽然在他任职的烟站里召开,他这个烟站站长,却没有半点决策权。更何况,那是两百万的巨款啊!他李昌龙能做主吗?王局长呀王局长,你他妈的太缺德了!你简直把我李昌龙坑苦了呀!
  “昌龙呀!”周卫民的叫声,使得李昌龙连忙小心翼翼地答应:“周书记,您说,我听着哩!”
  “今天,我这样骂你,是我不对。”周卫民诚恳地向年轻人表示歉疚:“于公于私,我都不应该!”
  李昌龙和陈贤忠的内心,同时为之震颤。
  “于公,我身为共产党的乡党委书记,应该时刻牢记党的宪章,不能随意骂人!”周卫民继续说:“于私,我和你父亲共事多年,你也喊了我多年的周叔,我应该像关心自个的儿子一样地关心你才是,可我……”
  “周叔,您别说了,这些我都知道。您也对我的确很好,只怪我不争气,没有……”李昌龙的鼻子有些酸了,但他极力地忍耐住了。
  “可是呀,昌龙,你知道百姓是怎样骂我的吗?”周卫民拿起旱烟锅,开始装烟末。
  李昌龙怎么也不会相信,淳朴善良而且胆小怕事的山里人,竟敢冒犯一个脾气火爆的乡党委书记!
  但是,当他听完了周书记的叙述以后,不禁义愤填膺。就连素来性情温和的陈贤忠,也一反常态地猛拍桌子:“真是反了!通知派出所,将那家伙抓起来!”
  “人家骂的是事实呀贤忠!”周卫民拦住了陈贤忠。可叹这个硬铮铮的七尺汉子,竟然在两个年轻的后生面前,流下了伤悲的泪水:“我这个党委书记,实在是当得有愧呀!”
  不错,那个冒失的小伙子,因为领不到烟叶辅助款,而找上乡党委办公室,确实将周卫民数落了那么几句。这事要是摊在那些脸上皮硬的人来说,根本就不足挂齿,也不能称之为骂。而针对周卫民来说,就如同挖他的祖坟相差无几了。
  可是,骂有什么用呢?能将烟叶辅助款骂得来吗?
  周卫民原先认为,应该通过正当的途径,解决烟叶辅助款的事情。故而,在他最初获悉烟草局将烟叶拖走不付款,就曾多次向县委、县政府汇报,甚至于直接和王明空交涉。而得到的答复是:“烟草局确实有困难,烟厂不付款,烟草局拿不出大笔的资金付给烟农,只有暂时性地打白条。”
  至于烟叶辅助款,则更是一纸空文。
  去年春,烟草局同龙泉乡签订购销合同的时候,明明白白的注有:“烟叶一经验收过秤,立即付款,其中包括百分之五十的烟叶辅助款。”
  可是后来,根本就不存在立即付款之说,所收的烟叶,只是一纸白条。
  有些令人费解的是,那些白条,也可以到供销社里买东西,但是要达到相当的数目。也就是说,如果你拥有一张二百元的烟叶出售单据,至少要买上一百元的商品,才可以流通使用。否则,白条还是白条,不能变成现金。还有一种兑换现金的奇特形式,就是你拿着二百元的出售单据,可以到某一有钱人的手里,兑换一百六十元的现金。烟叶收购单据,虽然是烟站开出,你到烟站去领钱,却领不出来。弄得那些手头紧巴的烟农,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只有廉价出售烟叶收购单据,或是违心地购买一些不太急需的物品,甚至于去买一些根本就用不着的物品,将白条变成现金。
  对于这些,陈贤忠和李昌龙早有所闻。他们俩虽然是烟叶生产和收购的负责人,但他们也实在是顾及不了太多。有时,实在是被一些烟农缠得没有办法,也只有去找出纳说说情,活动那么一回两回;回数多了,他们也不好意思替人讨债。
  烟叶收购站里,账是会计管,钱是出纳管,李昌龙这个站长,却是一个有名无权的光杆司令。原先,汪艳是烟站的出纳,这方面的话肯定好说得多。如今,新来的出纳是男人不说,还显得呆板。你去问他有钱没有?他常常分明有钱,却偏说没有钱。他说没有钱,你就是具备菩萨心肠,也是徒然无益,也不能帮那些急需用钱的烟农兑出钱来。
  而现在,李昌龙见周书记因为烟叶辅助款,而弄得如此委屈、如此的伤心落泪,也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的难处。他将自己的难处,和盘地给周书记端了出来:“我说起来是烟站站长,可会计和出纳都是烟草局派来的。周叔,你说我这个站长能管谁呢?烟草局无非是看中我是龙泉人,又是本乡退休乡长的儿子,用我这块牌子,来压压这里的人们!”
  周卫民还能说什么呢?他什么也没有说。而是掏出廉价的香烟,分撒给两个年轻人。这也算是他对这两个年轻人,致歉的一种方式吧。
  周卫民已经在心里盘算好了——他要为龙泉乡的百姓讨回公道。周卫民估计这个时候,县委书记和县长,一定获悉了烟草局在龙泉乡发生的纠纷。
  他已经对那两位县太爷失去了信心,他也懒得打电话与他们枉费唇舌。
  至于那些县太爷是否要责难他周卫民?他也只有悉听尊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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