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鼠戏猫
作品名称:龙泉观传说三部曲 作者:秦耕 发布时间:2016-02-25 00:07:25 字数:5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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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几天,李昌龙都是心神不定,惶悚不安。周书记给他下达的那个指令,犹如一块巨大的磐石,沉重地压在他的心头,使他难于承受。他也知道,如果能够促成厚善老爹和王安惠的那段姻缘,将那孤苦伶仃的老人解救出来,自然就是水到渠成了。
可是,他李昌龙从今往后,又有何面目往吴家去呢?他又有何面目去见吴启兰?这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啊!父亲当年作孽,而今报应在他这个儿子身上。李昌龙内心的冤屈与苦愁,又能向谁诉说呢?
龙泉乡最近开办了一个舞厅,是马廷山做主开办了。据说为办这舞厅,周书记气得差点骂娘。文化局支持、县政府应允,而且政策也确实允许,周卫民就是骂娘也不管用。
那舞厅办起来,对李昌龙来说无疑是件好事儿——他可以去尽情地发挥了。他也去蹦跳过那么几回。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就是场子大点儿,有个旋转灯装扮而已。跟他在自己寝室里无拘无束地蹦来跳去,强不到哪里去。但是,如果遇上心烦的时候,去蹦跳几下也不是什么坏事情。关键是将自己闪亮地对外展示——仅“展示”二字,就意义深刻,更何况是闪亮展示,那的确是人生的一大乐趣。
故而,汪艳尤为兴奋。她像参加大型演出似的较真,又是画眉毛、又是涂口红、又是抹脂粉——弄得人模狗样,浑身上下怪味熏人。李昌龙陡然对她心生厌恶。
可是,她还饶有兴趣的站在李昌龙的面前问:“我这妆化的怎么样?”
李昌龙不无揶揄地说:“好,特别是你那嘴,红的像猴子的……嘴一样!”
汪艳用小镜子照照说:“猴子的嘴有我的嘴这么红吗?”
这女人怎么就那么笨呢?看上去还有模有样,怎么连好歹话也听不出呢?非得逼着说像猴子的屁股,她的心里才舒坦。
尽管如此,她仍然成天有事无事老拉李昌龙泡舞厅;哪怕每次的门票都是她自己掏钱,她也心甘情愿、乐此不疲。
李昌龙实在是把她没辙——他也根本就没有太多的时间泡舞厅。身为烟站站长,总有这样那样的事情,纠缠得脱不开身。而且,这成天泡在舞厅里,影响也不好!他这个站长才干了几天呀?这样下去别说是进步向上,恐怕要不了多久,就连这个小小的站长也保不住了!
今天,汪艳浓妆艳抹、兴致盎然地来拉李昌龙跳舞。
李昌龙说:“都快要吃晚饭了,能跳一屁时?”
汪艳说:“待会我们到饭馆去吃得了。”
“你有钱?”李昌龙瞅了汪艳一眼说;“噢,你是出纳,你当然有钱!可是,我没时间——我待会儿还要找陈乡长有事儿。”
汪艳说:“骗谁哩!天都快黑了,还找他有事儿?”
李昌龙说:“我们的事儿可多哩!跟你一样,成天悠闲无事儿干,老惦记着泡舞厅!到现在,烟叶种植面积还没有落实下去,周书记、陈乡长都快急出神经病来——我能老闲着陪你泡舞厅?你是我什么人?是老婆还是相好?”
汪艳说:“随你怎么说,反正你今日得陪我去跳舞!”
这女人,脸皮真够厚的!
说来也巧,正在李昌龙左右为难之时,陈贤忠来了。他仿佛落难的人遇上了救星,拉住陈贤忠的手说:“你来得正好,我正要去找你哩!”
陈贤忠问:“找我有事儿吗?”
李昌龙说:“你忘了?咱俩那天说的事情?”
那天说的事情,是说陈贤忠瞅着吴启兰不肯撒眼。待陈贤忠问他:“是谁无根无据地胡乱说话?”他却来了这么一句:“我不告诉你!”当时陈贤忠着实窘迫至极。可是,心无瑕疵,犯不着耿耿于怀,这事儿也早被他忘得一干二净了。
李昌龙诡秘地笑了笑,递给他一支烟,开始天南地北地胡侃。
汪艳见陈贤忠一来,就搅黄了她今天的舞事儿,心中颇为不悦。但能听听这两位帅哥侃天,也不乏是一种乐趣。
白茜的突然出现,差点令陈贤忠头晕目眩。那的确是林黛玉式的病态美人,尤其是那不大见日光的脸庞,毫无血色,白得瘆人!
遗憾的是,如今全球风靡崇尚西洋女人那挺胸、丰乳、大屁股的肥硕之美,她这种病怏怏的小女人,恐怕只有贾宝玉再世,才有望得以垂青。
白茜显然是那种书卷气浓郁的女人,连出门办事也挟带着一本书。大概是随时想起来,就可以看上一眼两眼吧!她见了陈贤忠并未显露惊慌,而只是脚步略顿了一下;眼睛犹如摄像机,飞快地将陈贤忠囫囵摄入眼底。怎么看,她都不属于那种胆子太小的姑娘,而极容易令人联想到那种目空一切、自傲自大的女人。
她见陈贤忠用一种柔和而惊诧的目光凝视着她,便极其自然地冲陈贤忠笑了笑,算是打过了招呼。之后,便默默地朝寝室走去。
李昌龙这回找到了话题:“哎,我说白茜,见了咱首长怎么是那样啊?”
那病怏怏的柔弱声音回馈飘来:“我不是打过招呼了吗?”
随后,一闪进了寝室,再也不肯露面了。
李昌龙笑出了声:“嘿嘿,打过招呼了?你们谁听见了?难道我是聋子?”
汪艳说:“是打过招呼。”
李昌龙说:“你听见了?”
汪艳说:“当然啦。”
李昌龙说:“奇怪,我怎么就没有听见呢?”
“你看——”展示在李昌龙眼前的,是汪艳那摄人魂魄的妩媚笑脸。
李昌龙幡然醒悟:“噢,心有灵犀一点通,无声妩媚更迷人!”
汪艳又是一阵嘻嘻阴笑。
李昌龙望了望白茜的寝室,见毫无动静。他又说:“此时无声胜有声,郎情妾意日月明。”
陈贤忠猛然站起来,臊红着脸向门外走去。李昌龙知道这玩笑开得过分了,立即尾随而来,连连赔着笑脸道不是。
其实,这是李昌龙有意摆脱汪艳的纠缠,而使出的小小计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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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胆小的姑娘”那一曲情歌,已经将陈贤忠的心完全搅乱。那被他视为珍宝的《悲惨世界》,近日来在他的眼里,竟也黯然失色;那恢宏的《战争与和平》,读起来是如此的索然无味。他已经有好几天没敢到妻子那里去了。他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妻子、面对女儿?原本想找李昌龙聊聊天、散散心,竟被他开涮!这都全怪那鬼丫头,害得人惶惶不可终日,悚然得无处可往!
这时,陈贤忠忽然看见妻子站在邮政所门前,朝这边凝望。他仿佛看见妻子那哀怨的泪眼,正无声地责怪他这个负心之人!
想回避已经来不及了。他迟疑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嫂子,寄信哩!”李昌龙倒显得泼皮,一声“嫂子”,喊得她满面羞红、赛似云霞。
这个李昌龙,她只是听丈夫念叨过几回,今天还是头次相见。在这大街之上,这声“嫂子”喊得过于唐突,她还真有点难于接受。
李昌龙确实是个鬼精灵,居然在望芬短暂的表情变化里,窥透了她的内心活动:“怎么?不愿意认我这个小叔子!”
到底是诗人,脑袋变化也是够快的:“怎么会呢?你跟贤忠是工作上的搭档,又是好朋友,我敢不认吗?”
李昌龙高兴得手舞足蹈:“那我可是沾光了!有个诗人嫂子,那可是我的福气!”
“看你这嘴巴甜的——就冲你的嘴巴这个甜乎劲儿,今日我请客!”她笑着说。随后又吩咐丈夫:“你去买几个菜,顺便把周书记也请来聚一聚。”
陈贤忠从内心里佩服妻子的贤淑与豁达。这样一来,不仅酬谢了李昌龙的那份人情,还免除了夫妻俩相见的困惑与尴尬。
周书记和张重武到熊仁杰家里喝酒去了。
对于熊仁杰,整个龙泉乡不知道他的人不太多,可陈贤忠却并不了解。人们为熊仁杰叹息、为他鸣冤叫屈,甚至于还有人大骂世道不公,居然把一个见义勇为的英雄划为罪人!
但是,你为之叹息也好,为之叫屈鸣冤也好,也不管你把世道的不公骂成什么样子,统统都不管用。他的姐夫能够把他从鬼门关救回来,已经属于奇迹,还能企望什么呢?如果真有所望,他也不会回到这山旮旯里来了。他的姐夫表面上是让周书记管着他,不让他再生事端,而实际上是为了躲避仇家的追杀……
望芬又不断有作品发表,前不久,还获得了全国诗歌大赛的一个三等奖。但她没有去领奖,奖品和奖金今天才由“大赛办”寄到她的手上。
她虽然觉得这次没有去领奖,错失了一次难得的文学盛会、失去了一次进京观光游览的机会,实在是可惜!可她却又丢不下所担的课程、也放心不下仅有两岁多的女儿、也掏不起这趟进京的往返路费、更怕见大场面。
虽然她常常渴望一睹大诗人、大作家的风采,如果大诗人、大作家真站在她的面前,她准会心怵!
李昌龙对望芬表示了热烈的祝贺,可陈贤忠却表现得心不在焉。他总觉得对不住妻子。
胆小的姑娘啊,你这次算是害得人够戗!
这顿饭,陈贤忠简直是神情恍惚、糊里糊涂地应付了事儿。他甚至于连怎样离开妻子?怎样对女儿道再见?也不太清楚。
他和李昌龙都喝的不多,却都有了醉意。跟李昌龙分手回到乡政府,周书记还没有回来。他一头扎进寝室,连脚也没有洗,就将自己抛到床上。可他却又难以入睡。小姨子那活泼而又不乏调皮的笑脸,老是在他的眼前晃悠,挥之不去、抹之不掉。
周卫民和张重武从熊仁杰家里回来,已经是零点以后。周卫民见他的寝室里灯光已熄,还当他睡着了。其实,他根本就毫无睡意。
周卫民路过他的寝室门前,自言自语地说:“这孩子,这几天好像有什么心思?难道他又遇上了什么麻烦事儿?”
他虽然毫无睡意,但对外面的事情却全然不觉。他的整个大脑,完全被那曲情歌和他的小姨子的笑脸所充塞。直到这冬夜的寒鸡,鸣叫过了第三遍,他才晕晕糊糊地渐渐入睡。
睡梦中,他跟小姨子兴趣盎然地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他顶猫,小姨子扮演老鼠。眼见得伸手就可以抓到,结果却让她在一串朗笑声中绕到了背后。正在他发愣之时,她却又闪到了他的眼前,冲他调皮地笑着说:“姐夫,来呀,来抓我呀!”
待他伸手去抓,她却又欢笑着绕到了他的背后。她就是这样,围绕着他忽前忽后、时左时右地绕着圈子,悠来晃去,反反复复,总是令他可望而不可及。他也乐此不疲,犹如旋转的陀螺……
一阵敲门声,将他那美丽的梦敲碎。他慌忙翻身下床,听见詹书连在外面说:“陈乡长,吴县长让你接电话。”
吴县长的电话,不外乎那烤烟种植面积的落实情况。陈贤忠虽然心生抵触,却又难以违抗。
刚拉开房门,一封信横陈脚下,信封上那“胆小的姑娘”五个秀气的小楷,赫然地呈现眼前。他抓起信封,急忙阖上房门,既不敢拆开,也不忍丢弃。
事实证明,那“胆小的姑娘”,并不是他的小姨子望芳,而是另有其人。
可是,她到底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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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叶种植面积,费了好多周折,终于全部落实下去了。但陈贤忠却认为,县政府和烟草局一味地要求扩大种植面积,而不注重质量,并不是明智的举措。他认为面积种的再广,烟叶的产量和质量达不到,照样是白忙活。
陈贤忠又先后收到了“胆小的姑娘”写来的三封情书。那些情书,只不过是一些肉麻的词汇和内容,似乎没有什么新奇的东西。
在他所熟悉的成年女性中,他思来想去,觉得谁都不像。那“胆小的姑娘”,拥有相当深厚的文字功底,也写得一手好字。他所熟悉的成年女性,谁也写不出那么一笔好字,就连他的妻子,也写不出这么一笔秀气的小楷。
可他却一直弄不明白,那“胆小的姑娘”到底是谁?
康西县突然调来了一个新的烟草局长。那人名叫王明空,是湖北荆州人,操着一口浓重的荆州口音。那王局长工作认真、纪律严明。他到龙泉烟站来检查工作,立刻就将汪艳检查出了龙泉烟站。原因是:汪艳短缺了两百元的公款。
尽管汪艳提出马上补上,或是从她的工资中扣除也行。可是,王局长执法如山,立即将汪艳开除。汪艳跺着脚,怒骂那王明空是他妈的王八蛋!
陈贤忠和李昌龙也从内心里为汪艳不平叫屈。
李昌龙好长时间不敢和吴启兰打照面了,更谈不上促成厚善老爹和王安惠的事情了。
可是,吴启兰却找到烟站里来,将熊建勋寄给她的、一封热烈的求爱信,交给了李昌龙——这使李昌龙很感动。
于是,李昌龙就尤为关切地嘱咐吴启兰,往后不要到处乱跑了,要注意安全。
谁知,吴启兰娇笑一声,嘴一撇,以一种轻蔑的口吻说:“我们家的虎子随时都保护着我,有谁还敢把我怎么样呀?”
是呀,那虎子高大威猛,凶猛如狼,谁也不敢把她吴启兰怎么样——除非他不想活了!
看来,周书记替吴启兰所担的那份忧,显然是杞人忧天、尤显多余。李昌龙如获至宝地将这一喜讯,告诉了周书记和陈贤忠。
可是,周卫民和陈贤忠却根本就不相信。
李昌龙说:“这可是真的哩!那虎子可通人性,而且高大威猛,比狼还大、比狼还凶。别说是它发起威来的那副凶相,就是谁猛怔地看见它,都会吓得汗毛直竖!”
周卫民说:“既然有那么一条凶猛的狗,我上次从那王安惠的门前经过,怎么就没碰见呢?你该不是糊弄我们吧?”
李昌龙说:“白天它在坡上放牲口,到晚上才在家里,您当然看不见呀!”
周卫民惊诧不已:“它还能放牲口?”
李昌龙说:“我不是说了吗?它可通人性哩!平时就是它放那么大一群牲口,根本就不需要人过问!”
周卫民的心,立刻安稳了许多。他感叹着说:“如果真是按你所说的那样,那可真是一条了不得的狗!说不准啊,那狗,还真是天老爷派来保护那可怜的女人哩!”
陈贤忠想:如果真是那样,这世界上的弱小,就多了一分安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