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年旧事》第九章

　　《陈年旧事》（13）
　　不经意间雨儿快小学毕业了，雨儿的个子也长高了不少，只是比起同龄的孩子们却显的弱小。矮墩墩的四肢发短，中间那块却极尽生长迅速。别看雨儿腿短，走起路来却是脚底生风，干活也是一把好手；只是雨儿也有短处，针线活和厨房的活雨儿却笨的一塌糊涂，每每连奶奶都会笑雨儿是干粗活的料。雨儿嬉笑自己：“人家是拿笔的料啊！”
　　那时雨儿就喜欢上了作文，因为雨儿的班主任李晓老师格外看重雨儿作文，他曾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说过，林思雨的作文如果以后能遇到一个好老师的指点，雨儿会成为一个有所成就的人。李老师的鼓励雨儿更加认真的学习，更加认真的写作文，如饥似渴地读着那时仅有的几本书，以至于后来同学再抄他作业时能贿赂她的只有书，无论什么书雨儿都会答应。可那时的条件有限，不是雨儿苛刻，就是家里有条件的人家也不是很注重读书的，何况雨儿根本买不起书呢。
　　每每雨儿有机会去县里，就是去书店里，同学们都知道雨儿的习惯，只要去县里要找雨儿就去新华书店，雨儿会把平时自己想看的书浏览一遍又一遍，每每都是流连忘返。
　　雨儿特别想有一本《西游记》和《聊斋志异》，她喜欢孙悟空的无所不能，喜欢孙悟空的爱憎分明，喜欢唐僧的愚昧的善良，喜欢猪八戒被孙悟空捉弄，沙僧的无可奈何的表情，白龙马的忠诚；雨儿喜欢《聊斋志异》里的鬼怪狐狸精，它们比人善良，比人聪明，它们不害人还能救人，狐狸精都是美人。雨儿有时托着下巴幻想，自己怎么不是一只漂亮的狐狸精呢？如果自己是个美丽的狐狸精的话，要喜欢谁呢？雨儿把班上所有的男生想了一遍，自己“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脸也红了。哎呀、哎呀，雨儿真不害臊，这是你该想的吗？其实雨儿知道，雨儿太想要那两本书了，用奶奶的话说雨儿是走火入魔了。
　　
　　有一篇课文写的是蝉鸣，无论老师如何讲，雨儿也不明白。因为雨儿的家乡夏日里没有蝉，压根就不知道蝉是什么样，更何况是蝉的鸣叫了。同学们也和雨儿一样，都不知道蝉是个什么东西，因为没有图片，课任老师也很难讲解清楚，这节课上的没滋没味。
　　第二天，语文老师不知从哪里找来了蝉的图片，挂在黑板上，讲蝉的来历。原来蝉就是俗话说的知了，在夏季里声声叫着夏天，每天知了知了的叫个不停。讲完课，老师把图片送到雨儿前面同学张宇手里说：“谢谢你，借给老师图片，让老师讲解清楚了蝉鸣。”当雨儿知道那图片是张宇拿来的时候，差点笑出声来。
　　张宇比雨儿大两岁，他爸爸在县城的什么厂里当技术员，张宇有时跟着爸爸去城里，买了这张图片。他家的条件也比较好，张宇吃的穿的戴的都比较前卫，很多同学羡慕的不得了。张宇虽然条件好，但他学习却是班上倒数，说话有点口吃，就是结巴。记得老师让每个同学单独念课文时，课文里有一句“是否的否字，”张宇怎么也念不清，他总是把“否”念成“粉”，老师教了一遍又一遍，张宇还是念成粉，惹得同学们哄堂大笑，尽管有老师严肃的制止。因为张宇在家排行老二，从此“张二粉”就成了张宇的绰号，也成了否是粉的代名词。
　　张宇也很喜欢语文课，也喜欢作文，家里有很多书。但他性格内向，不爱说话，也许是因为自己口吃的缘故吧，他常常一个人低着头在角落里发呆。自从那次“张二粉”事过后，张宇更自卑了，有时一整天都不说一句话。有时雨儿会够着和她说话，张宇也是回答的非常简单，一个字或两个字，或者是点头摇头。
　　
　　张宇的家和雨儿是一趟街，雨儿的家在最西头，张宇的家在最东头，放学雨儿和六姐一起有说有笑地打闹着分头回家，六姐的家在村子的中间。于是雨儿就和后边总是一个人的张宇同路了，只是张宇一个人习惯了孤独吧，他总是慢腾腾地低着头不远不近的跟在雨儿的后边，雨儿快走他就快走，雨儿慢走他就慢走，雨儿假装不走，他也会假装有什么事停下来。雨儿好笑故意回头走去，张宇也只好迎着雨儿了，走到张宇跟前雨儿再转过身来和张宇往回走。
　　“和我一起走，我吃了你呀？”雨儿一副不饶人的口气，张宇只是笑笑不说话。“张宇，我是老虎吗？”雨儿咄咄逼人的诘问让张宇似乎很害怕的样子：“没、没、没有，不、不是。”张宇瞪着小眼睛慌忙躲闪的雨儿，“雨、雨儿，我、我说不完整话，他们都看不起我，我、我不想说话。”张宇的眼泪吧嗒吧嗒的掉下来，砸在雨儿的心上，沉重的让雨儿有喘不上气来的那种窒息。
　　雨儿还从没想过张宇的感受，但是她从没叫过张宇的绰号。雨儿记得爸爸说过，人都是有自尊心的，人人都有自己的尊严，你不尊重别人，别人也不会尊重你，你尊重别人等于尊重你自己，你贬低了别人，就等于在践踏你自己，同时也失去了你自己的人格魅力。即使别人有缺陷，那也不是他的错，他有了缺陷，就更应该得到正常人的理解和尊重。缺陷，不代表缺陷者的头脑也缺陷，他们比你更聪明，更努力更坚强。雨儿知道张宇正是爸爸说的那种有缺陷的人。
　　“张宇，我们也没偷别人什么，怕啥子？你一个大男生，还哭鼻子，真是不害羞啊！”雨儿笑着夸批着张宇。“别人、别人、别人都不愿意理我，我、我没有朋友，没、没人跟我玩。”张宇更难过了，“我、我、我念不好课文，学习也、也不好，老、老师也不喜欢我，我、我要不是怕我、我爸打我，我都不想上学了。”张宇边哭边诉说着，也许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听张宇说话吧，张宇几乎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一个字一个字艰难的吐着并不清晰。
　　雨儿却听的极其认真，雨儿突然懂了张宇的孤独了、张宇的痛、张宇的苦，雨儿觉得她虽然比张宇小但却愿意做张宇的姐姐，替他分担痛和苦，也许张宇就不会有今天的泪流满面。从今天起雨儿要做张宇的姐姐，有难同当，有福同享。“张宇，我做你的姐姐吧，我做你的伴，我们一起上学一起放学，好不好？”雨儿豪气冲天的样子。张宇一下又乐了，也许雨儿大姐大的范儿让张宇也有了勇气，他点点头，和雨儿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要。从此，小河边，田埂上，小路上，三个小小少年一起走过酷暑严寒。那个个子矮小的跑跑颠颠的、前串后串在两人中间做着鬼脸。每天上学放学，雨儿和六姐就让张宇说话，矫正他口吃的毛病，张宇不再害怕，他努力的一点一点的改变着自己，点滴的改变都会让雨儿兴奋好半天。春天的小河水化冻了，春风拂过雨儿仨的脸颊，春风也荡漾在每个人的心间。
　　
　　星期日雨儿要打够猪菜、驴草，还要摇辘轳打水浇菜园，水井的水用上一小时就会干了，雨儿就有了空闲的时间，可以出去玩，等井水上来再回来浇园子。
　　这个星期日舅爷来了，奶奶欢喜的和舅爷续起了家常。到了晌午饭时，奶奶把多日积攒的白面拿出来，准备烙饼，幺妹围着奶奶转来转去，甚至用手指蘸一下面放在嘴里舔舔，好像那是白糖一样甜似得，惹的二妹白眼翻愣怔幺妹，那架势显示她是不馋的好人。其实二妹也很馋，只是大了幺妹几岁板着罢了。幺妹可不管这些，守在锅台边眼睛都要掉锅里了。
　　奶奶活好面，擀好面，滴了几滴油在锅里，实际上烙出来的饼也是干干巴巴的。奶奶示意雨儿把幺妹带走，可幺妹就是不走，雨儿也只好作罢。雨儿家只要来了客人，孩子们是不能一起和客人吃饭的，那是雨儿家的规矩。但是幺妹站在门口，从门帘缝隙间偷看着桌上的“美食”馋涎欲滴。尽管舅爷一个劲的招呼幺妹，奶奶没有放话幺妹也不敢去的。
　　舅爷一个人吃着，本来饼也不多，眼看着就只剩下一个了，终于在舅爷的筷子再次伸出去夹那块饼的时候，幺妹“哇”的一声哭出声来：“你还都吃了？”幺妹边哭边跺脚叫着。舅爷的筷子停在半空，昏花的老眼里满是尴尬，胡须颤抖着停止了一动不动。突然舅爷老泪纵横了：“舅爷是老糊涂了，吃着吃着舅爷就忘了还有外孙女那。唉！来这个给我的老孙女，舅爷忘了，来啊，老孙女。”舅爷放下筷子缓缓地挪下炕，把幺妹抱上炕，把那块饼夹在幺妹的碗里。愤怒终抵不过馋虫，幺妹起劲的吃起来。
　　奶奶和舅爷含着泪对望着，苦涩的笑里诠释了多少不为人知的心酸啊！那段艰苦的日子，家家都是捉襟见肘，最亲近的人也帮衬不了谁，能吃饱能穿暖就是好日子了，又何况雨儿这样的家庭？如果不是有奶奶，雨儿几个不知会到了什么境地？爸爸常年在外顾此失彼，雨儿用的练习本都是爸爸学校不要的考试卷子，订在一起用背面写字，就这雨儿也兴奋的不得了，至少别人还没有这条件呢。但是雨儿不知道的是，别人家都成了万元户了，奶奶常说知足常乐，雨儿也养成了乐观向上的性格，没有一点攀比的心里，有的是脚踏实地的踏踏实实。
　　雨儿聪明伶俐，性格如同小子般心胸开阔，有的男孩都不及雨儿。大人们说雨儿傻咧咧的没有心眼，却都赞同雨儿，雨儿心里没有杂质，像白纸一样纯洁无暇。
　　
　　这个夏天雨儿就小学毕业了。
　　期末考试的时候，雨儿的功课是没得说了，只是语文考试的作文题目几乎没几个同学写出来，雨儿的这个班上只有三个写出来了，剩下的同学根本不知道作文题目是什么意思？作文题目是《除夕之夜》，同学们一下蒙了，根本不知道除夕之夜是哪一天，更无从下手了。那是一个四十分的作文题，可想而知全班的成绩一下被作文拉了下来。等班主任说明白了同学们才恍然大悟，可亡羊补牢为时已晚了。雨儿的作文得了三十八分，是这个年级组的第一名，也是全县小升初的第一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