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年旧事》第三章

　　进了腊月，奶奶开始忙碌了，填不上什么新的东西，旧的也要拆拆洗洗有个过年的样。蒸豆包蒸年糕蒸馒头做豆腐，这些材料我们家都没有多少，就那一点也是奶奶平时积攒下来的，奶奶用她的巧手把它做成各式各样的糕点来慰问我们的馋虫。
　　奶奶和爸爸看着我们的馋相乐的合不拢嘴。我和妹妹们也欢天喜地的叽叽喳喳的盼着年的到来，因为奶奶承诺过年给我和妹妹们一人添置一件新衣服，还要杀一只鸡，晚上高兴得睡不着，在被窝里偷着乐啊。奶奶叹息着自言自语：“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我们是不管的只顾玩着盼着。
　　更开心的是奶奶说了，腊月和正月不能生气打架对来年不好压运气，所以我们更无所顾忌的淘气疯玩，在奶奶气的摇头时趁机溜之大吉。奶奶今年破天荒的预备了鞭炮，奶奶说过年了放放炮有个响动证明不是平常的日子。其实我知道，是爸爸今年当了老师的缘故！
　　盼着盼着年到了眼前，奶奶给我和二妹做了一件兰花的袄，奶奶说得正月初一才能穿，剩下的给幺妹做了一身衣服，幺妹乐的跳啊跑啊笑啊晚上也不让人给她脱去，生怕姐姐们穿了去；我还故意逗幺妹把她的小衣服比在我身上，吓的幺妹紧紧抱着她的衣服不敢睡觉。
　　
　　年来了，爸爸带着我们熬浆糊准备贴对联，对联是爸爸写的。我最是爸爸的帮手了，爸爸教我对联的格式、反正、怎么贴，还有大大小小的福字，都是奶奶提前买好红纸爸爸写，邻居们和村里的乡亲们也拿来让爸爸写。爸爸的字苍劲有力，落笔生花，村里的老人们都这样说。奶奶平时很吝啬的，只有过年买彩纸才舍得花钱，奶奶说红红绿绿的预示着日子红红火火的。图个吉利！门上、房子的墙上、猪圈、井口、棚子门上，到处都贴着红红绿绿的彩纸写着吉利话，还有用模子刻出来的挂签，上面也是福啊，年年有余、富贵吉祥等吉利的字眼，上面有鸟、有鱼、有花、有元宝，能代表吉祥如意的应有尽有，让人不得不佩服民间的能人志士的智慧！
　　除夕夜，我带着妹妹提着奶奶用玻璃罐做的小灯笼，串东家跑西家，幺妹的小脸被灯光照的红红的，跟在我身后，乐的屁颠屁颠的，那可爱的模样谁都想捏一下，直到人家都包饺子了，玩够了也乏了幺妹已经挣不开眼睛了，于是背着幺妹领着二妹回家去了，没等到家幺妹已经在我背上睡着了。奶奶接过幺妹放好，忙着去包饺子。二妹扒着盆沿，我拿着筷子搅拌着，闻着馅里的香味，而后也拿起饺子皮人模人样的学着奶奶的样子包了起来，二妹也学我的样子刚一伸手被我用筷子打了回去训斥她:“小孩子家家的捣什么乱！”二妹的大眼睛涮了我好半天，二妹双眼皮大眼睛格外好看。
　　煮熟饺子在桌上放好，奶奶就去发纸。奶奶拿了香拿了那种早已备好的纸钱拿了火柴，点上三柱香在奶奶认为该烧的地方点燃，然后跪在地上磕头，嘴里念念有词，意思大概就是各路神仙保佑我家平平安安，健健康康，有吃有喝之类吧……我和妹妹跟在奶奶身后看到奶奶做的一切，乐的前仰后合；二妹也学奶奶的样子跪在地上，双手合十那虔诚的样子更让人忍俊不禁，我用脚踢踢二妹，二妹也哈哈大笑了起来。
　　奶奶呵斥着我们边说:“莫怪莫怪，她们太小不懂事！”该发纸的地方都发完了，该轮到我放鞭炮了。鞭炮早让我挂在当院的一颗老杨树上了，把高粱秸的皮扒掉剩下里面的瓤点燃，等奶奶一声令下，我便迫不及待的将火吹旺，将鞭炮点燃，那噼噼啪啪的声音响过之后，奶奶也把幺妹叫醒，一家人围坐在桌前，五个人六碗饺子，那碗是妈妈的，每年都是这样的。每年爸爸都要从他碗里夹一个出来放到妈妈的碗里去，只有爸爸懂得其中的含义吧！吃着这只有今年才有的唯一一顿肉饺子。吃完了那就是明年了。
　　
　　正月初一是拜年的日子，奶奶早早的就让我们起来了。奶奶的娘家在村里，我们村的名字都是奶奶家的姓起的，奶奶娘家的侄子辈和孙子辈的都要来给奶奶拜年磕头了，我和妹妹穿上新衣服也要去拜年了。大街上孩子们花红柳绿的，花枝招展的像蝴蝶飞过来飞过去的，大人们也都笑逐颜开客客气气的道一声“过年好！”，拉近了平日里乡邻的关系和感情。今年我家拜年的似乎比往年的要多了些，那些每年见面匆匆而过的人们突然发现了我们的存在，幺妹兜里的糖果比往年的也多了许多，让我们欢喜了好一阵子。
　　每年的初三都是要到姑姑家去的。那是爸爸的两个姐姐，大姑家离我们很远，每年是爸爸带着我们其中一个去，老姑家只有几里地通常都是我带着二妹的，今年也是。
　　吃过中午饭，带上表弟强子一起回家。路上路过一个供销社，院里堆了一堆铁球，有大有小光滑可爱，三个小孩子玩起了铁球爱不释手，天快黑了我招呼二妹表弟回家吧，我们各挑了一个铁球装入兜里揣着玩兴未尽的恋恋不舍回去了。爸爸也带着幺妹回来了，二妹忍不住拿出球来给幺妹显摆，幺妹一把抢过去，两个人抢来抢去的。幺妹大哭，奶奶赶过来问：“球哪儿来的？”二妹哭着说：“是供销社拿的，那是我的，幺妹非得要。”奶奶问：“供销社没人吗？”二妹摇头。奶奶把目光投向我，眼神犀利让我心虚。“那大一堆，我们一人就拿了一个。”我和表弟拿出球递到奶奶手上解释着。“没人那不是偷吗？她们还小，你都上学了，怎么还这么不懂事呢？学都白上了，不管多少都不行，明天你的东西被别人拿去了，你啥心情呢？今天太晚了，明天送回去。”奶奶不容置疑的话和严肃的口气吓得我们缩在一边不敢说话了。其实开始我的小心里也有一刹那的矛盾，喜欢还是占了上风，现在奶奶这样一说也觉理亏呢。
　　
　　第二天，奶奶带着我们去供销社把球还回去了，那大一堆还是那大一堆，没有因为我们送回去的球而显多。供销社的大院依然没人。
　　回来的路上奶奶说：“现在你们还小只拿了个球，等喜欢上别的好东西没人的话是不是也要拿呀？告诉你们，别人的一针一线也不能拿，即使跪在地上和人要也比‘拿’强。因为那是别人同意施舍给你的，虽然失了脸面，但情有可原；没人的时候拿了别人的东西，慢慢的就成了习惯了，那这辈子就完了。我老了，等哪一天见了你们的妈，我的老脸往哪儿搁啊！”奶奶没有骂我们一句也没有打我们，但我们却明白了一个道理，人家的东西不管有人没人都是人家的，不能随手据为己有。
　　多年后我明白了奶奶说的脸面就是尊严！送回了一个小小的球，让我捡回了一辈子的尊严！
　　
　　《陈年旧事》（5）
　　时光像一台不老的机器，不知疲倦地转着，站在它旋转的叶轮上，过滤着岁月的花开花落春种秋收。避过了寒冬的锋芒，迎来了夏花的奖赏。我一如既往的如一块劣石般没有收敛，虽然我稳坐五个年级第一的那把交椅，但班主任却点着我的脑瓜门说:“精灵古怪的假小子！”惹的同学们大笑不止。从此假小子成了我的名号，她一直伴随着我行我素的我。
　　人生就在这懵懂无知中更新着完美，遮掩着不足的瑕疵。伴着假小子的脚步，在田间地埂上种下希望的种子，跳跃着像鸟儿那样无忧无虑的梳理着羽毛，无知地蹦跳着捡拾着零零碎碎，生活无拘无束中渐渐长大；踩着小河边的小石桥无数次跌入河水里湿落落的跑过春夏秋冬，一个矮小的蓝衣少女在山涧处爬过寒来暑往，挣扎着踽踽独行。蓝蓝的天空下，片片盐碱地花里花搭的散落在无痕的大地间，背着书包的“假小子”顺着地边一路小跑经过小河边，颤颤巍巍的张着两只胳膊像刚学步的幼童般迈过用石头搭的几眼孔桥，然后再穿过一个村庄，登上一个土坎，学校就坐落在那里。当她匆匆跑进教室，上课的钟声也骤然响起，她擦擦脸上的汗，课任老师夹着书也走进教室，老师环顾四周一眼，开始她的课程。
　　
　　父亲调到很远的、一个叫温尔都的地方高中去了，住在那里一个月才回家来一次。
　　奶奶的腰越发的佝偻了，眼神也花了，自己手里拿着自己的鞋还在找自己的鞋子，耳朵也背了。但无论奶奶变成什么样，永远是我们的依靠，她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伟大“母亲”。无法想象也不愿想象如果没有奶奶的存在，在那段最最黑暗的日子我们会是怎样的光景，三个嗷嗷待哺的幼仔是否能等到雨后的阳光，是否还能在一起说说笑笑、掐架奔跑一起坐拥时光的客车。尽管没有回程，尽管破败不堪已经漏风漏雨但奶奶在家就在。那个背着书包飞跑着的女孩进屋的第一句就是“奶奶”。奶奶应声女孩就跑去疯玩不见了踪影，如果没人应声那翻天覆地的寻找又该是怎样的结局。
　　村西边奶奶和乡亲们亲手栽下的杨树林已然长成了茂密的树林，而她在经营自己的儿女成人之后又接替母亲的位置来守护着还幼小的我们，上天注定收回母亲的同时，给予了名是奶奶却是母亲的爱和责任。我们乐此不疲的向奶奶索取着，我们不知道有一天奶奶也会老去，就像一棵树经历了风雨严寒的侵蚀，经过了枝繁叶茂注定也会在残冬凋落归根的结局。
　　
　　我家院子里有个菜园，里面种着黄瓜、西红柿、茄子辣椒还有豆角，左边有一棵杏树，春天杏花的芬芳馥郁满园花香，另一半种着小麦，如花园般清新漾然。园子中间是一口水井，那是爸爸自己一锹一镐挖掘出来的，石头也是爸爸自己砌上去的。还清楚的记得挖出水那天，我和妹妹们也力所能及的搬着大小不一的石头，全家人齐心协力砌到半夜才赶上水的上面，虽然很累，但有了水井的喜悦洋溢在每个人的脸上。那时候别人家都是水车了，就是用齿轮带水，用驴拉着一圈一圈的转动齿轮，水就会源源不断的流上来；我家却置办不起这样高级的水车，只是用水篼子一篼子一篼子的摇着辘轳头。那个篼子是用柳条编制而成的，一根紧挨着一根没有缝隙不怕水不漏水，非常结实。一篼一篼的摇水，为了方便我，爸爸把支辘轳头的架子支的很低，因为我个子矮的缘故，能够到摇辘轳才行，于是那个酷似男孩的假小子，园子的小主人开始了摇水浇园的漫长的生涯，那时我也只有九岁左右的光景。春天夏天，时常是一个老园丁除草，几个小园丁在摇辘轳浇园，一个拨开池口满了堵上，再拨另一个，一个小不点在捉蝴蝶，小裙子也似蝴蝶上下飞舞，这样的场景成了我们家整个春天夏天独有的风景！
　　看着园中的各种瓜果一天一个样的水灵，骄傲的背着手学着大人的模样东瞧瞧西看看，蛮有成就感呢。
　　黄瓜接瓜了，刺上顶着黄花馋人呢。奶奶说要等到大一点才让吃，有一两个大个的奶奶拴了红线说是留种的，盼着那些个小的快快长大，偶尔有个该吃的幺妹还要吃呢，天天伸着脖子去看。黄瓜好像在和我藏猫猫，没有长大的迹象，只有奶奶拴了红线的那两个长的肥贼啦胖的了，摸摸还扎手呢，让人流口水呢，过来过去的琢磨着哪个该吃了。就那两个拴红线的该吃了，如果吃了奶奶知道了得挨顿好揍，最好是即吃了黄瓜又不被奶奶发现了才好。那个黄瓜裹在叶子里面，不注意还真看不到，如果光吃了黄瓜线留在上面，奶奶看到红线还在，就不会留意叶子里的黄瓜了。禁不住馋瘾我终于下手了，我悄悄的躲在黄瓜架下，伸着脖子头向上咬一口再一口，本打算咬两口解解馋就让它还长着，可馋瘾一犯了就不管黑天暗地了，那个黄瓜种被我咬的就剩下一个尾巴了真香啊！
　　红线依然还好好的拴在黄瓜上，表面一点也看不出来，我得意的又把那个也用同样的方法消灭掉了。时隔多少天奶奶也没有发现，只是底下奶奶又拴上了两个大黄瓜，那两个红线还挂在上面，奶奶也没在提起。
　　
　　想起童年的趣事，如今的我才知道当年我的小聪明怎么能瞒过奶奶的“火眼金睛”呢！
　　童年伴着灰色却也掺着红色的记忆满满的都是带着伤感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