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年旧事》第二章
作品名称:陈年旧事 作者:赵丫 发布时间:2016-02-05 16:36:45 字数:3466
《陈年旧事》(3)
奶奶的腰更佝偻了,脸上的皱纹更深更密了;爸爸两鬓也斑白了,黑黄的脸上满是阴郁,那落寞孤单的身影只有自己的影子相依相伴。无数个夜晚不经意间发现爸爸披衣扶窗遥望的身影,两鬓间的白发在惨淡的月光下如深秋夜里的霜,窗外寒冷的风吹着窗户呼呼作响,如同夜半妖怪在敲打着屋檐。我缩进被窝,还是忍不住偷看爸爸的背影,些许的心酸在刹那间涌上心头,又在刹那间被瞌睡虫叼走,爸爸轻轻的叹息声似乎是在睡梦中,两只蝴蝶相互追逐着上下起舞,绿草野花漫山遍野,满树杏花争奇斗艳芬芳馥郁。我追着蝴蝶翻山越岭似乎长了翅膀一般,飞跃千山万水,一条大河拦住了我的去路,河宽的看不到边,水深的不见底,我却清楚的看到妈妈就站在水面上在向我微笑,还在说着什么我却听不到。我急得大喊:“妈妈……”一只脚迈进了打着旋的河水里,河水凉的刺骨,原来我从炕上掉到了地下醒了。
重新躺回被窝一遍一遍回放着梦里的情景,在确定那不是现实而真的是梦时,失望的“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奶奶抱我在怀,边拍边说着一些我听不懂的话,我愈发哭的厉害边哭边说:“奶奶,我看到妈妈了,妈妈冲我笑呢,我喊她回家她不回,她不要我们了吧!”奶奶拍着我说:“要,哪有娘不要自己孩子的,她是有事,等办完了事就回来了。”好久我才又睡了。早晨起来爸爸和奶奶的眼睛有些红肿而且布满血丝。
七六年的春天,我们家迎来了天大的喜事,爸爸被抽去当老师了,去总校初中。爸爸是为数不多的“老三届”毕业生,历经黑暗终于迎来了黎明!
爸爸不爱说话,老实善良属于那种内向型性格,也许是妈妈过早的离开让爸爸郁郁寡欢,忧伤而又绝望。爸爸三岁就没了父亲,是奶奶一手拉扯四个幼小的儿女,期间的艰辛奶奶说,坐在那里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我逗奶奶《一千零一夜》可说完,奶奶说一千零一夜累死了。我点着奶奶的鼻子说:“奶你好笨,《一千零一夜》那是一本故事书。”我耍着自己的小聪明,后来长大我才知道奶奶原本也是名门望族的大家闺秀,上过私塾上过学堂的知识人。只是生在了那个“生不逢时”的年代!
那是一个礼拜天,奶奶借了别人家的驴车带着幺妹去姑姑家,让我和二妹好好看家,我答应着心里却乐开了花。奶奶走时特别交代家里的五只小鸭子看好别跑丢了,那是奶奶卖鸡蛋钱买的。奶奶前脚刚走,我眨巴眼想着怎么把鸭子圈住不让它跑出去,我今天已和大海子他们约好去北山摘酸栆,虽还没红也有甜味了,要是我不去,大海子他们就摘没了。我东看西瞅在西屋窗下墙角有一只铁盆,那是奶奶洗衣用的,我眼睛立刻放光把盆子拿来扣在地上,喊二妹一起抓鸭子,一只一只塞进盆子里,上边又压上一块大石头,这才放心的领着二妹
和大海子汇合去摘枣了。约摸奶奶快回来了,我们也蹦跳着跑回家,一路想着怎么向奶奶邀功请赏,心里美的“喉嗨哟、嗨哟”的唱,美滋滋的想半书包枣得吃多少天呢。太阳还有一人多高的时候,我和二妹进了家,看到那只铁盆还在原地,石头还压在上面,还好鸭子没有跑,搬走石头掀开铁盆,呀!鸭子怎么都不动了,睡觉了吗?用手拨了拨了不动,怎么了呢?刚好九娘的女儿六姐和大海子路过,我急忙喊她们看看,六姐大我两岁,“哎呀是死了!”六姐说着,“你奶奶就快回来了,咋办?”这时候我已六神无主了。恰好奶奶和幺妹也进了大门口,看到死鸭子,顺手抄起一根棍子,我手疾眼快撒腿就跑,边跑边说着前前后后。追着追着奶奶笑了喊我回去,哪敢回去呀,悄悄跟在奶奶后边说着好话。奶奶拿了一个牛皮纸的小口袋把鸭子一只一只装进去递给我说:“傻孙女呀,扔了去吧,没有空气它喘不过气来,就不能活了,人也一样,什么东西没有空气都活不了。”我接过拿了铁掀找了个软和的地方挖坑埋了。没有挨奶奶打,却有点可惜了,一可惜奶奶的钱,二可惜五只活生生的小鸭子被我的无知害死了,要是早知道没有空气不行的话我就拿背篓扣了嘛。
最爱在学校的日子,能和同学们疯疯颠颠的傻跑傻玩。爸爸在总校不几天又调去一所高中去了。
大海子又来复学了,他戴着口罩,剃了个大光头,本来就脑袋大现在更大了,他戴了一顶大大的遮阳帽,瘦高瘦高的好像高粱秸子,随风东倒西晃的,脸色白白净净的,长俊了许多也懂事了不少。我笑他“大脑袋,小细脖”,他也随着我笑。上学放学我们同进同出,只是大海子再也没给过我糖果、饼子什么的,但我发现同学似乎都躲着大海子,那眼神里满是恐慌。我们虽不是一个班,大海子有时放学比我早,他也会等着我一起回家,感觉得到他形只影单和渴望被人理解的心情。
在炙热的气息里,在晚秋淅沥凄冷的风雨里,在寒冬厚厚的积雪里,一个小姑娘和一个小男孩走过春夏秋冬的时光,那条路上让我们走成了一道美丽的风景。田埂上我们并排坐着谈着有关生死的话题,大海子说:“雨儿,人死了还能看见想的人吗?”
“能。”我肯定的说。其实我们对死还是一个模糊的概念,只知道死是不好的东西,大人们都说死就是去了天堂,于我而言我很恨“死”这个字眼从不愿提起。“大海子,你血里的小虫子不是治好了吗?他还咬你吗?你疼吗?你怕吗?”我小心的问,大海子顺手抓了一块土块扬手仍向远方:“医生说不复发就好了,让我好好的修养。”大海子眼神里充满希望的光,“雨儿,叫我海子哥吧!我没有妹妹那,他们都不理我,说怕我传染,只有你不怕,我都不敢给你糖果了,我怕呢。”大海子把头低的快挨着地了。“不叫不叫,你妈那么坏我才不叫,你学习也不好我不叫。”我摆手摇头极力否定。“那等我学习好了,等我比你厉害了,你再叫我好不好?”大海子乞求着央求我。“好吧。”我极不情愿的与他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放暑假了,大海子去复查了好长时间没有回来,听大人们说大海子这回恐怕是凶多吉少了。我的心提了起来,每次路过他家门口我都翘脚使劲的看看、听听大海子回来了没有,每一次都是寂静无声。又开学了,还是没有大海子的消息,每每和同学们说起大海子,都是他的种种好处。
那是一个礼拜天的下午,我正在大街上张望,海子娘走了过来,她瘦了衣服上清晰的有血点的痕迹,眼睛红红的刚刚哭过,灰灰的脸色有些吓人,一下老了十岁,没有了往日的骄横跋扈趾高气扬:“雨儿,去看看大海子吧,他说他想你,他没有几天了。”泪水顺着她腮边流下来,她顾不上擦怕我甩手走了,“求求你,雨儿,求求你。”
海子娘上前欲拉住我的手,我害怕的后退着,其实心里早已存满了泪水,但我还是转回身飞快的跑了,后边传来海子娘带着呜咽的哀求声:“雨儿,求你……”那撕心裂肺肝肠寸断时断时续的颤颤的声音震撼着我小小的心。拐过墙角我回头偷看海子娘堆缩在墙角单薄的身影掀起衣角蒙住脸,我能听到她压抑的悲凄的无助的无奈的哭声。我多少也知道了死意味着什么,生离死别我学过了这个词语的含义了,就是没想到生离死别也能轮到小孩子的身上,那种滋味酸酸的涩涩的凄凄苦苦的让人承受不了想不明白。
天一擦黑的时候,我偷偷溜进大海子的家。长这么大我还是头一次来,他家的屋子不大,墙上糊着报纸,电灯的光恍恍惚惚的,大海子躺在炕梢,看到我来了哭了又笑了笑了又哭,我也随着他哭了笑、笑了哭,两个小伙伴随后又都破涕为笑了。
“雨儿,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大海子歪着脑袋问我。
“我会算。”我调皮的歪着脑袋回答。我俩的调皮也惹的海子的哥哥姐姐有了久违的笑容。
“别忘了我们的约定,我好了我一定好好学习,赶上你,那时你可别耍赖啊!”海子说着又伸出手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要!
“我改主意了,我不想让你赶上我,现在就叫你海子哥、海子哥,你输了你输了。”我说着缩回手。
海子笑了:“我认输,当哥了吗得有哥的样。”我们笑着,把天都笑黑了。大海子也累了,我吐了吐舌头招了招手退了出来,海子的娘一直把我送到家门口,一路我们什么也没说,当她隐没在黑暗里,我才一溜烟的跑回家。
夜里我梦见大海子掉进了一个水坑,水清澈见底,我想去救他,伸手怎么也够不着,急得大哭大喊,海子就那样慢悠悠的还带着微笑滑入坑底,我吓醒了冷汗直冒,直到天亮也没睡着。
上学的时候听到海子娘的嚎啕大哭,听大人们说,海子娘一直抱着海子,昏死过去无数次了。儿子没了,娘的心也被摘走了,恐怕此生永远是个无心之人了吧。
心里酸酸的泪流下来,为我们的友谊——纯真纯洁没有一点瑕疵的友情。以至于多年以后想起,就像一朵洁白的绢花,还没来得及绽放就凋零在花季,又像一张白纸,墨还没来得及点缀花田里的诗行,就飘零在晚秋的落叶里,笔下再也画不出花田里那个轻吹蒲公英的少年,田埂上从此疯长了忧郁的花!
晚秋的云飘向天边,
晚秋的雨淋湿了那个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