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2) 风摧石桥之二

　　离开“审讯室”，常丽华回到家里边烧水准备清洁身体，边胡思乱想——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嫁到石桥街刚当干部时的少见识没主意的乡村女子了，她深知那个姓李的甜话听不得，是个只想占便宜而且诡计多端心狠手辣的家伙！和他乱搞的话，不出事则已，稍一出事，那家伙为了撇清，肯定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到时候自己只怕难免会获得“勾引”“破坏”甚至更严重的罪名……正自心神不定，大门一声响，探头一看，王小满“王师长”走了进来。
　　“王团长”关照儿子“王师长”照应常副支书其实是多余操心。这么些年来，常丽华一直对老王家多有帮助，王小满虽然小了常丽华七八岁，表面上一口一个常支书，心底里却是未来择妻的标准“丽华姐”。
　　“文化大革命”乱起来，石桥街上“三巨头”全都未能幸免！真个是屈辱受尽，苦头吃足。可是到了王小满在造反派里风头渐大，尤其当上“师长”后，常丽华虽未见到“甘来”，却已明显觉得了苦尽，当然，为防非议，有些场面上常丽华虽然仍须到位应应景，可是殷佩兰和罗德贵两个那触及灵魂和皮肉的熬炼之惨、承受思想和身体的改造之苦，她常丽华基本上得以幸免！这也是她虽然经受了种种变故，却依旧明艳照人的主要原因。
　　此刻见“王师长”光临，常丽华自然不敢怠慢！搬了张椅子又揩又抹恭敬地招呼道：“王师长请坐，我去倒茶。”
　　“王师长”摆了摆手道：“你不要忙，我有要紧事问你，你千万不能瞒我。就算有难处你也要说出来！我这是为你好，要是捂着盖着，出了大乱子那可是不得了的事！”
　　这“王师长”直肠直肚从不拐弯抹角，他见“李副总司令”行为失常，又见进了审讯室老半天才出来的常丽华面红耳赤目光闪烁，不由得疑窦丛生。略微应付“李副总司令”一下，借口有要紧事处理，留下“副师长”侍候，自己便尾随常丽华而来。一番问话见常丽华沉默不语，似有难言之隐，便风风火火开门见山：“那个姓李的家伙怎的你了？”
　　“没、没甚、甚的……”常丽华回答得明显底气不足。
　　“常……丽华姐，你可不能瞒我。不管甚的事，你只要告诉我——这一亩三分地谁也不敢把我们怎的——我才好有决策。要是乱子一大，你不想进地狱只怕都难。到时候弄得我都无能为力，就再没人能帮你了！”常丽华是聪明人，王小满一番真情真意的话怎能不让她动心？尤其那一声“丽华姐”，若是没有那份柔情侠骨，在这个混沌混账的世界里，对自己这个败运的人谁能会这么呼唤？
　　“小满弟，你可要救救我，救救你丽华姐哟！”此情此景，常丽华再不爽快岂不是不晓得生死？她感动得泪眼模糊，彻底把小满弟当成了自家人，“姓李的那个家伙逼着我答应他今天夜里来我家污糟我，我推又不敢，答应又怕……小满弟，你可要为我做主哟！”她此话倒是真个不假，只是审讯室那一幕既然不曾有人看见，自然还是不说为好。
　　“这个畜生！竟敢来我们石桥街肆意横行！”王小满虽然早就轧出了苗头，却还是不由得勃然大怒！且不说和乃荣哥哥的“小兄弟义气”“团长”老子的一再叮嘱，单就“那个姓李的家伙”太不把他“王师长”当成一回事，还居然把邪念动到他“王师长”一直装在心中的“偶像”身上——是可忍，孰不可忍？
　　“王师长”牙齿咬得“格格”作响：“这畜生……找死！”略一沉吟心中已有计划，“丽华姐，今天夜里那个畜生要是真个来了，你放他进门——你衣裳裤子穿穿牢靠，装作顺从他但是千万不能让他得手，我自有安排，定叫他……哼！”说罢匆匆离开，早做准备去了。
　　也不过才黄昏时分，夜色却一下子浓如墨染。忽听远处一声闷雷滚动而来，紧接着狂风呼啸卷得沙尘垃圾满世界乱飞……常丽华猛地打了一个寒噤，心里默默道：“小满弟，你可千万不能误了事情哟！”
　　“李副总司令”原本计划天黑前返回县城总部的，却不料“桃花运”撞上了他，已是欲罢不能！一个借口有要事处理，支配手下以及那辆他专用的卡车整装待命，天黑不久便幽灵般避开人眼，虽然风云四起天气有变，可是月黑风高正好办事。石桥街就这么点大，“李副总司令”来过多次，所以对常丽华家地理位置基本了然于胸！而在此乱世岁月良善之辈白天都不大敢抛头露面，一到夜晚更是早早熄灯睡觉了。“李副总司令”一路走去，但见四下冷冷清清，这可正合他的心意！想到常丽华那大大圆圆挺挺的两只丰乳，细细滑滑嫩嫩的一身肌肤，还有那软软柔柔娇娇的腰肢，温温润润颤颤的仙境……自己马上就可以全身心地享受，不觉热血沸腾精神亢奋！来到常丽华白天指点的地点四下一看料想无误，上前伸手一推，那虚掩着的门轻轻一响便打开了。
　　按照王小满的吩咐，常丽华正在堂前坐等，见到“李副总司令”进门便起身迎道：“李总司令您来啦！我去给您倒茶。”
　　此时此刻，“李副总司令”哪还有饮茶品茗的闲心？只顺手将门带上一把，便迫不及待地把迎上前来的常丽华搂在了怀里：“还吃什么茶！去你房间里吧，别耽误了要紧事！”说罢亲了个嘴。常丽华不等“李副总司令”再有动作，轻轻“嗯”了一声，挣脱“李副总司令”的怀抱，装作顺从的样子，把“李副总司令”引进了自己的房间。
　　房间里已经按计划换了只五支光的灯泡，昏黄的微光下，“李副总司令”见地板平坦床铺整洁，心中更添一份满意，此时已无暇多装斯文，一把将常丽华抱上床去便为她宽衣解带！常丽华倒是任由他玩去，只是衣也多，带也紧，“李副总司令”正手忙脚乱得不亦乐乎，但听大门“咣当”一声，被人猛力推开，紧接着有人怪声怪调恶狠狠地叫道：“你们几个把在门外，有可疑分子往外逃你们给我往死里打！”又听那人叫道，“常丽华，你这个走资派给我滚出来接受无产阶级专政！最近有没有乱说乱动搞破坏……”“李副总司令”一听势头不对，悄悄关照常丽华出去应付，四下看看却没有自己的藏身之处，只好一头钻进床底下躲了起来。
　　常丽华走出房间一看，见那王小满军帽帽檐低低直压到眉眼，嘴唇上还粘了一条假胡子，手捏五节头电筒，正装模作样大耍威风，不由得暗暗好笑！装作战战兢兢大声地回答：“报告屠司令，我也是接受批斗刚刚进门，而且一直老老实实接受教育改造，请屠司令批判教导。”字字声声直钻“李副总司令”耳朵，听得他暗叫不妙——这“屠司令”是石桥街周边另一支造反队伍的头头，因他姓得特别，而且生性残暴，人称“屠夫”，“李副总司令”对此人早有耳闻，本想收归自己麾下，怎奈此人桀骜不驯不受约束只得作罢。此人自封司令，乱打乱撞不可理喻，今天碰上这个瘟牲，若是被他发觉那可就不妙得很了！
　　正所谓越怕事越来，那“屠夫”叽叽咕咕满口胡言，竟然踅进房间里用那把几丈开处都能照得雪雪亮亮的五节头电筒东一照西一晃，一照照见床下的李志高……一声恶吼：“甚的人？滚出来！”
　　“李副总司令”狼狈地爬了出来，两眼却被强烈的电筒光照得不敢开睁，想说什么又觉得左右不妥，突然间电筒光一熄，“李副总司令”刚刚才将眼睛睁开一条缝，不料劈面一包什么干粉砸了过来，把“李副总司令”砸得倒憋一口气，顿时成了副鬼脸，口眼耳鼻七窍齐冒白烟……“李副总司令”在粮食系统工作多年，他大惊之下马上觉得不过是包面粉，虽说五官一时受罪，总算来者手下留情未用石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李副总司令”正自庆幸不幸之中大幸，又听“屠夫司令”怪声怪气道：“不是本地人，看来是个贼骨头！”话音未落，狠狠一拳砸得“李副总司令”满脸开花，一只左眼刀刺般疼痛似有什么液体流了出来，虽然冲刷了些许面粉，却又顿时肿得不成模样。
　　一拳过后“屠司令”似乎解气不少，对外招呼道：“弟兄们，原来是个贼，也算道上朋友，放他滚蛋算了！”说着对准李志高重重一脚踢去，“滚你妈的蛋！再让老子撞见，就活剥了你的皮！还有常丽华，你下次出去接受批斗要把家门锁好了，再让贼骨头钻进家里，我们造反派可不是帮你看家护院的！”
　　这个“屠司令”的一拳一脚，还有那一包“暗器”毒辣是毒辣了一点，不过“李副总司令”总算保住了一条狗命，只是偷香窃玉之心早就溜到爪哇国去了！此时不逃，更待何时？总算他右眼中的面粉已被泪水淌了个七不离八，努点力尚能看见些模糊的亮光——这天气应了句“风狂雷大雨点小”的说法——不知什么时候风也停了，雷也住了，又是个满天星斗！借着那点光亮，“李副总司令”跌跌撞撞七歪八倒一溜烟兔子赛过孙子……路过水边又胡乱洗了几把，手捂针刺般痛楚的左眼，来到驻地爬上卡车就下令火速返回。回到县城连夜找了医生一看之下，才知道眉梭轻微骨折，眼珠差点被那一拳打爆……真叫作哑巴亏吃得有苦说不出，暗自发狠一定要收拾了那个混账“屠夫”！只是自此后听见“石桥街”三个字便浑身不自在，发誓今生今世决不踏进石桥街半步！不过他今生今世就是想进石桥街，只怕再也不可能了——因抢班夺权想扶正的阴谋败露，反被“正总司令”扣了个“阶级异己分子黑手”的罪名，整了个半死。拨乱反正后，又查出他指使手下去打那个“屠司令”，因手下手脚太重而使“屠司令”一命呜呼，李志高被司法机关判了个无期徒刑……这是后话。
　　且说李志高逃走后，王小满戴正军帽扯掉假胡须随后跟踪，直等到那家伙逃回县城，这才松了一口气！重又回到常丽华家关照她闩好门安心睡觉，并承诺会安排人整夜在附近巡逻警戒，而自己就住在对门自己家里，一有情况立马就会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