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 风摧石桥之一

　　王麻子的儿子王小满有个绰号人称“烂北瓜”，因他小时候头上生了瘌疮简直一塌糊涂！亏得娘老子求郎中讨偏方这才瘌疮无大碍，还长了一头粗密黑发遮住了几处瘌疤，可那瘌疤毕竟还在，便获得了“烂北瓜”这一名号。王小满一有这雅号不要紧，要想在石桥街上彻底消除影响，只怕他这辈子是没有多大指望了。
　　“烂北瓜”不爱读书，看见校门就像看见牢门，走进课堂好比犯人过堂，别人六年苦读，他“十年寒窗”才勉强混到小学毕业。不过下河摸鱼虾好比哪吒闹大海，上树摘桃李恰似悟空乱瑶池，夏日间知了笼编得巧夺天工，冬天里黄狼夹布得精细稳当。王麻子料定这小子墨水中长不成人，木屑里或许倒能成材，便让他投入鲁班门。果然这小子如鱼得水，没多久便成了师傅得力的臂膀，不等满师便已崭露头角名声大噪。他的师傅量才适用处便让他专攻细料木作，这可是每一个主家都不敢轻视的，有酒有菜招待，又不遭风雨。王小满直出脱得膀宽腰窄唇红齿白，黑发下红润的国字脸浓眉大眼，浑身疙瘩肉似欲夺肤而出。有道是学手艺先学礼节，他言谈对答间便多了几分文明，待人接物处显现出些许人情，把个王麻子开心得逢人便“我家老三”短“我家老三”长的显摆个不停！就连街对过、斜对门的常副支书也开玩笑道：“小满长成了个标准的男子汉，我爹我娘要是有个小女儿呀，肯定嫁给你做老婆。”只图说得开心，却忘了自己就是她爹她娘的小女儿！不过由此可见这“烂北瓜”非但一点不烂，而且似乎吃香得很！这还不算，“烂北瓜”王小满竟然应了罗嘉存“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说法，“时来运转”后来还当上了“师长”，当然，这不是正规军的师长，而是“文化大革命”中多如牛毛的造反派组织瞎七搭八自封的“司令”“师长”，是上不了台盘的。
　　石桥街人自古以来都是方方正正稳稳当当庄庄重重实实在在，可他们延续了千百年推崇的深沉含蓄清高恬淡，竟经不起席卷中国大地声势浩大的运动——“文化大革命”的“造反有理”的狂热感染而土崩瓦解！一夜之间整个石桥街就像巨浪狂涛里的一掬水，狂热而狂躁，疯狂而癫狂……“烂北瓜”王小满身在其中，既无释门定力，又少儒家修养，做木匠虽说在乡村小镇能算个不错的行当，但比起那“横眉冷对千夫指”“粪土当年万户侯”随心所欲的释放豪放奔放狂放，简直不值一提！正所谓时来运转重山挡不住，王小满竟是鸿运当头，“工农兵革命造反总司令”因见他身强力壮仪表堂堂脑瓜够使敢斗敢闯，便委以“农二师师长”的重任！“王师长”的老子王麻子虽然多年来有着个“麻团团长”的雅号，不过是笑话一场。倒是烂北瓜王小满，上有盖有大红印的“委任状”，下有戴有红袖套的百千兵，还真像个响当当硬邦邦呱呱叫哔哔跳的“王师长”呢！
　　烂北瓜成了“王师长”自然兴头十足，可他那老爸“王团长”却似乎穷命贱性并不以为荣，他用眼角一扫“戎装”笔挺的儿子：“我是老糊涂了，扫盲扫盲学文化这才几年？怎的又‘大革文化命’起来了，弄不懂。”
　　“王师长”的状况却好极了：“你是不懂！甚的大革文化命？是‘文化大革命’！”
　　“我看反正差不多：烧饼夹油条，油条烧饼夹，一个味道嘛。”“王团长”的见解来自他最熟悉最亲近的东西。
　　“师长”儿子却比“团长”老子领会得透见识高：“你就知道你的烧饼油条！告诉你，这‘文化大革命’是……反正告诉了你，你也不懂！”其实他自己也不甚了了。
　　话不投机，“王师长”潇洒地双手反背，两脚立正，脚尖连踮几踮便扬长而去玩他的“革命行动”去了。王麻子团长自知人微言轻，这种革命大事自己管不了也不想管，但他对着“师长”儿子的后背必须交代交代：“你们曲里拐弯的我也不想懂，不过有句话你给我记着：对门常支书你丽华姐对我们家可是有恩的，还有老祝家祝老师也是对我家有恩的！你能帮就帮一把，能护就护几分，可别让人家指着我老王家人的脊梁骨骂忘恩负义混账狗屎！”
　　这些话总算能入“王师长”的耳朵，他将手一摆：“这个用不着你费心，我自有分寸，你不说我也……”话音未落，急匆匆直奔批斗会场而去。
　　批斗会场设在公社大会堂，因为横一场竖一场的批斗会什么阴阳头、高帽子、五花脸、挂牌子……换来换去就这么几个花样，至于跪长凳，打耳光，自揭丑，互相骂……已没有什么出奇创新！再说造反大军分了合，合了分，争权夺利，“乱纷纷你方唱罢我登台”，又弄出个甚的“文攻武卫”，正斗得鼻青脸肿死去活来，反倒便宜了“牛鬼蛇神”们夹缝里“偷得浮生半日闲”，而“大鳖”“大鲨”早已抓捕殆尽，剩下的“小鱼”“小虾”们也被打倒在地，还踏上一只脚，似乎永远不得翻身！所以直弄得“批斗会”只不过是走走过场应应景罢了。可是今天情况大不相同，“农二师”上上下下无不斗志昂扬意气风发，会场气氛一扫多日的散乱软沓，原来是“工农兵革命造反总司令部”的“李副总司令”今日莅临视察，自然不敢马虎半分。
　　提起“李副总司令”可谓经历不凡，别看他瓜子脸柳叶眉白白净净男人女相，可是心机活络阴狠，手段机巧毒辣，简直就是蝎精蛇妖变化成人。他本名李志高，原是县粮食局的宣传干事，因他能写会画能说会道，颇得老局长器重。老局长虽说有个地主老爸，可他老娘却是处境比“白毛女”好不了多少的小妾。这老局长本人自小在长工窝里长大，羡慕“哥哥”“姐姐”们读书上学，却被“大娘”责骂为“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稍大后实在受气不下，便离“家”出走，投入革命队伍。老局长因自己识字太少常以为憾，所以对有才学的年轻人便多了一份爱惜。有了老局长的器重，李志高可说是青云有路前途无限，只可叹他聪明过了头，提前二十年就想做个先富起来的人——借着老局长的虚火，到下面粮管所搞来皮糠麦麸之类的平价饲料转手倒卖牟取暴利。不过才做几次便东窗事发，老局长当着他的面怒骂道：“你奶奶的熊！我当你是个人才，谁知你是头猪！有心拉你坐上席，偏偏你钻台肚里吃猪食。以老子性子送你去吃两年官司才解恨！你给老子听好了：回去先给老子老老实实待着，别东蹿西跳不太平，好好地写份检查书交给我，过一阵子我再……”老局长面黑心软小骂大帮忙，否则单就“投机倒把”这条罪状，只怕他吃两年官司还是轻的！“文化大革命”风云乍起，李志高便联络起一些臭味相投的人造起了反！把老局长打成了“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和“混进党内的阶级敌人”。于是乎，老局长成了造反以来第一批戴高帽子剃阴阳头颈挂木牌游大街双膝跪砖“坐飞机”关进牛棚吃长斋的成员。这李志高不但大大地扬了眉吐了气，还因此成了“工农兵革命造反总司令部”的“李副总司令”。
　　“李副总司令”莅临石桥街视察指导有两个目的，一是对立一派也看中了石桥街这块风水宝地，正努力朝这里发展势力，此事非同小可，所以“李副总司令”亲自出马巩固阵地来了！二来：正是有名的长江三鲜之首——鲥鱼上市之时，石桥街不但是盛产此物的中心，而且石桥街人善于烹制此鲜！“李副总司令”是有名的“五好司令”：好权，好钱，好色，好吃，好出风头！像鲥鱼这种美味正合了他的第四好。
　　前呼后拥之下，“李副总司令”首先检阅了“农二师”造反战士的方阵，并做了重要指示，再就是大盆吃鱼大碗喝酒。酒足饭饱后批斗会是不可缺少的“娱乐节目”。在毛主席语录歌和口号的喧嚣声中，造反战士们押着石桥街三个“走资派”殷佩兰、罗德贵、常丽华，还有一大串陪斗的地富反坏右分子进了会场一排儿跪下。“牛鬼蛇神”们久经批斗世面后，以至跪虽跪着头也低着，却已经不那么卑怯猥琐面无人色了。尤其常丽华，说来也怪，受了那许多的冲击，甚至瞿乃荣因受不了批斗会上抖落出的常、罗奸情之辱，带着女儿长住学校羞于回家，都未能带给她半点憔悴，俏脸粉颈依旧那么该红的地方红，该白的地方白，该亮的地方亮，该黑的地方黑……衣着虽然朴素得近乎寒酸，却遮不住挺挺鼓鼓的胸脯，细细柔柔的腰肢。若是肩上多了副木枷，身旁跟个“崇公道”，活脱脱一出“苏三起解”！
　　要说“李副总司令”从不拿正眼瞧一下这些在他脚下发抖呻吟的“专政对象”的，却不料眼角一扫之下，两眼再也离不开常丽华的脸蛋、腰肢、胸前、臀部……暗暗责怪自己：“来晚了！来晚了！想不到石桥街竟有如此的美娇娘！”于是装出关心阶级斗争新动向，详细地向坐在身边的王小满“王师长”询问了殷、罗、常三个“走资派”的背景资料家庭详情。当然，询问殷、罗不过是打个掩护罢了，摸清常丽华底细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李副总司令”告诉“王师长”，今天要亲自对三个“走资派”分别训话，批斗会就此提前结束。“王师长”今天摆的阵势本来就是做给“李副总司令”看看的，既然如此，他自落得做个好人。可猛然想起石桥街一句俗话：“无端殷勤，非奸即盗！”再看看“李副总司令”一双贼眼只是在常丽华身上溜来滑去，终于察觉出这位“五好司令”不存什么好心。只是他一时里不可造次，只能冷眼旁观，静观其变。
　　会场散尽，“李副总司令”要了间安全系数较高的审讯室，他自是高高独坐“公案”，借口有要事密审，将闲杂人等包括亲信随从一律赶出门外，并且不许窥视偷听。“李副总司令”确信无疑后，首先发命令带进殷佩兰，又吩咐将门关紧。其实他哪有什么狗屁要事密审？更对粗糙笨拙的殷佩兰没有半点兴趣。几句严厉的呵斥过后便将她赶了出去。罗德贵的“待遇”也大体如此。等到常丽华进门，“李副总司令”的两眼便直似黑暗中的狼眼闪闪放光。
　　他故作文雅地浅啜一口香茶悠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常丽华头一回面对“副总司令”这样子的“大官”，未免有点忐忑不安：“常、常丽华……”
　　“嗯，人也和名字一样——丽华。”“李副总司令”一口饮尽杯中余茶又问，“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您是李……总司令。”
　　“不错！我就是李总司令！一句话可以让你们入地一句话也可以让你们出头的李总司令！”口气之严厉吓得常丽华不禁打了个哆嗦，“李副总司令”却语气一变无限温柔道，“不过你不要怕，本司令怜香惜玉，只要你听我的话，你这么标致的人我会好好保护的。”
　　常丽华听不懂什么叫“怜香惜玉”，可“李副总司令”后半段话她却是明明白白。一阵娇羞竟是羞成个粉面桃花，看得“李副总司令”阵阵心荡，怜爱地问道：“丽华，最近家里住了几口人？”
　　“他们都、都走了，最近就我一、一个人。”
　　“李副总司令”同情万分地说道：“噢……那可够孤独的！咦，你坐呀！坐下来说……”说着装模作样地满屋一看并来了个恍然大悟，“嘿！这些办事的也太粗心，连凳子都不多准备一张！这样吧——我这张椅子又宽又大，你就和我凑合着一起坐坐吧！来呀……我还要和你说点要紧话哪——马上要解放一批表现好的干部进入领导班子，我看你就是个合适的人选嘛！”
　　一为“李副总司令”虎威所慑，二为“表现好的干部进入领导班子”心动，常丽华明知这家伙不安好心，却还是慢慢挨近“李副总司令”身边。“李副总司令”见她柔弱听话，大喜之下将手一揽，常丽华便坐在了他的怀里。
　　“李、李总司令，这……这……这……”常丽华粉面又是一阵红潮，惶恐不安处却不知说什么才好。
　　“别怕，没有人敢进来！看见了又怎么样？”“李副总司令”口中发横，手却一下子从常丽华衣服下直插她的胸口，在双乳间搓揉捏弄起来，鹰勾鼻子也在常丽华耳根发际嗅来嗅去，常丽华即使想抗拒也自不敢，而久违了的刺激却似一股电流直射全身，不由得腰肢微扭喉间也轻轻发出“嗯嗯”之声。
　　“李副总司令”双手揉捏劲力渐大，又下移至裤腰处松去裤带，没费大劲便直达植被茂密之处。常丽华本是久旷之人，哪架得住如此挑逗，脖子、腰肢、屁股扭得像风摆杨柳。“李副总司令”玩得性起，索性将常丽华长裤短裤一撸到底，并将她按伏在“公案”之上，穷凶极恶穷形尽相……
　　事毕，意犹未尽的“李副总司令”又将常丽华搂在怀里温存抚弄个不停，心里暗自得意这额外的收获真是美妙极了！只是一场风流有点猪八戒吃人参果的味道——吃虽吃了，却未能细细品咂滋味，未免遗憾，若是将这个尤物剥光了再全身心地精耕细作，那才是绝妙的享受！“李副总司令”详细问清了常丽华住址后，情意绵绵而不容拒绝地说：“天黑后，我去你家，和你商量结合你进领导班子的事，留着门，等着我！你放心，一切有我，少不了你的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