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死而生】十一集

■三十二集电视连续剧文学剧本■
向死而生
十一集：奇人竞标
一、
冬去春来，四季变幻，花开花落，雁去雁来，河冻河开，慧圆始终如一地出门化缘，看上去却始终是那么朴素，那么美。
寺庙的库房里，那银元越来越多。
情景变幻，无拘无束的山野小曲儿，“活它个惊天又动地” ，一如以往地令人心醉：

天上的那大雁呀，飞过了它又回来，
心上的这股劲儿呀，凝住了就松呀不开。

人在这世上嘞，活的是一呀口气，
要活呀就要活它个，惊天么又动地。

初冬。
慧圆一如已往地一路访来，终于在贾庄村发现了一个极精致的石雕院门，门口正墙下摆放着一根方形纯青色石条，几个长须老者，正各自铺了草垫闲坐。暖烘烘的太阳下，有的打盹，有的嘴里叨着根长烟锅，悠悠地抽着兰花烟。

慧圆施礼道，“阿弥陀佛。请问诸位施主老人家，这可就是那‘天工石’ 胡家？”
众老汉见是一位标致和善的尼姑，就争抢着说，“是呀！” “师傅可真是问对了地方！”
其中一个年令最长的说，“这胡家呀，那可真是了不得！祖传的石匠，老辈里的几代人，去北京，给那西太后老佛爷修颐和园，圆明园，多啦！御花园，大寺庙，哪儿没有胡家留下的活儿呀！那可是没得说！大场面上闯出来的！”
慧圆随即执礼答谢，“善哉！善哉！”

进得院内一看，简直到了一个石雕世界，各种碑顶、碑座，门匾、座兽，屏风，照壁…… 分门别类，上边分别雕刻了飞禽走兽，梅竹松柏，舞女神仙…… 俱都是琳珑剔透，妙不可言。几个干练的后生，正在各自忙碌着手头的营生。

女尼自然喜不自胜。急忙上前施礼说话，“阿弥陀佛！施主请了。”
一个精悍的年轻人，当即笑吟吟地走过来双手合十接应道，“大师请了。”
“请问施主，不知那‘天工石’胡家的传人胡明珠大师，现在何处？”
“大师不敢当。胡明珠倒正是在下。”

慧圆疑惑地问，“是你？忻州韩岩元墓那‘野史亭’ ，就出自你一个青年人的设计？”
“是呀！几张图纸，小菜一碟罢了。在下生于石雕世家，自幼酷爱书法绘画，兼擅笙笛鼓呐，十三岁随我家堂叔父胡马，执锤拎錾，进京参加京城金水桥、御花园雕刻，十八岁带徒弟雕龙琢凤，设计，绘图，独当一面。至今从艺已近十年，经他所雕成的名胜器物无数。只盼能有机会做件绝品巨制，此生无憾！”
“善哉善哉！五台山九龙岗龙泉寺，正有此意，要的就是绝品巨制，千秋珍品！如此，贫尼告辞。但愿有缘，龙泉寺前，后会有期。” 慧圆说毕，满意而去。
二、
除夕之夜，夜空里不断传来各种爆竹声。
胡家屋内，气灯亮堂，纯若石雕作坊。
胡明珠同胞兄胡庆珠等几个同龄人兄弟，正埋头参阅先辈资料图案，精心测算绘制牌楼构件图，陆续将大批图纸分类编号整理，归类。一片有条不紊的忙碌气氛。

以下画面似可采用俯视角度，无声中拍摄：

初春。山坡初显绿色。
在五台山崎岖蜿蜒的盘山路上，胡明珠背着行囊，时隐时现，匆匆独行。
到得寺门，慧圆出外接应，请出住持僧维恕长老验看，长老面有喜色，但看他年轻，婉转谢绝，扭头返回了寺内。
慧圆无奈，执僧礼相送。
胡明珠留恋不舍而去。

慧圆独自站在寺前，一直目送着他。
胡明珠一步一回头地，孤零零地远去，越来越小。

初夏。山坡绿色葱茏。
还是那路，胡明柱赶着头毛驴，驮着高粱杆插好的逼真的牌楼模型，再次时隐时现，攀登而来。
仍如上回，慧圆引荐，住持僧验看，尽管赞赏有加，仍未应允，施礼道歉而去。
慧圆无奈，再次行礼道歉相送。
胡明珠拭着泪恋恋不忍地原路返回。

慧圆也拭着泪，一直目送着他。

一只矫健的雄鹰一声鸣叫，在碧空盘旋翱翔，傲视着群山。

两人同时拭泪，昂首望着那天，那鹰。

饱含生命激情和活力、大散板自由旋律、极富地方山野风味的女高音，那应当是慧圆这个非凡女性此时从心里发出来的吟唱， “为人活的一口气” ，为了明珠，也为了自己，如仙风般飘逸，自天外飞来：

为人那个在世哟，活的是么一口呀气，
不信咱没翅膀哟，就不会在天上哟飞。

没有那个爬不了的山呀，没有那个过不了的水。
心上那个长牙了呀，就谁也拦不住个你。

另一个斩截、富于激情的男中音，“扼住命运的咽喉” ，那应该是天才胡明珠，此时此地唱给自己听的心境的表白：

好兄弟，对你说，
命运是什么。
命运就在你手里攥呀，
好好去把握。
放手一搏！放手一搏！
开创一方天地，没有过不去的坡。

好兄弟，对你说，
命运是什么。
扼住那命运的咽喉，
千万莫放过。
拼死一搏！拼死一搏！
放射生命光华，此生才算没白活。
三、
花木、景色、衣服等方方面面的变化，显示着季节时序的变化。

夏天，又到了秋天，慧圆日复一日地到各种场合和地点化缘，毫无倦怠之色。

夏天，又到了秋天，不舍昼夜，胡明珠和他的弟兄们，饭碗晾在一边，连汗也顾不得擦，舍命地测量，设计，计算，雕琢，打磨，以木为骨架，以黄蜡、牛油为原料，按照图纸，雕镂出许多的元件，渐渐组装成一个基本成型、三尺高的仿真石牌坊。他们的脸上，才渐渐有了些喜色。

中秋时节，树叶变黄了。天际有北来的大雁正列队南归。
胡家兄弟二人各自背着行囊，小心地舁了那牌楼标本，时隐时现地穿行在登往九龙岗的盘山路上。那个样本，众弟兄用数月时间精心制作而成的宝贝，用两根圆木杆架了，四围扎了护架，上面用金黄色的油布遮盖，像待嫁的新娘子，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露面的。
两人登上“鸽子岭” ，稍歇小憩，二人各自用肩上的毛巾随手擦了把脸，放眼望去，但见群山像起伏的波涛奔入眼底，气象万千，博大幽远，煞是壮观。二人不禁不约而同地各自用双手遮作喇叭形，“吆喝喝喝喝——” 地喊起山来。顿时引得群山呼应，回声半天不绝。脚下，几只山鸡“扑噜噜” 地从草蔓棘丛中向远处飞去。

胡明珠尽情地极目远眺，九龙岗上龙泉寺的朱墙、灰瓦、苍松、翠柏，那轮廓已遥遥可见。远处又见空中一只雏鹰倏忽不动，忽而如箭也似地向远方射去。他顿时想起，一家人舍生忘死地赶做了数月，却连连跋山涉水，空跑了两趟，扫兴而归。这次众弟兄又耗时三月，费尽了千辛万苦，自信能力压群芳，可能否一举夺标，究竟还不敢有毫厘的侥幸，禁不住感慨万千，热泪盈眶，不由地放声将平素喜爱的山野小曲儿“熬败雨来顶罢风” ，尽情地吟唱：

山上长的是松树呀，天上飞的是鹰，
熬败了那个雨来呀，顶罢了的那个风。

上台山那个求佛呀，祭拜那菩提树，
天大的那个事来呀，把俺的心呀么心拴住。

为男人的一辈子呀，不干些大呀么大事情，
不如棵那个草木呀，白来世上走么一程。

九龙岗寺庙，简陋、破旧的牌楼前，慧圆在静静地肃立着，右手捻动着项上的佛珠，远眺着鸽子岭那边时隐时现，渐行渐近的胡家兄弟。
四、
被胡氏兄弟称作“擂台赛”的选拔，是在寺庙后院的大厅里进行的。
这时，厅里外到处都是人。穿着打扮各不相同的各地石匠们，这些各在一方领地拔尖的能工巧匠，像古时候举子们应考似的，不苟言笑，满含着企待，都想把这个极具诱惑力和挑战性的大工程拿到手，有的捧图，有的抱着木制的小巧模型，有的还经油漆过、又经桐油油过的，闪闪发光，精巧考究，各显神通，排着队等那几个从碧山寺等各大寺院请过来的执行僧，这些久闯江湖、眼界极宽、参拜、见识过全国顶尖级寺庙，甚至到过印度、缅甸的高僧们过目验看。
几个匠人低低地嘟囔着，“我看这比那考状元也难哪！”
可是待几十个验过了，几个执行僧都一直摇头不语，龙泉寺当家的维恕和尚，也只管失望地微微摆手，示意他们走。围着的匠人们，有的索性连自己的行囊也从未打开过，就准备起身。

这时候，一脸平静的慧圆走进大厅，不动神色地请人们让开一条路，收拾好大厅中央的檀木几案，胡氏两兄弟这时已将那长杆、护架搁到一边，小心翼翼地将那小样放到了案上。慧圆轻轻地将那遮盖着的黄油布揭过了。众人惊看，但见那石牌坊小样，三尺高模样，借鉴传统木雕，构图独特，精睢细缕，精美绝伦，美不胜收。众人看得呆了。
执行僧中，那显通寺的住持僧然秀和尚，虽说是本地人出身，却最是见多识广，知识渊博，多次造访拜谒过杭州灵隐寺等全国十大名刹，为此次擂台赛主执行僧，此时不由发出一声惊叹，“这才称得上‘巧夺天工’ 啊！善哉！善哉！”
众人惊叹，“果然‘山外有山，天外有天’ ！” “真是‘强中自有强中手’呀！”

连那龙泉寺的当家和尚，这桩事关宝刹千年大计的决策者维恕长老，这时也不禁欣慰有加，由不住低声对然秀大师说，“鬼斧神工啊！漫说雕琢功夫，玲珑剔透，单看这质地，造型，凝如脂玉，美轮美奂，真是难得！”
这时，那一直缄默不语的慧圆终于开口说，“二位尊师请看，最难得的，是这‘天工石’ 胡家，匠心独具，高屋建瓴，因地制宜，他们是用了整个儿心在做啊！” 大师面前，她并不将话点透。
维恕长老立即洞悟，欣然地说，“弥足可贵！这可不真是我佛要赐给我们龙泉寺的神品吗？阿弥陀佛！”
众人这才发现，原来这件神工佳制，以“九” 和“龙” 为总体构思，巧妙布局，无处不在地点出这牌楼所在九龙岗的独有地域特色！且那么浑若天成，刀法变化多端而洗炼，雕像栩栩如生，直让众人叹为观止。
然秀大师细加赏析，不禁再次感叹道，“真所谓‘条条游龙入云烟，涧水松风似可听’ 呀！”

慧圆这时又不失时机地向几位执行僧说，“各位长老，眼下是否该听听这‘天工石’ 传人胡施主是何等样想法，以验其底蕴，可否担当此千钧重任。”
维恕长老当即对胡明珠施礼致歉说，“善哉！胡施主人品才艺俱佳，果然难得。老衲前番对施主多有怠慢，还请见谅。如今可否请施主畅怀叙谈一番？”

胡明珠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这时自然越发谦恭有礼，遂双手合十，朗声言道，“晚辈多谢各位佛界大师垂青。若非长老们慎之又慎的教训，断无胡家这次的分外用心。此番盛举，乃是贵寺一大功德盛事，乃贵寺众僧尼诸大师舍身化缘，多年心血之结晶，事关佛寺品位与千秋名声，工程浩大，耗银极多，小可自知才疏艺浅，勉力为之，岂敢草率从事？此番大功德事，既为成就贵寺众长老僧尼立佛界大事业之愿，实也正是我‘天工石’ 胡家企盼多年的夙愿呀！”
“愿闻其详。” 几位大师对眼前这位年轻人越发平添敬意。
“我们胡家，本是石雕世家。先祖曾参加过圆明园建造工程。明珠自幼耳濡目染，致力书法绘画，精雕细刻，十三岁随叔父胡马进京参加御花园、金水桥等雕建工程。庚子惨祸，八国联军火烧圆明园，我胡家闻讽后，全家曾大哭三天，不动烟火，吃斋素果。那些横遭毁弃的石雕极品，其中也包含我胡家人多少载的心血和梦想呀！于是，先辈们曾让我等后辈起誓，定要继承绝技，以俟有朝一日，夺石雕魁首，造石雕极品！未料慧圆尼师竟然亲临寒舍相约，说是贵寺众僧在佛祖前立了大愿，不惜重金，要为贵寺打造绝品巨制，千秋珍品！可不真是圆我‘天工石’胡家数代人之梦的天赐良机？敢不宵衣旰食，竭心尽智而为？恳请各界不吝赐教！”
胡明珠当下向众长老尼师和业界同行们拱手致敬。
这番话说得不卑不亢，谦恭得体，不由得不让众人肃然起敬，刮目相看。
工匠中一位长须老者叹道，“好一个‘夺石雕魁首，造石雕极品’ ！果然‘有志不在年高，无志枉活百年’ 。佩服，佩服。”

龙泉寺住持维恕约了几个执行僧和慧圆尼师稍作商议，随即当众宣布说，“敝寺牌楼重修、建造全新精品大理石九龙岗大牌楼工程，全权委托定襄‘天工石’ 传人胡明珠居士施行。请胡居士将工程相关之造型设计、施工用料、工程预算等一月内列出，签订合约，择日破土动工。善哉善哉。”
胡明珠早已热泪盈眶，“多谢大师。多谢诸位师父、师兄弟。开工之日，诚盼各位加盟，共创大业！”

翌年春，在青年胡明珠的指挥调度下，龙泉寺大牌楼工程大面积开工。
众多的工匠在按照图纸要求，各自进行先期初加工，凿石取方，热火朝天地忙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