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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死而生】八集

作品名称:向死而生      作者:晋忻李      发布时间:2010-03-15 10:19:23      字数:9080

八集:赤子情怀
一、
早春时节。一辆骡子车,赶往韩岩村北,元遗山先生遗址,人称“野史亭”的地方。
车夫常保元在轿帘前边跨腿坐着。车内坐着的是陈敬棠夫妇,和他们的养女玉蟾。
玉蟾笑问,“爹呀!听你们常说,这元遗山先生,既是金元之际的文坛盟主,诗文大家,这‘野史亭’定然比那‘陈氏祠堂’要强过许多吧?”敬棠笑而不答。
说话间,车已停下。长工常保元挂起轿帘,三人下车。

进得破旧的西向石门垛,玉蟾只望了一眼,便惊叹道,“满目荒凉,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众人望时,果然遍眼里荒烟蔓草,蛛网悬挂,砖砌拱门上徐松龛题写的“野史亭”匾也摇摇欲坠。野史亭的尖顶残破坍塌,青蒿、野艾等各种名目的枯槁旧株,纠葛缠绕,足有一人多高。北面原来的三间房子,“青来轩”,也已倾颓倒塌。几根残檩、破椽,胡乱斜插其间。纵是春来的嫩绿,全然挡不住这一派的荒芜与凄凉。
往西石砌的甬道,也早已是杂草丛生,全无道路的形状。

常保元在前边开路,拨开了拦路的蒺藜、扑面悬挂飞扬的蛛丝尘网。荆棘里,不时有受惊的狐狸、野兔、田鼠,惊惶地乱窜。草丛中,忽地有斑鸠、鹌鹑之类,发一声凄厉的怪叫,倏地飞去。
玉蟾吓得瑟瑟发抖,紧紧拽了养父的衣袂不敢松手。
段淑昭提了一应供品,也在后面紧紧跟随。
几个人担惊受怕地终算跟着常保元,往北拐进那大名鼎鼎的元墓“五花坟”。两侧的石羊、石虎、石翁仲,各一对,倒歪着淹没在乱草刺蒺里。墓前的享堂,一样地早已倒塌,破落不堪。连那刻有清时知州汪本直撰写的“元墓”二字的石匾,也倒卧在土石乱草中。

敬棠拨开草丛,总算看见了那刻有“诗人元遗山之墓”的三尺短碑,墓前石桌、石香炉倒也还在。何氏夫人同玉蟾铺了包袱皮,摆了时令点心酒菜,点了蜡烛,焚香瞌头祭拜罢了,方才立起身来,站在一旁,看那敬棠主祭。
陈敬棠从怀中取出一张毕恭毕敬写在宣纸上的祭文,朗声念道:
“惟丙寅春日,晚生嘉禾后学、省村政处处长陈敬棠字芷庄,兹偕妻小,一同奉敬时令糕点酒蔬,致祭于乡党先贤大儒元遗山先生墓前曰:
伟哉先生元氏遗山名震金元垂之永远心系社稷黎庶相关一代史诗千秋流传济世救民雄视文坛儒家巨擘海纳百川浩然正气凝聚云端惜哉战乱陵墓萧然不肖后辈焉得心安芷庄不敏梦绕魂牵精心修缮将我梦圆心香一瓣致祭灵前魂兮归来尚飨禅龛”
念到后来,敬棠涕泗交流,声泪俱下。两个女人也陪着伤感。

段氏边拭着泪,边拉他起来说,“来日方长。你尽在这儿痛哭又有何用?”
敬棠沉痛地言道,“这几日做梦,常见家父慈颜,看那情形,眼含责备,甚是不爽。醒来常想,家父临终遗言,如今仍历历如在眼前,老人家曾再三叮嘱道,‘牢记以忠君爱国为志,利人济物为怀。’生而为人,于国、于民、于社会无益,岂非行尸走肉,等同猪狗?今日你我专程赶来,拜谒一代先贤大儒,却未料到,沧海桑田,岁月无情,一代伟人,遭此冷落。真觉得羞愧莫名,何以自容?这叫我这七尺男儿,如何面对啊?”说毕越发放声大哭。
两个女人也又陪着他哭了一顿,方才止息,遂将那祭文焚化。敬棠又细细地将余烬踩灭,互相搀扶着,向陵园外走去。
二、
县政府。院中桃树上又一次挂上了花骨朵。
“怡然斋”。陈敬棠正与时任县长的彭赞璜促膝谈心。八仙桌上放着陈敬棠的一份毛笔字大信札,两行字赫然醒目:“为重修元遗山‘野史亭’事,敬呈阎锡山省长大人钧鉴”。

彭敬棠感慨地说,“元遗山先生身为我北国博学鸿儒,一代宗工,文坛巨匠,其陵园、史亭,自清代乾隆年间汪本直刺史重修,至今已历经风雨沧桑一百七十余载。自同治年间戈济荣知州再修,也已逾百年。亭院墓莹,荒芜冷落,令人抱愧赧然,实实是于心不忍啊!”
彭赞璜用他那带贵州口音的声调兴奋地说,“‘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芷庄兄,我在这儿当这小小的地方官,也已数年。到任这几年,还不是仰仗了前任朱善元大人的福泽?实话说,也沾你芷庄兄这大名人的光不少啊!”
陈敬棠不解地说,“子猷兄,你记错了吧?这几年,我何曾帮过你什么忙呢?”
彭赞璜笑道,“这才真是难得!人家都是恨不能‘予人一瓢,且当赐你喜雨一日’。你却是活人济世,恩重如山,却连人家一句奉承话也不领?”
敬棠抱拳说,“惭愧!叫你彭县长这一说,我可是越发无地自容,恨无地缝可钻啦!”

彭赞璜说,“当年朱大人在这儿时,可是你芷庄兄带头推行阎都督‘新政’,说动你家人,女子放脚,男子剪辫子?”
敬棠摇手说,“这等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彭赞璜说,“移风易俗,革故鼎新,风气在人,谈何容易啊!咱们忻州有了你嘉禾陈家,有你芷庄兄这样一个新潮人物,堂堂的国会议员,带头维新,引领潮流,敢开风气之先,革除男留辫子、女子裹足这样的陋习,带头开渠,植树,办学校,不分贫富,无论男女,上学读书,这桩桩件件,哪件不关乎国计民生啊!桑梓地面近年来发展教育,禁烟戒毒,妇女解放,改革旧装,保护名胜,哪件离得开你陈议员的鼎力支持?这可不就是帮了我这个民国县长的忙了吗?”
“过奖过奖。我陈敬棠可当不起。”敬棠说。
“你给引荐回来的日本留学生,东石的许子翰先生,那可更是咱忻州办工业的元老功臣啊!后来又发展到太原,来往两地,创办劝工厂,平民工厂,纺织厂,兴办实业,支持革命,呕心沥血,劳累致死!不是仗了你们,咱忻县何年何月才能办起什么厂啊?”彭赞璜感慨地说。
“咱们将来撰写县志,这许子翰先生倒的确得大书一番。”敬棠叹道。
“重修元墓,造福千秋啊!贵同乡、大檀村的赵良辰先生也正有此意,就烦先生你牵头来办,唱主角儿,我姓彭的给你打下手,跑把子助阵。咱们搭班子唱戏,要么甭唱,要唱就一定得唱好!你说是不是?”彭赞璜直说得手舞足蹈。
敬棠自然高兴不迭,“是呀!是这么个理儿。”
这时两个同时伸出手来,击掌说,“好!一言为定!”

清新的乡间小曲“夏季里花就开”顿时飞扬而来:

春风吹过那草要绿,
夏季里哪个花就开呀,小呀么乖乖

为人不办些正经事,
哪如不到那世上来呀,小呀么乖乖。

三、
初夏。陈宅厅院里,自是姹紫嫣红,蝶舞蜂飞,热闹非凡。
“聚源堂”。
陈敬棠疲敝不堪地进门,坐在了椅子上。段淑昭从卧室内迎了出来,为丈夫沏茶。“先生回来了?上门求人不易吧?”敬棠说,“唉,果然‘开口求人难’哪!奇村镇那些商家,一概婉言谢绝。”
“这就怪了。往日奇村镇里那些财东和掌柜的,‘复兴楼’啦,‘义德源’啦,不都是通情达理的吗?莫不是有人在搅和吧?”段淑昭忧心忡忡地说。
“日久自见分晓。好在上有阎省长鼎力相助,个人出资二百元,赵厅长他们每位三十元,加上彭县长他们这一块儿也各有所表示,好歹也凑够了千余元。起步应该是可以的了。”
段淑昭欣然地说,“那就先做起来再说。‘万事开头难’嘛。咱家里眼下只有四十元钱,先也凑上。”

果然到了次日,常保元从奇村镇采买食品回来,便将那原因打探得明白,原来早有人在镇上扬言,说是“嘉禾陈家二爷,从城北集了银子,却要往城南韩岩那边去花,胳膊肘子朝外拐,肥水流入外人田,是为了个人买名声,买前程,到外边落好去。大家捧他的场,可不就让他给耍了?”
敬棠便豁然明白,难免又是祁虎们故意作梗使坏。
想到这儿,他便笑对常保元说,“谢谢你的关心。不过,它蝼蛄再是叫得响,也挡不住咱种庄稼吧?”
听着的两个人都笑了。

陈家场院里,阎喜福短衫、短裤,正领了两个木匠,依照图纸,剖切、雕琢那些野史亭的零部件。
敬棠走过来,细细看着那设计图说,“这胡明珠虽说年轻,却设计得这么好,果然了得!”
阎喜福边忙着手里的活计,边说,“这样的小事,在人家他‘天工石’胡家,不过是下笔立就、唾手可得的事儿。他那先祖们参加修建颐和园、圆明园,什么样的活儿没见过?听说光那废掉的图纸,也是整车、整车地拉哩!”
敬棠还要答话,却见那丫环翠柳来叫,“京城有贵客到了,太太请大人快快过去。”便随了翠柳赶回大院去。
四、
进得院门,只见前院里已自停了一辆汽车。司机和勤务兵伺立车旁。
正待走进客厅,却见里面已走出来一个头戴凉帽、卡着墨镜、身穿长衫,模样颇儒雅的人,反客为主,抱拳施礼道,“陈议员,久仰,久仰。”
敬棠自然忙着回礼,“失敬,失敬。快快请坐。”
二人各自坐了。鸿适、鸿遇两个在远处站了听命。翠柳上了茶,自随了女主人去别处回避。

那人便捧出一精致小盒,大言不惭地直奔主题,“鄙人高凌蔚,乃是曹锟曹大人属下专使。今日奉曹大人之命,专程为贵郡梁硕光先生和陈先生您两位议员大人,送附加薪水来的!专款专用,不用银票兑现,白花花的现大洋,每位五千!这儿是样币,现成的收据,只需您签个字就成!”
陈敬棠这才弄清这位不速之客的来意,微微一笑道,“哦,‘附加薪水’?年内行将召开国会,你们这位曹大人,是要买个总统当当吧?时下这一套可正是时髦!五千元一票,价码不低嘛!”
那高凌蔚陪着笑脸打哈哈说,“话先别说得那么难听嘛陈议员!签个字呗!‘有语不伤送礼客’嘛是不是?”边说边打开了皮夹包着的厚厚的登记表,那上边已印好名字,多数在签字格内签了字。
“我要是不签呢?”敬棠强忍一腔怒火,不便发作。
使者仍是嘻皮笑脸,自恃有后台撑腰,一副“官大衙役大”、居高临下的派头,“那哪儿成啊陈议员?人常说,‘识时务者为俊杰’。胳膊拗得过大腿?鸡蛋还能碰得过碌碡?依小可之见,这字么,还是签了的好!”
陈敬棠勃然大怒,“哼哼!你也太小瞧我陈敬棠啦!”边说边将那钱盒子、皮夹之类推了过去,“回去告诉你那主子,届时我陈敬棠不去参选!看他曹锟岂奈我何?”
那专使便是一脸的不悦,“想不到世上还真有您这种敢捋虎须的角色!佩服,佩服!不过据本专使所知,堂堂民国国会五百八十七名议员中,收了银子的已不下五百!到那时曹大人要给您小鞋穿,在下我,可也就爱莫能助喽。”
敬棠冷笑道,“哼哼!多谢你先生的好意!来,送客!”
鸿适、鸿遇两个,已来到门口做个“请”的姿势,“请吧!”
那高凌蔚匆匆收拾东西,悻悻地说,“我倒要看你怎样吃不了兜着走!”掉头到汽车前,那随员拉开车门,三人入内,怆惶而去。

这时,妻子段氏拉了寡嫂岳氏,两个进门来相劝。
段淑昭忧心忡忡地说,“为妻虽说概不出门,可你带回来的那些书报,也还不时看些。那曹锟隶属直系军阀,如今逼宫成功,黎元洪下台,拥兵自重,权倾天下,爪牙无处不在,可算得炙手可热。你这样不管不顾地得罪这么一个人物,就不怕……”
那寡嫂岳氏擦了擦泪眼说,“二弟哪,咱们家如今可就都盼着你呢,能够实实在在地支撑这个家,容不得有半点闪失呀!”
段氏又说,“为妻看那《大公报》上说,就是这个替曹锟送钱的专使,叫高凌蔚,对吧?”
敬棠颇感惊讶地看着妻子,“好象是吧。怎么说?”
“据那报上说,那曹锟早在暗里许了这高凌蔚当总理,他才为他奔走贿选的!”
敬棠笑道,“这我倒真还不知道。原来是这样!”
段氏还走担忧,“你能惹得起人家呀?”

这时那儿子鸿适说,“爹,依我看,既然他送钱上门,他那钱也不会是从他自己的腰包里掏的,您这儿修野史亭不也正缺钱吗?就借他这不义之财来办咱的正事,将来投不投他的票,还不在您自己?这可不是一箭双雕的好事?就该赶紧把他给请了回来!”
段氏、岳氏也连连点头称是,“对呀!”
陈敬棠正色道,“且慢。这修缮元墓,本是为得保留一方名胜,弘扬千秋正气,岂能用他们这种带血的银钱?咱那老人临终前的一番话,你们莫非忘了?人生在世,处事做人,最得讲个心胸坦荡,磊落光明。‘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是做人的底线。这个议员,我宁可不做,也不能收下这种肮脏龌龊的昧心钱,落得个玷辱家风的臭名声,让人家指着脊梁骨咒骂!”
妯娌俩无话可说,只得怏怏地去了。

敬棠取了书报,递给两个子侄,各自看了起来。
五、
过了一会儿,翠柳来报,“先生,刚才那几个人又返了回来,汽车被老常挡在门外!”
鸿适说,“回去交不了差的。还怕他们不来个第二回?”

敬棠正要领了两个子侄辈出门相问,但见先前那个自称高凌蔚的,让那随员抱了钱盒跟着,已径自向客厅这儿走来。
那人抱拳说,“真是抱歉啦陈议员,我等还得再来讨扰。”径自找把椅子坐了。
敬棠淡然应付着,“有话请讲。”
“我倒几乎忘了,此前在县衙里就听彭县长说,他和您陈议员,正为修缮贵县先贤大儒元遗山先生的陵园,重建野史亭,为了筹措资金,焦急得坐卧不宁,适才忽地想起,特意进城打电报请示了曹大人,就假你陈议员之手,将这五千元钱用在这等功德善事上,我等也好回去交差。岂不两全齐美?”遂示意随员将那样币盒恭恭敬敬地放在檀木八仙桌上。

陈敬棠冷笑道,“为了这区区一票,你高先生真可谓煞费苦心啊!”
那高凌蔚自以为得计,“‘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高某也无非是想在你们众大人跟前落个‘好’字,保住自家的饭碗而已。‘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呀!”
陈敬棠说,“重修元墓、野史亭是缺钱。我和彭县长,还有好几个朋友,确实为了这件事发愁,岂只是坐卧不宁?”
那姓高的使者便越发地得意忘形,“这么说,我高某人此行,可不真是雪里送炭吗?”遂示意随员打开样币小箱,取出并摊开了那本罗列了密密麻麻名字和签字的皮夹登记本,放在陈敬棠的面前。

高凌蔚又是一声冷笑,“怎么样陈议员,大名一签,名利双收!够朋友!莫说是曹大人做了总统,就是我高某人,将来若能在政坛上再次发迹,还不也自是你陈议员的铁哥儿们,自己人?提携、沾光的日子在后头哪!‘敬人者人恒敬之’。‘你敬人一尺,将来人还你一丈’!嘿嘿!这可不就是一本万利的买卖?人哪,身在宦途,一辈子的成败与荣辱,天堂与地狱,常常就维系在这一念之间哪!要在官场上混出个名堂,有时候你只要跟对了一个人,就足够你受用一辈子!”
陈敬棠也敬他一声冷笑,“哼哼,闻所未闻,真是开眼界!可惜你高大人也只说对了一半。”
高凌蔚诧异道,“怎么讲?老弟,我跟你讲的,还不都是掏心窝子的大实话?”
“你高先生堂堂一个国务大臣,想必也见识过杭州岳坟,那阶下铁笼子里,重铸九次,反剪双手而跪的那四个人,见识过那副有名的对联了?”
“对联?”
“对呀!‘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铁无辜铸佞臣’!岂不也足为天下做官者中,那些工于钻营者戒?”
高凌蔚这才恍然大悟,哈哈大笑道,“就算那万俟、张俊,错跟了秦桧,落得个遗臭万年,那不也比默默无闻强呀,是不是?”
“我陈敬棠要是不签呢?”
“哼哼,就怕你不敢!”那高凌蔚俨然已是稳操胜券,官场教师爷的嘴脸尽皆露出,“君不见如今官场上,莫说是竞争总统,就是争那些州官县令,芥末小官,只要算个位子,哪个不是舍了命相争,不惜挤破脑袋?一个个使出浑身解数,寻门子,找路子,钻空子,瞅缝子,递条子,塞票子,为了升迁,宁可让夫人套近乎,拿女儿做钓饵,金钱开路,美色殿后,恨不能十八般武艺使净,就为了两个字,升官!‘官中自由千锺粟,官中自有黄金屋,官中自有颜如玉’呀!”

陈敬棠仍然隐忍不发,“哈!一个‘官’字,就真有那么神呀?”
“可不是咋地?一旦你敢坏我的好事,毁我的名声,抢我的饭碗,截我的官路,夺我的乌纱帽,断我的锦绣前程,不跟你翻脸、出五服才怪!谋点子,设局子,使套子,挖坑子,填塞子,下绊子,找浑子,耍刀子,滴滴味,TNT,下胳膊,剁脚,投毒、放火,杀人,无中生有,栽脏陷害,‘无毒不丈夫’,无所不用其极,亲朋成仇,父子反目,恨不能置人于死地而后快。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不顾一切地为我升官扫清障碍!这可不就是当前官场的游戏潜规则?什么温良恭俭,什么礼义廉耻,还不都是用来教训那些俗人、蠢货的玩艺儿?您陈敬棠这么一个聪明人,‘响鼓何用重锤敲’哇?‘识时务者为俊杰’,早收早签,两头方便!”高凌蔚只说得唾沫横飞,忙又点头让那随员指定了那“陈敬棠”一栏后的空格,立等着对方签字。

陈敬棠忽然开怀大笑,“哈哈哈哈!”
高凌蔚惊愕得怔了片刻才说,“你发笑为何?”
“我笑你枉自多情,自说自话,发表了这么一篇奇妙绝伦的官场厚黑学,洋洋洒洒,痛快淋漓,可惜你高大人烟未曾抽一根,茶未曾喝一口,却白白浪费了那么多的唾沫星子。在我陈敬棠看来,却还是两个字——”陈敬棠欲说还休。
“哪两个字?”
“‘蛤蟆跳井——不通!不通!”

高凌蔚这才发现上当,恼羞成怒,那脸也变得狰狞可笑,“干脆一句话,签是不签?”
陈敬棠仍是一脸笑相,“你说呢?”
高凌蔚气急败坏地说,“签不签在你。可本大人今天既然千里迢迢地来到你府上,就把话先搁这儿,当年那宋教仁在国民党里官儿比你大不大?那下场如何?你可要想好了!曹大人手下那些军警、宪兵还有特务,那可不是吃素的!就怕你今天站着出去,明天就得躺着回来!来!今天他是不要也得要!把箱子放下!把那大箱子也搬进来,给他放下!”
那随员应道,“是!”放下小盒,要去汽车里搬那大箱。
陈敬棠搬起那样币小箱,朝门外摔去。“哐啷啷”一声响,数十枚崭新的银元撒了一地。
那随员赶紧收拾了,抱起来站着发呆。
那高凌蔚狠狠地跺脚说,“哼!算你陈议员厉害。咱们后会有期,走着瞧!”
陈敬棠抱拳朗声说,“陈某愿随时奉陪!”
那高凌蔚只得摆手唤了那随员,气咻咻而去。
陈敬棠父子三个开怀大笑。

陈家“聚源堂”客厅。一家人在聚餐。
常保元进门,将一封信递给陈敬棠,“温村梁先生差人送来的。”扭头走了出去。
陈敬棠拆信看罢,笑着递给夫人看,“哈哈!硕光兄也将那京城来的狗官赶了回去!”
段淑昭说,“瞧瞧你们这俩兄弟,忻州的一对名人哟!”
全家人都高兴地笑了。
六、
秋天到了,树叶发了黄。
《大公报》标题新闻非常醒目:“一九二三年九月十日,曹锟贿银四十万元,收买国会议长;贿银一千三百余万元,收买议员。十月五日,军警、宪兵林立,出席选举议员五百八十七人,曹以四百八十票‘当选’为总统。”“国人皆称:此届国会为‘猪仔国会’;受贿议员为‘猪仔议员’;曹锟为‘猪仔总统’云。”
上海中国共产党机关报《向导》周报大标题新闻:“十月六日,中国共产党严正声明:声讨曹锟践踏民权欺世盗名。”
《大公报》标题新闻:“十月七日,中国国民党发表宣言,号召全国声讨曹贼。”
《大公报》号外:“十月八日,孙中山于大元帅府下令讨伐曹贼,通缉贿选议员。”
《晋阳日报》号外:“我省拒贿国会议员陈敬棠、梁俊耀十月六日载誉凯旋,离京返晋。省城各界隆重迎接。”
同时夹杂着报童的叫卖声,各种舆论的评论声。

太原,省督军府。花树已显凋零。
阎锡山正与赵戴文看报,评论时事。
阎锡山正拿着那张《晋阳日报》观赏,语带兴奋,“这陈敬棠、梁硕光两位忻州籍国会议员,真所谓‘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大丈夫本色,实在难得!”
赵戴文也非常高兴,“是啊,如今鱼龙混处,物欲横流,在政界能够独立特行,清白做人,也为咱山西增色不少!”

正说话间,陈、梁两个返晋议员已进得府来。二人一同抱拳致意,“属下参见督军大人。阎都督好。赵厅长好。”
阎锡山让赵戴文取出民国政府颁发给陈敬棠的奖章绶带,亲手为他披戴了,并宣布道,“这是民国政府专门颁发给村政建设中成就斐然者的。二等文虎章一枚,二等大授宝克嘉禾章一枚。真是可喜可贺呀,芷庄兄!”
阎锡山又特地对二人说,“此次国会选举,被誉论评为‘猪仔会员’参与‘猪仔国会’选出来一个‘猪仔总统’。二位洁身自好,自尊自重,出污泥而不染,也是咱山西的荣耀。难能可贵呀。”
陈、梁两人连说,“多谢,多谢。
阎氏又说,“咱山西经济上也要发展,还需二位鼎力支持才好。”
陈、梁两人点头应诺,“那是自然。”
七、
第二年春天,野史亭工程落成。
整个陵园座西向东,园门为四柱三门式牌楼,砖石砌就,一色青灰,典雅肃穆。四围青砖土坯围墙,墙顶扣了砖瓦为帽,墙面青灰抹面,平实光洁。进得园内,院中有院,青灰色的砖镟拱形正门,上为五台清代大家徐松龛所题“野史亭”三字,端庄威严,令人一望而顿生敬意。进得拱门,柏树丛中,便是那闻名于世的野史亭了。
野史亭为六角攒尖顶型木结构。整个亭子设计奇特,构筑精巧,雕粱画栋,阴刻斗拱。亭顶由六根木柱支撑。亭内正壁是元好问石刻画像,左右两边是遗山的六种墨迹。

亭后北面,盖有一套瓦房,中间三间既高且深,取遗山先生“云际青山来”之句,匾额有“青来轩”,为游人饮宴、聚会的所在。厅两侧各有四间耳房,里边有石刻等物,供人休息。
这时,陈敬棠正在题写七律“《题野史亭》:
沧海横流痛此生,孤亭高筑寄深情。
抗怀故国衣冠旧,忍死残年著述成。
诗史直追唐杜老,风裁不让晋渊明。
乱来多少伤心事,慷慨歌谣诉不乎。
荒亭零落野沙平,访古频过触感生。
纵使流风常不泯,岂容胜迹仅留名。
开轩牧水春潮激,排闼舟山夜月明。
为问龙门谁嗣响,此亭不与年华更。”

向西沿着狭长的甬道,由西折北,直通第二道冢门,门额上“元墓”二字,系清朝乾隆年间忻州知州汪本直的手迹。墓门内两旁分列着石虎、石羊、石翁仲,系元代珍品。
墓前享堂,三楹五开间,内有各种碑碣嵌刻、颂词挽联。后边为元墓,高达丈余,呈圆锥形,环周筑以七尺高的石基。墓顶长有老榆一株,参天屹立。墓前三尺短碑,上题“诗人元遗山之墓”。右侧另有一碑,为汪知州重修时重刻。
整个陵园内松柏肃然,广种花木,尤其以元遗山先生平生所珍爱,杏树、丁香花为多。这时花蕾正多,似美女般娇羞地半遮容颜,随时准备绽放。

山野小曲儿“恁谁也不会忘记”,自由自在地飘了过来:

为人那一辈子呀,活得像一坨儿泥,
你的那心上呀,就老像那刀刀儿犁。

看人家那元先生呀,惊天么又动地,
千秋那个万代呀,恁谁也不会忘记。

彭县长和本乡众贤达名流,大檀村的赵良辰等,自然前来汇聚相贺。

当地十里八村的老百姓,自发地组织了抬阁、高跷、狮子、牛斗虎、跑旱船等杂耍班子来庆祝。前来看热闹的,上香祭拜的,络绎不绝,摩肩接锺。那些卖零食的小买卖人,卖糖葫芦啦,吹面人儿啦,风车啦,自然也自蜂拥而至。
往日宁静的所在,成了万众瞩目的胜地。
陈敬棠同彭县长两个忙里偷闲,挤在人群众观看,两人都不约而同地笑了。
陈敬棠笑对彭县长说,“县尊大人休要高兴得太早,还有叫你好好出血的时候呢!”
彭赞璜笑道,“好啊,你陈芷庄又有了什么高招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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