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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死而生】六集

作品名称:向死而生      作者:晋忻李      发布时间:2010-03-14 23:25:11      字数:8412

六集人生苦短
一、
深秋,树叶渐次飘零。
陈敬棠奉命返回忻州。上汽车前,都督府秘书长、省办公厅厅长赵戴文前来送行。他拍拍敬棠的肩膀说,“阎都督对你芷庄挺器重的。这次暂命你在省政府六政考核处当个股长,设点试行新政。这可是阎都督一直倡导、推崇的。如能取得成功,就为日后的大面积推行,奠定了基础。相信你能马到成功。”陈敬棠连连点头称谢。

汽车在行进中,双乳山遥遥可见。大树遍野。司机常亮说,“数年未到,陈议员的故乡变化好大呀!”

奇村镇。
各种商铺云集,已成规模。“和记复兴楼”,“李记文兴楼”,“范记发成兴”,“赵记义德源”之类。
学校,分里外院。
里院是教室区。中间有隔墙,开有小门。外院是操场。有几间瓦房,大约是宿舍。这时,这宿舍门上,就挂了漂白的有红“十”字的门帘,成了临时的手术室。

校门口,“忻县五高小”的牌匾旁,又临时挂起了两块牌匾:“忻县健康光荣社”,“忻县天脚委员会”。门口围了众多留辫子的男人,裹脚的女子,拄着拐杖的小脚老太太……各种各样有老有少、有富有穷的老百姓。

院子里,靠校门口,朱善元正在几张桌子前忙碌着,指挥几个随员打开几个箱子,取出传单、票据和各种铜币,还有许多标语。几名带有红“十”字袖标和口罩的天主教男、女医生和新派男、女学生,分头做着各自的工作。几个男医生在给留辫子的男子剪发,理发。有推子推的,有愿剃的,则干脆剃成了光头。几个年青女医生和女学生,以自己正常的天脚,时走,时站,大方地做着展示。另外有几个女医生,微笑着将几个裹着脚的女学生和她们的家长引进手术室。里面在做放脚工作。
一会儿,就陆续有或改了发型,或剃成光头的男子,手拿辫子,领了铜元,得意地以新面目走出。

眨眼间,通后院的门里,在老师指挥下,陆读走出排着队的小学生们。每个孩子都打一面印了标语的小型的彩色三角旗。有的胸前挂上了标语彩条。男孩子手里都甩着自己被剪下来的小辫子。女孩子夸耀地亮着她们的天脚,一个个天真而自豪。老师们兴奋地领着学生喊口号,“天脚光彩”,“裹足丢人”,“留辫子可耻”,“剪辫子光荣”,“争做健康正常人,别做守旧老古董”……

街头出现了告示:“忻县县政府通告:
遵照省府命令,忻县试行新政。
男人辫子剪掉,女子天足为幸。
健康正常荣耀,不准违犯命令。
遵者各有奖赏,违者责罚一定。
执行不分贫富,追随潮流可敬。
落后守旧可耻,卫生文明昌盛。”

人们读着告示,议论纷纷。
镇街上,带标语的学生成为一景。小脚的女人、留辫子的男人慌忙遮掩着自己。

村外出现了两辆骡子轿车。车把式是常保元和陈良。车子走进学校,车把式扶起了轿帘,前边车上下来的是陈敬棠家的男人,他的子侄辈鸿适、鸿遇、鸿达等大大小小留辫子的,后边车上下来的则是陈家的女人岳氏、段淑昭和她们的侄媳张秀英、赵青娥等裹了脚的。一对天脚的小丫环照应着她们。
二、
陈敬棠的汽车停在了学校对面的地面上。他走下汽车,随身背着一个不大的公文皮包,向校内走去。
陈敬棠同朱善元握手交谈着。
朱善元笑问,“芷庄兄,贵家脊们同意了?”
陈敬棠苦笑着,“勉勉强强吧!难啊!”他满意地看着朱善元安排好的这一切,和陆续做着的、做好了的男人和女人们。转脸对朱善元说,“辛苦你了,朱县长!”
“哪里哪里,要不是你芷庄兄连日来的苦心安排,打开局面,谈何容易!”朱善元说。“这就是著名的‘奇村五高小’呀?”
“是啊!‘万事开头难’。当年邓初民村长率先响应阎都督的倡议,搬走神像,办起这所学校,不是也曾引来轩然大波嘛!”陈敬棠欣然地说。

陈家的男人们手拿着各自剪下来的辫子,走向先前乘坐过的轿车。
陈敬棠、春草各自搀扶了护着脚的段淑昭和岳氏,女学生们搀了另外几个,缓缓地走向轿车。
一个乞丐女孩,羡慕地望着陈家的女人们。

学校门口,陈敬棠遥望着自己家远去的骡子车,忽地想起了什么,信手将脖子上的玉蟾蜍捉下,放进公文包内,急切间将包放在路边方石台阶上,掏遍身上口袋,半天方从内衣里找出一迭膏药,匆匆向远去的骡子车追去。

那个乞丐女孩,紧张地走过来拿起那只皮包,看看别人没有发现这秘密,就顺手将皮包塞进自己的破袋里,焦急地等待着远去的陈敬棠。
各种行色匆匆的行人,从女孩身边走过。

陈敬棠早忘了自己的东西,急急地返了回来,擦着汗,一点也不经意地从女孩身边走过,径自向校门内走去。
女孩急忙叫了一声,“先生!”
陈敬棠下意识地要取包找钱,这才发现文公包早已不见。
女孩又说,“先生,是你把皮包忘在这儿了吧?”
陈敬棠焦急地点了点头,四周瞅瞅,哪儿还有皮包的影子?
“这不是吗?先生!”女孩变戏法似地从自己的破袋里取出包来,递了过去。
陈敬棠感动地说,“真是聪明的孩子!为什么要放在你的袋里呢?”他边说边取出玉蟾蜍,珍爱地擦拭着。
“过路的人可多啦!让那些地痞看见,还不早就抢走了?”女孩自信地回答。

陈敬棠不禁点头赞叹。他很快取出一部分文件,从下边沉甸甸的半袋银元里抓了满满一把,递了过去,“太感谢你啦小姑娘!这玉坠、文件可都是我的无价宝呀!来,接着!快回家去吧!”
女孩却没有接。“先生,我没有家,我不要!”
“怎么?你没有家?”他同情地问。
“我家在山里,爹妈早死了。只有爷爷养我,他,他也在前几天死了!”女孩愁苦地说。
“这么说,就到大爷家,让大爷来养你,愿意吗?”
“愿意。我可以干活儿,洗衣服,自己挣饭吃。”
“你叫啥名字?”
女孩摇了摇头。
“你拾到了我的宝贝玉蟾蜍,今后就叫玉蟾吧!”陈敬棠爱怜地说。
女孩笑着点了点头。
就这样,陈敬棠带上了女孩。

从奇村返回的路上,汽车里除了司机、朱县长和陈敬棠自己外,后一排座位上就多了那个女孩。不过她已换了一套稍大的学生装,干净、漂亮,只顾好奇地四处张望。
三、
秋天,路上黄叶飘落。
嘉禾,陈府门口。大门八字墙上,那“‘仁义赵’镖局”的招牌仍然端庄醒目。

村口巷子里,几个歹人,也就是前边跟陈敬棠照过面的刀疤脸,自称“胡四”、贩卖大烟土的那个,领了两个同伙,各背一把大刀,一脸凶相,直奔而来。一个斜眼的讨好那刀疤脸说,“四爷,好不容易才找到他姓陈的府上,今天得好好让他家出出血,让咱哥儿们也好好儿地快活些日子!”正说着,一拐弯,那斜眼汉正要朝里撞,却被那刀疤脸一脚踹倒在地。“你活得不耐烦了不是?”斜眼汉一看见那镖局的牌子,怪叫一声,“啊呀!”追了那两个就跑。

汽车到了门口,陈敬棠领了那玉蟾,进得院去。
常保元正提着半斗黑豆要往骡马厩里去,见敬棠进来,便高兴地迎了过来说,“二掌柜,家里正有贵客!你回来得可正真是时候呀!”随即又大声吆喝,“少掌柜!二爷回来啦!”
只这一声吆喝,他的儿子鸿适、侄儿鸿遇已从过道里迎了出来,高兴地打着招呼。见他们几个如今也已老成了许多,敬棠笑着点了点头。

进得客厅“聚源堂”,但见八仙桌旁坐着两个客人,妻子段氏已给安排了茶水、点心,她跟寡嫂岳氏在一旁站了,只管笑着不说话。
他细看了一眼,才认出原来是表哥赵贵根到了,另一个黑胖的络腮胡子,却觉得甚是面生。
他赶忙打着招呼,“大哥——”
赵贵根笑了笑说,“量你也认出不出来!嗨嗨!当年车道坡结盟——”
敬棠恍然大悟,赶紧过去打量着说,“啊呀,原来是黑牛大哥!”跑过去亲切地说,“这么长的胡子?”
吴黑牛擂他一拳说,“你当还是耍尿泥玩的时候呀!”
岳氏说,“唉!日子过得快呀。都多少年啦!难怪啊!”
人们都笑了。
敬棠又问,“这也怪了,你们两个遍天下刮野鬼的把式,怎能一道回来?”
吴黑牛笑而不答。
“这就是江湖上那话,‘无巧不成书’。又道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嘛!”
吴黑牛笑道,“唉!栽惨啦!咱‘草上飞’到底也只是个口里的蟊贼。那日同几个伙计头一回跑到黑虎口试水,偏偏就打劫到了他这个大贼胚子手上!”
众人大笑。

客厅,饭罢。桌上放着‘亨大’、‘老刀’之类的香烟。
敬棠正陪着客人品茶,各自抽着烟,赵贵根还是那把长烟袋。
段氏夫人说,“大表哥,如今世道乱,人活不了急干的多啦!你兄弟又常年在外,家里开销又大。要不是你给照应着,弟妹还不就得投河上吊?”
赵贵根忙抱拳说,“言重啦言重啦!芷庄和侄儿们不是都还有点薪水吗?”
段氏说,“他们那点薪水呀,杯水车薪!我们又不能多款待你们几日。听说那同川受禄梨果丰收了唱戏,就请你们去看看?咱忻州出来的名角儿,‘云遮月’!行吧?”
吴黑牛赶紧说,“弟妹既是这么说,要不去,可不就显得不识抬举了不是?”
敬棠也说,“那可也是咱儿时车道坡盟过誓的,忻口的刘德荣兄弟!”
两个久在外闯荡的弟兄听罢,自是越发欢喜,几乎是同时地说,“那自然更得去啦!”

库房。
屋开处,里面是整齐的胡油、砖茶、白面、白条黄羊肉筒子之类。
敬棠笑对赵贵根说,“有银票不就可以了?还拉回来这么多东西!”
“没法子,掌柜子们说,这年头兵荒马乱的,说不准那天路就断了。你陈财东支撑着这么大的人家,岂是容易的?再者说,托别人,他们也究竟不踏实啊!”赵贵根笑道。
“那当然啦!谁能跟你‘仁义赵’的大镖头比呀?”
“反正你大哥我,如今是‘猫头鹰吃它娘——丑名在外’啦!”赵贵根笑道。
“大哥,听说当年你在丰镇街上——”敬棠好奇地问。
“嗨嗨!也就是你!换个人试试,他敢问咱赵大爷这个?”
“这么说,是真的啦?”敬棠惊叹地问。
“这还有假?只不过不是在丰镇。是从丰镇回咱忻州过年,路过怀仁。那年大哥也才十七吧,刚出道,谁拿你当回事儿呀?路过时进一个骡马大店里打尖,偏偏那店家是咱这儿段庄的个熟人。我就装了袋兰花烟要抽,店家就斥责旁边一个伙计说,‘学会点灵活劲儿可是自己的,急眼瓷牛!’那后生大概就有些生气,也许是想露一手给店掌柜瞧瞧,你猜怎么着?他居然就用俩指头,‘嗖’地从泥火炉里夹来块红兰炭,气哼哼地问,‘火来了,放哪儿呀!’我一看,当着一屋子闯荡江湖的人,这不明欺负咱忻州人呀!便二话不说,卷起裤褪,露出大腿来等着。那后生是又疼又怕,‘就放这儿吗?’我也懒得理他。大概他也觉得遇上茬儿了,只得瞅准了,闭着眼将那东西放在我腿上了。”赵贵根那口气十分轻松。
敬棠眼前,便仿佛就出现了这一幕,顿觉得分外地骇然。
“唉呀大哥,你称英雄也不是这么个称法呀!”敬棠惊得嘴张得老大。
这时候,那吴黑牛和常保元、子侄辈他们几个,也早在门外悄悄地听着。
“那腿上‘吱吱’地冒烟流油,那真是钻心的疼啊,大哥我却硬是跟没事一样,跟店家闲嗑。直等那火熄了,才说,‘活人点来个死火?”那后生蜡黄了脸说,‘真服了您啦爷!’赶紧拿火筷再夹块红兰炭,恭恭敬敬地让我把烟锅给点着了。”
听着的那几个,吴黑牛暗自笑着点了点头,其余几个则惊得连脸色也变了。

几个人扭身要走,吴黑牛却“哼”了一声说,“吹牛!我便不信!”
赵贵根笑道,“少来这套!自己人家里,看就看看嘛。”便卷起了裤褪,但见那右大腿上,赫然四寸碟子大个伤疤。
众人面面相觑。
敬棠笑问吴黑牛,“江湖上传得那么神,你还不信是咋地?”
赵贵根一拍大腿笑说,“他那点儿心眼儿,嗨!要不你能见识到这个?”
吴黑牛说,“这老小子果然厉害!”众人都笑了。
四、
乡间土路上行走着两辆骡子轿车。
前边陈良赶着的车内,坐着陈家岳氏、段氏妯妯俩,玉蟾此时已是富家千金打扮,在段氏膝前撒娇。段淑昭爱怜地抚摸着她那一头油光黑亮的秀发。三人笑着说闲话。

后边这辆由常保元赶着。车里坐着的自然是敬棠他们三个表兄弟。
敬棠忽地问起,“我倒忘了,不知二位贤兄可也曾有了家眷?终也不见提起。”
赵贵根说,“栽根立后,也是人之常情吧。我倒是难违母命,好歹将就了一个,就在怀仁安了家。儿子也有十几岁了,还在洋学堂里念书。只是咱这个‘草上飞’土匪头儿兄弟,却还从未听说找个人见人爱的压寨夫人给咱们瞧瞧。”
“快别这么编排我啦。就咱这副嘴脸?何况还是个下三滥,今天在这儿哪,赶明儿脑袋早不知轱辘到哪儿去啦!嗨!”吴黑牛一脸的懊丧。
赵贵根又取笑他道,“你不是说,从小就心里有个女人,非她不娶吗?”
吴黑牛越发地一脸懊悔,眼盯着陈敬棠说,“还不是他害得?”直说得敬棠心里发毛。
“当年他娶媳妇,我家已经败落,我还以为他娶的是咱那沙沟的妹子,何素梅!这才一气跑出去当了土匪的!”吴黑牛狠狠地说。
敬棠这一惊非同小可,“啊呀!原来如此!”多少年沉在心底的那个疙瘩,这时才一下子解开。
“那素梅妹子去了何处?嫁了哪个?如今景况如何?”吴黑牛问。
可怜吴黑牛直肠直肚,大概多少年来连那何素梅的面也未曾见过几回,却还是这般对她牵肠挂肚,遂将这大约一直窝在肚里的念头,和盘托出,叫敬棠好不感动。可他自己又知道多少?就再也不敢提起,只好缄口不言。

谈笑之间,骡子车已进入水果之乡的同川沟。打开轿帘望去,但见秋天的梨乡,一条条沟,一道道梁,硕果累累,琳琅满目。梨树挂金果,果园挂红灯,枣林缀满珍珠玛瑙,葡萄园架起重重宝玉塔,迭迭翡翠楼。有的果农正乐呵呵地摘果,剔除了次的,小的,留下个头匀称毫无嘏疵的,这才用纸包了,小心地放进篓子里。那模样像是在呵护刚出生的宝贝孩子。敬棠心里好不感动。

转眼已望得见戏台。众人见骡子车难得再走,便都下了轿车,慢慢挪动脚步往前走。
沿街摆放着各色瓜果。红男绿女,摩肩接锺。敬棠他们一行人总算来到戏场。

戏还未开,敬棠见几个女眷已行走艰难,心想,段氏、岳氏刚放了脚不久,心下就觉得甚是愧疚。就赶紧领了众人,见有一处搭好的帐棚,叫做“梨乡苑”的大饭庄,坐西向东,视野开阔,他就入内,拣一桌雅座交钱订了,让几个人坐下。
早有跑堂的给端上了特色犒盘,却是金黄的梨,橙红的果,紫色的葡萄,鲜亮悦目,敬棠忙着让那两位远方来的江湖客表哥尝鲜。茶水自然也已各自给斟好了。
敬棠这时就瞅空朝外张望,见北面座北向南,是一座神庙,叫做“神农庙”。戏台座南面北,台下早已坐得满满当当。

说话间,那开戏前的“头通鼓”已紧锣密鼓地响过。
那吴黑牛自少年时车道坡一别,多年来从未曾与这位唱了戏的忻口刘家表哥会过面,就说,“趁如今戏还未开,咱们几个何不就上台去见他一面?到底是兄弟一场。”
敬棠劝道,“这却使不得。人家梨园行有自己的规矩,名角儿登台前是不兴外人打扰的。一旦分神出了差错,岂不砸了咱兄弟‘云遮月’的牌子?”
这时那段淑昭插话说,“唉!这世上三百六十行,各有各的难处哩。听说受禄这地方,会看戏的老戏油子多,水土硬,会挑刺儿。咱这‘云遮月’表哥有一年病了,在这儿叫人喝了‘倒彩’,栽了面子,早就发誓说,‘日后有机会重来这儿,一场戏下来,搏不了十回彩,就卖了箱包头面,再也不唱了。’你说这种时候,昨能去见他呢?”
赵贵根就说,“既是这样,咱们就一饱眼福,好好给咱兄弟捧捧场再说。”

话刚完,“二通鼓”响过,戏场里静了下来,好戏就开场了。
头一折是《白蛇传》的一折《断桥》,事后才知道,是刘家父子三个演的。当爹的“云遮月”刘德荣演的是白娘子白素珍,长子“五月鲜”刘明山青衣反串小旦演青儿,次子“十二红”刘宝山还在少年,以须生反串小生,扮的是许仙。父子三个红花绿叶,配合得天衣无缝。戏场里是叫好声不断。
“两个年轻的名角儿来日方长,后生可畏,自不必多说。”见多识广的赵贵根兴奋地说,“人生在世,不管干哪一行,能混碗饭吃,少遭些白眼,就已是不易;要想拔尖儿,混得有模有样,让人高眼相看,这就更加不易;若要真正混出个名堂,成为这一行的状元行家,人尖子,那就更是难上加难哪!眼前咱这位兄弟,一个男人家,偏唱个青衣,却又唱得这么好,没得说,真材实料的人尖子!”
戏场里有人吆喝,“‘爷仨一台戏,名将伴虎子’,果然名不虚传么!”

第二折是“云遮月”的又一个拿手戏,《双官诰》里的《教子》。
段淑昭笑说,“这可是早年间‘云遮月’刘大哥到清宫里演过的,啧啧,你瞧人家把那个后妈三娘给演得!绝了!当年就凭这段戏,慈禧太后和光绪皇帝当场赏赐了一顶戏装凤冠,一件女蟒袍。听说当时把个京城都哄动了。”
众人便静静地听,细细地看,唯恐有所遗漏。这是个硬骨头唱工戏。细听那苦命的三娘,在丈夫失踪后,大娘二娘都各奔东西,她含辛茹苦,昼夜织布,一心养育英哥,反遭误解辱骂,在家人老薛保劝慰下,无奈含泪教育英哥,把那当后妈的善良与悲酸,哭诉得痛快淋漓,听得人荡气回肠,石人也得落泪。赵贵根赞道,“果然不愧一代名家,情真意切,叫人听得真是过瘾!”
戏场里再一次叫好声如雷。后来有好事者说,每一折里都有五、六个这样的出彩处。
陈敬棠他们几个,犹如钻进了戏里,体会那做人的种种感受,真是悲欣交集。

第三折是压轴戏,《明公断》里的《杀庙》。这又是个唱青衣的夺牌子戏,最要功夫的。
众人瞩目舞台,但见那“云遮月”,真不愧饱经风霜雨雪历练出来的本色演员,把那个在不平世道里好人受难、求告无门、反遭追杀的沧桑际遇,人生悲凉,唱出来让那些有过类似感受的人们,听得真是肝肠寸断。
到了高潮,刘宝山饰演的韩琪,奉命追杀秦香莲,却在听了秦香莲的哭诉后,陷于两难,遂拔剑自刎。“云遮月”扮演的秦香莲在“急急风”的强烈节奏下,跪蹉步扑向韩琪,一声哭头“啊呀天哪——”痛彻心扉,引得台下是千人掉泪,大家瞩目,这时,却见那“云遮月”连吐数口鲜血,扑到在地毯上。
这时班主急忙抱拳致歉,命人匆匆拉上了幕布。

这边早急坏了陈敬棠他们一干人。三个男人匆匆赶上台去,见那玉山、宝山及众伶人围在周围,可怜那刘德荣此时已是气息奄奄。敬棠喊道,“表哥!”刘德荣挣扎着看他们一眼,苦笑一声,示意将两个儿子相托,气绝而死。众人大哭。

天际响起了哀婉而又激人的山曲儿“活着就好好地玩”:

灯碗碗里的灯油呀,说干么它就干,
人在那个世上呀,谁又能活几天?

有啥的那绝活儿呀,你活着就好好地玩,
今天脱下的那鞋子呀,谁知明天穿呀不穿?

这时段氏、岳氏带了玉蟾来与玉山、宝山相见,众人难免也是抱头痛哭。
陈敬棠将他和赵贵根的两张银票,交与明山,对两兄弟说,“我们跟你爹表兄弟一场,送些钱聊表心意。望将你爹好生安顿,你弟兄俩好歹也有了名气,以后照应好你母,各自好自为之吧!”两侄儿点头道谢。
敬棠又请过戏班班主,抱拳致意,“还望诸位费心,善待他们,日后再容厚报。”班主拭泪应承,“‘既在江湖混,都是苦命人’。诸位尽管放心。”
众依依而别。

两辆骡子轿车返上归途。
轿车里,三个自免不了一番叹息。就连那吴黑牛也是感慨万分,“我这次随了大哥回来,本来就是想会会众家兄妹的。却不料素梅妹子不知去向,温村车道坡那两兄长也难得一聚。随你们来看戏,跟这位唱了戏的哥,连句话也未曾说上一句,却已是阴阳两隔。你说这人还不跟那风里的灯烛一样,说灭就灭了?想起来就糟心。”
赵贵根笑说,“想不到你‘草上飞’也还讲些意气良心。”
吴黑牛说,“‘盗亦有道’么。咱当土匪强盗,那是世道逼的!再说,这碗饭也真不是人吃的。有机会,你就拉兄弟一把吧!”
赵贵根同他击了一掌说,“那咱就一言为定!”
五、
秋末。陈敬棠骑马往县城方向走去。
忻州城内县政府门口,也设了给男人剪辫子、给女人放足的场所,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忽然来了几个纨绔子弟,动手抢剪子,砸那“忻县天脚委员会”的牌子。
陈敬棠随朱县长去拦。
那几个执意寻事的,蛮横地推他们走开,并开口斥骂,“妈妈的……”

陈敬棠忽地灵机一动,掏出一张印有“‘仁义赵’镖局”的卡片,到他们眼前只一晃,几个无赖顿时吓得发怔,转眼间便“妈呀——”一声怪叫,抱头鼠窜而去。
朱善元笑道,“你莫非有张天师的降魔符咒?怎地这等灵验?”
敬棠“哈哈”一笑,递过那卡片,“不过一片纸嘛!”

朱善元一看,惊惊乍乍地说,“哈呀,了不得!这是咱东楼那赵贵根,口外赫赫有名的‘仁义白花’么!怪不得呢!你老兄几时跟这么个人挂上钩的?”
敬棠接了那卡片说,“他是俺姨表兄!”
直把个朱县长惊得大张着嘴,半天也合不回去。

《晋阳日报》极显眼的新闻标题:“遵照阎省长指示,忻县试行‘新政’,男子剪辫子、女人放脚,健康文明,蔚然成风”。“省署官员陈敬棠,力促全家带头,女放脚,男剪辫子,收效甚佳,堪为典范”。

陈敬棠同朱善元欣然地看着这几则新闻。

阎锡山同赵戴文也在欣然地看着同一则新闻。
赵戴文笑道,“这个陈敬棠,果然是个干才,足堪委以重任。”阎锡山笑着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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