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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死而生】五集

作品名称:向死而生      作者:晋忻李      发布时间:2010-03-11 15:23:35      字数:8034

一、
《大公报》新闻特写:
“1912年8月25日,中国国民党在北京宣告成立,发布《国民党政见宣言》,推举孙中山为理事长。于右任、阎锡山等二十九人为参议。”
“山西都督阎锡山致电孙中山先生,力邀孙中山先生由京访晋,先生已允诺不日赴晋。”

山西各界打扫卫生,清理街道,张贴悬挂各种欢迎的标语,悬挂五色旗。
迎泽街口、车站出口处,悬挂着大幅欢迎横幅:“热烈欢迎孙中山先生莅晋巡视指导!”“山西人民向辛亥革命的先行者孙中山先生致敬!”

1912年9月17日上午,孙中山邀交通部的叶恭绰,在晋省专使陪同下离京。下午专车抵石家庄,又有专使迎接,卫队二百名专抵石家庄护卫。次月上午八时,专车自石家庄出发,正午到达山西岩会站。都督阎锡山早已在站上伫立恭候。车一到站,阎锡山即上车与中山先生晤面,并陪同前往太原。
下午五时许,专车到达终点站太原。
各团体三千多人到站迎接。军乐齐鸣,欢声雷动。
欢迎的队伍一直排到新南门内大街。市民们争先目睹孙中山这位革命先行者的风采,几道街水泄不通。
中山先生在阎锡山的陪同下,乘坐特备的马车,向群众频频致意,驶向省议会。

当晚,在豪华、典雅的孙中山先生下榻处,二人对坐长谈。
阎锡山说,“当年留学日本时,亲聆先生教诲,至今言犹在耳。我阎伯川愿追随先生革命到底。”
孙先生说,“你提早发动太原起义,对革命大局影响甚大。山西革命党人对于全国的贡献也是有目共睹的。”
阎锡山说,“当初伯川被袁氏所阻,困于忻州四十佘日,若非先生力促,岂能顺利返并?”
孙先生说,“我和清廷议和时,最后争执的就是山西问题。我坚持一定要将山西包括在起义省份之内,和议几陷僵局。但因我据理力争,方才奏效。”
“全凭先生扶持,伯川多谢。”
孙先生对山西和阎锡山本人评价颇高。
二、
陈敬棠知道这中山先生巡晋,是民国初年山西人民政治生活中的一件大事,特意星夜赶来太原。
第三日上午,先生出席山西军政界在山西大学礼堂举行的欢迎会上,即兴发表演讲。
陈敬棠便也在这人群中。
孙先生说,“今天孙文初次至晋,蒙诸君欢迎,实深感激!去岁武昌起义,不半载竞告成功,此亦有山西之力,阎君伯川之功,不惟山西人当感戴阎君,即十八省亦当致谢。为什么呢?广东为革命之原初省份,然屡次失败,满清政府防卫甚严,不能稍有施展,其他可想而知。使非山西起义,断绝南北交通,天下事未可知也。”

同日中午,先生出席山西农工商学界在劝工陈列所举行的欢迎会,发表题为“吾人必牺牲目前小利以求将来之幸福”的讲演。
陈敬棠也在其中亲耳聆听这位伟大的民主先驱的讲演。
孙中山再次赞颂了山西,肯定了阎锡山在辛亥革命中的作用。他说,“前在日本之时,当与现任都督阎君谋划,令阎君于南部各省起义时,以晋省遥相互应。此所以去年晋省闻风响应,一面鼓励各省进行,一面牵制满兵南下,而使革命之势力迅疾造成也!”

下午,阎锡山以都督名义举行欢迎会。孙中山先生以“山西赞助共和之功”为题,再次发表演讲。
孙先生说,“武昌起义,山西首先响应。共和成立,须首堆山西阎都督之力为最。今非享福之时,尚须苦心建设十年后,方可言享福。文摈弃一己权利,为四万万同胞谋幸福,愿与各位共勉之!”
三、
次日,阎锡山引了陈敬棠等随行,陪孙先生参观了迎泽公园、晋祠等名胜,会见了山西的同盟会员,考察了实业情况。
阎锡山介绍了山西的基本情况,和实施实业建设的初步打算。
孙先生指出,“在山西设一大炼钢厂,制造最新武器,发展独立的军事工业,以供全国扩张武备之用。”
阎锡山请求,“山西拟自造一条同蒲铁路,贯通全省南北,造福桑梓。拟于近年成立山西同蒲铁路有限公司,请民国政府予以人才、财力上的支持。”
孙中山先生笑说,“袁大总统还正授予文一个‘策划全国铁路全权’的头衔,以免跟他争锋。”当即请交通部的官员予以支持,“这位是交通部的叶恭绰部长,今后定会为山西提供方便。”
那位叶姓官员笑着说,“一定一定。”

三日后,敬棠等大批随员随阎氏到车站为孙先生一行送行。
临上火车前,先生又对阎锡山说,“北方环境与南方不同,你要想尽办法,保守山西这一革命基地。

火车鸣笛后徐徐开走了,阎锡山率众人一直行瞩目礼,直到火车开出很远很远。
五集、旧情难舍
一、
这日又是好天气。陈敬棠带了那个上了锁的枪盒,骑匹枣红马,一大早就回到了家乡地面。细望双乳山,绿草为底,山花浪漫,嫣然如画,陈敬棠随即跃下马来,留恋地望着那山,牵着马缓缓而行。

春天的嘉禾村,渠里泉水流过,渠底河卵石清晰可见。渠畔垂柳细枝飘拂,地里时有农人耕作。眼望着故里这世外桃园般的景色,他不由地笑了。

这时,悠扬的民间小调“撅席片”“谁留下个世上人想人”,又传了过来:

春天里那个野花花,见缝缝就开,
走远路的那哥哥吆,几时你转回来。

三月里的桃花,满山山红,
谁留下个世上么,人呀么人想人。

他下意识地取出脖子上挂着的玉蟾蜍,想起了那泪眼婆娑的素梅,苦笑着摇了摇头,快步牵了马向村里走去。

不觉之间,已回到自己家院满口。他将马在拴马石上拴了,仰头一看,见那大门八字上挂着一个硕大的木牌,上面黑底白字,恰是“‘仁义赵’镖局”几个字样。心里自然就觉十分快慰。提了长箱,跨过门槛,那常保元正在磨着铡草用的大刀片,仰头见东家进门,忙放了大刀片,接过长盒。高兴地喊,“二爷!”接着又大喊了一声,“嗨!二爷回来啦!”又望望门外,“待俺先去拴好了马。”就笑着走了出去。陈良、陈妈、一个面生的小丫环,也都过来打招呼。
过道里顿时走出来许多人,儿子鸿适,侄儿鸿遇、鸿达,都已成年,却都还腼腆害羞的样子。
倒是那些侄孙们,一个个又惊又喜地看着他。他爱怜地摸着孩子们的头,穿过厅堂,见寡嫂岳氏落寞地靠墙站着,忙走了过去拱手作揖说,“嫂子,兄弟不在,辛苦你了。”
岳氏拭着泪说,“唉,这么大的人家,还不就靠这几个人撑着?多亏了你呀!”
他扭身回到自家的屋子,段淑昭破涕为笑说,“亏你还记着这个家!”
敬棠笑问段氏,“又添了个女佣?”段氏说,“芳草大啦,配了个忠厚庄稼人,过日子去啦。新来的那个,叫丹桂。”
敬棠好言安慰着妻子,“我这不也才走了数月嘛。有你和嫂子撑着,孩子们也大啦,我这才能在外边安安心心地做些事情。咱总不能守在家里当个土老财吧!”

“观我斋”。陈敬棠在同儿子鸿适、侄儿鸿遇、鸿达商谈家事。他说,“如今我长年在外,家中还需你们共同操心。万不要发生什么意外。”几个晚辈频颅点着头。

常保元的长工房。
陈敬棠说,“世道不太平,家中还需你好生照应。光靠武功是不行了。几支枪交给你,让少爷们学会了,也好准备应付个万一。”常保元说,“二爷放心。再说,自从挂了赵爷那‘仁义赵’的牌子,就胜过十来八个看门护院的家丁。别说江洋大盗,就是那要饭的乞丐,也早远远地躲了。”

屋外皓月当空,夜深人静,偶而从远处传来单调的狗吠声。
陈敬棠的屋子里,灯还亮着。夫妻对坐,陈敬棠在品茶,段淑昭给他往一只小皮箱里收拾衣物。
“天明就走吗?”段淑昭忧戚地问。
“如今是身不由己呀!阎都督新上任,几次电报催着,盛情难却么。天不早啦,休息罢。”

次日清晨,段淑昭只同陈良、常保元他们出门牵马送行。
陈敬棠去意甚急,略作寒喧,背了皮箱,跨马挥手而去。
走出好远,还望得见门口那几个人未肯回去。

乡间土路上,陈敬棠正在策马行走,庄稼地里窜出两个人,各人背着把刀,拦住了他的去路。
其中一个额上有刀疤,又缺了左耳的说,“你先生姓陈,嘉禾陈家的二少爷。咱们好歹也是会过面的朋友。”
另一个脸上一大片红痣的说,”听说是阎老西儿跟前的红人,是吧?”
陈敬棠此时上衣下已装了阎都督赏赐的德国手枪,心下也就不怎么胆怯。细细一想,忽想起当年娶亲时大门外牵驴撒泼,人称“红脸猫”和“独耳兽”的那两个地痞,遂下得马来,昂首答道,“陈某也无非是想混口饭吃而已。不知二位有何吩咐?”
“独耳兽”刀疤脸说,“江湖上的朋友,本人姓胡名四,返卖大烟土的。今后请手下留情些。不然休怪朋友们不讲交情。”
“红脸猫”则说,“烦请先生你在阎都督那儿多添美言,也好给弟兄们寻个前程。
陈敬棠想了想,说,“容我想想。咱们后会有期吧!”遂拱手而别。
二、
太原。春日。
阎氏一座私邸,设在太原东花园的一个僻静处,命名叫“永和阁”。
门口卫兵肃立,气氛森然。院外亭台短榭,小桥细水,别是一种风格。室内清一色的明清古式家具,古色古香。书架上排满了各种中外典籍。多宝格架子上上,自是玉器、檀雕、青铜鼎等名贵的古董宝贝。一个硕大的紫檀木条几上,一侧码放着《国语》、《左氏春秋传》、《资治通鉴》、等线装书,另一侧则是《进化论》、《天演论》、《源氏物语》等外国名著。中间手头放着两本书,一薄一厚,薄的原来是他的五台先贤、驰名大儒徐松龛先生那本惊世骇俗的《瀛寰志略》。厚的则是曾国藩的《曾文正公集》。两本书都夹着书签,打开着。书页的天头、地脚处,还有舒展流畅的小楷批注、心得之类。显然这是他的两本须臾不离手的读本。桌上笔架、文山砚、笔洗等一应俱全。是阎氏著文、读书的去处。
此时,阎氏正在书写一副对联,道是“万恶皆由私心起,千好都从公字来”,笔犹在手,直起身来仔细端详着。
赵戴文将陈敬棠悄然引进,两人见状,销声敛形,肃然而立。

此时,敬棠见壁上挂一条幅,乃是孙中生先生的墨宝:“天下为公孙文写于日本富士山”。
阎氏看看笔下的条幅,摇摇头,大约不太满意,正欲将下联拿起来往废纸箱扔去,赵戴文急忙拦住了,“这又何必呢,佰川!”
阎氏扭身见二人已到,忙搁了毛笔说,“献丑,献丑。这个‘好’字,最是难写”。
敬棠说,“这才是‘百闻不如一见’,督座果然不愧为日本士官学校出来的高材生啊!”
赵戴文也笑说,“这世上千难万难,其实也就唯一个‘好’字难啊!”

三人分宾主坐定,见有数名标致、高挑的年轻女子,一个个凸凹有致,明眸皓齿,招人眼目,利索地收拾好茶几,走马灯似地送上各种果品、咖啡、茶具,一个个瞄着敬棠,飞一下媚眼,嫣然一笑而去。赵戴文见状,暗自一笑。敬棠不明就里,虽觉不自在,却也自知不便多言,只得忍耐着悄然而坐。
赵戴文毕竟是熟人,径自取了阎氏的长杆乌木玉嘴烟袋,填了烟丝,丌自吸起烟来,边说,“但不知伯川兄呼唤我等,有何训教?”
“你老夫子面前,伯川怎敢当‘训教’二字?只是你我驻忻四十余日,多蒙朱、陈二兄眷顾,芷庄兄又特地为我阎伯川重返太原,耗神费力,煞费苦心,阎某才得有今天。今日伯川当面谢过。”阎氏说毕连连拱手致谢。
陈敬棠急忙站起来答谢说,“能为督座略尽犬马之劳,芷庄深感荣幸。今后若有用得着芷庄的地方,大人直言便是。”
赵戴文笑言,“俺这五台家阎老西儿有个毛病,自己家里,朋友面前,最讨厌官场上唬人的那一套规矩。今后你私下见了他,尽可叫他声‘老西儿’也就是了。”
敬棠忙说,“不敢,不敢。”

阎氏这才上了正题,正色道,“芷庄兄,袁氏如今坐了中华民国的头把交椅,心狠手辣,几多辛亥元老,被他赶紧杀绝。那位董崇仁兄,也真是了得,居然真能牵了那袁大头的牛鼻子,让他乖乖地放我阎某一马。日后谋面,另当厚报。芷庄兄,你陈家既是忻州望族,想必也不缺银子。伯川我苦思数日,为报你大恩,特地派了人,从晋南物色了数名美女,就是适才捧茶递果的那几个,有心敬奉你芷庄兄一个,也不知能否有个揉得进你仁兄的法眼?”
赵戴文也不言语,只管叮着敬棠微笑。

这种奢望,陈敬棠当初连想也未曾想过。此时便觉又羞又躁,禁不住冷汗直冒。他急忙说,“在下早已有了家室,且儿女成群。大人若以美女相赠,这可不是陷我陈某于不仁不义吗?早知如此,我陈敬棠当初就不该领大人那份差事了。”说罢懊恼地忙着擦汗。
赵戴文见状,急忙当起了和事佬,“你看看,你看看,人常说‘看碟儿下菜,量体裁衣’。早劝你休要如此,你偏不信,说是‘世上哪有男人不爱美女的道理?’依老朽之见,你阎伯川就不要再强人所难了吧!”
“好好好,也是我阎老西儿报恩心切,冒犯了芷庄兄,还请见谅。”
三个一齐笑了。

太原宜园,陈敬棠的居所“分绿轩”。
这天午后,陈敬棠正在自己的公寓“分绿轩”红木床上斜躺着小憩,从贴身皮包里取出那张素笺来看,正在发怔,忿听得有人在轻轻敲门。开门看时,却是化了男装的何素梅。他急忙让进屋内,擦洗了杯子,沏上了杭菊消署茶,勾兑得冷暖相宜,小心地双手递了过去,低声说,“梅妹,快快请用。”

那素梅却取了那张素笺在手,不置一辞,只是两眼如秋水,直直地将他看定了,半天不动。敬棠只觉得似被冰箭射中,浑身血液如凝固了一般,从头至脚地发冷,半天动荡不得。

忽然间,女人猛地伏进了他的怀里,摹挲着他形影不离地挂在胸前的玉蟾蜍,终于嘤嘤地哭出声来。他爱怜地轻抚着她的头发,却觉得忽然嗅到一种久违的香味,哦,想起来了,是那种山野里带露的野菊花味。哦!就是当年随手扯了往她头上插的那种!他忽地又发现,原来他与这个从小就当宝贝珍藏在心里的女人,从小就两情相悦的心仪的女子,居然就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地接触过!
募然间,他板过了那女子的身子,注目着那勾人魂魄的红唇,低下头去……
倏地似有一道电光,从他的脑际掠过,大脑屏幕上出现了两个字:不能。
他立即推开了她。
女人的脸上顷刻间血色全无,只冷冷地看他一眼,绝然地扭身而去。
他知道她不会回头的。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怔怔地呆在了那里,终于泪流满面。

在陈敬棠的泪眼中,似乎忽地出现了儿时在车道坡山上给那个小姑娘插野菊花的画面。
天地间又响彻了那令人心碎的山野小曲“撅席片”“甚么人害得咱两离分”:

初四、五的月芽芽呀,叫那个天狗么吞,
甚么人害得咱,两呀么两离分。

泪蛋蛋本是咱,心呀么心上的油,
不是那伤心呀,咋呀么咋会流。

三、
转眼已是夏天。
这日上午,天宇间忽地乌云滚滚,电闪雷鸣,转眼间大雨如注。太原街上顿时如河水决堤一般。
都督府里,人们纷纷涌向门庭、深廊下避雨。
戒备森严的都督办公厅里,阎氏正在接电话,脸色严峻,几近气急败坏。接罢电话,余怒未息,随意取了手边一只盛有水的瓷杯,喝了一口,大约嫌冷,顿时将水喷出,将杯子摔得粉碎。数名侍卫匆匆入内,阎氏自觉失态,急忙挥手让侍卫退出,直立着闭目养神片刻,长吁了一口气,脸色略略缓和下来。当即又拨了个电话。随后他又取了扫把,将碎瓷片细细地扫在一处,倒入垃圾筒。此时脸色已完全平和。

不一会儿雨住云散,天际彩虹高悬。
陈敬棠随了赵戴文,匆匆向都督办公厅走去。
临近门口时,陈敬棠注意到,各处插的旗帜,已由“八卦太极图”白旗,变为五色旗,这时已湿得几乎成为一缕。他惊异道,“赵大人,怎么,旗号又变啦?”赵戴文冷笑一声,无可奈何地说,“是呀!‘五、六月的天,娃娃的脸,说变就变’嘛!难怪有人写诗说,‘梦里依稀慈母泪,城头变幻大王旗’啊!”
这时阎锡山其实早已无事人一般的心平气和,在门内听着他们这番议论。“精辟啊,次陇兄!你说这玩政治的,怎么真是这种德性!真如你老夫子所说,那是咱晋北的土话,‘五、六月的天,娃娃的脸,说变就变’!”

三人入座。
赵戴文感叹道,“咱们哪,如今是越活越糊涂啦。你就说这旗帜吧,刚刚用‘八卦太极图’白旗,取代了满清的龙旗,这才几天哪,怎么就又换成了五色旗?真是莫名其妙,妙不可言呀!”
阎氏以极平淡的口气说,“世上离奇古怪的事多啦!就说那袁世凯吧,数月前下令让俺阎某重返太原,就任他手上的新都督,兼军政府督军。这不,如今他刚刚去了‘临时’二字,便又急切地派人来电话说,让阎某调任黑龙江省!”
这听话的两位大惊失色。
赵戴文诧异道,“黑龙江?那不等于充军吗?竟有这样荒唐的事情?”
那陈敬棠却暗自佩服,面对这般关天大事,却如此轻描淡写,这阎都督该有多大的气量?忙说,“这正可见阎都督在他心目中是何等了得!有你阎伯川在他眼前,他在北京是寝食难安啊!”

“这可该如何处置?还请二位教我!”阎氏只觉得脚下发虚。
赵戴文忧虑地说,“要是再有个董崇仁出头就好了!可惜这种菩萨,你再用一次就不灵啦!”
“‘车到山前必有路’嘛。”陈敬棠试探地说,“但不知那大总统身边,可再有督座您能说得上话的人?”
阎氏思忖半晌,才缓缓地说,“说起来,也只有那个在他手下当秘书长的梁士诒,是我当年留学日本时的同学,关系一般。”
陈敬棠便高兴地说,“既是如此,为保住你阎督座雄踞山西的宝座,何妨一试?‘人帮人帮动天地’嘛!”
赵戴文点着头说,“没法子。也只有这么办啦。‘在人屋檐下,怎敢不低头’啊!”

海子边,阎锡山同赵戴文身穿兰布长衫,各戴一顶极大的竹笠,正在悠然钓鱼。他们的侍卫,自然也都化妆为平民,在周围假作无事闲站。
阎氏说,“咱自幼本是无拘无束,后来又总是行军打仗,野惯了的。这些日子老呆在那官衙里头,真是憋闷。”
赵戴文说,“出来散散心自然好啊!太原怎能跟咱五台比呀?咱那地方,要山有山,要水有水,无愧‘佛教圣地’美名呀!怎么,这回没叫咱那‘半个老乡’陈敬棠啊?自打忻州回来,他可几乎成你阎大人的跟班啦!”
“这不,我也正想跟你这办公厅厅长商量呢。我已通过内线得知,那梁士诒果然在袁世凯面前替咱美言不少。袁世凯也就放弃了他那一纸调令。这个陈敬棠,本事不小。咱也该重用一番啦!”阎氏说。
“据我观察,此人精明干练,脑子聪明,且正直诚实,不可多得。如何用,自然还得您阎大人斟酌。”赵戴文说话自有分寸。
“那好,他本人早已是国会议员,咱先让他在六政考核处挂个股长闲职,放下去历练一番,再论升降吧!”
四、
初秋,树叶发了黄。
“晋阳日报”社。院内有石砌便道。两侧柏树下有藤椅之类。
陈敬棠同表兄兼老友梁硕光、王建屏在报社院里散步,坐在了藤椅上。
陈敬棠景仰地说,“二位老兄都是老同盟会员,革命先驱,如今又在日报社这等喉舌机关任职,正所谓英雄逢用武之地,大有可为。但愿二位能以生花妙笔,写就关爱民众的千秋不朽文章,以慰平生。”

梁硕光一声浩叹,“唉!当今乱世,奸雄四起,大奸巨盗,沽名钓誉,大忠实奸,祸国害民。报纸,也无非像女人项上的项链,腕上的玉镯,点坠装饰而已。谁拿你当回事?”

王建屏也自感慨不已,“如今这些军阀,一个个自居英雄,枭雄其里;党同伐异,互相攻掠;民脂民膏,吮吸殆尽;唯权是图,煞费心机;投机钻营,自营壁垒;巴结奉迎,阳奉阴违;拉大旗作虎皮,一个个口称忠直,其实尽皆是些利禄之徒,禄蠹国贼!时至今日二十世纪,也远不能与当年的曹、刘、袁三国之辈相比!你即便办张报纸,又有何用?讲真话,实话者,弃之不用;说大话,善奉迎的,比比皆是;一张报纸,整天尽讲些假话、套话、大话、虚话、丑话、屁话,不中用的话,蒙骗人的话,咋唬人的话,没廉耻的话,就是不讲一句好话、实话、人话!卖弄标榜,愚弄百姓,不着边际,无关痛痒,粉饰太平,机关算尽,挂羊头,卖狗肉,无非就是一味地为那些掌印的、暴发的、欺世盗名的东西们涂脂抹粉!这样的报纸,你纵是办上百份、千份,又有何用?”

陈敬棠笑道,“想不到二位身居要害部门,吃着国家的俸禄,也还是这样的愤世嫉俗,满肚皮的不合时宜!”
梁硕光说,“这样违心的俸禄,不吃也罢!”
王建屏说,“当今这世道,奸雄得势,百姓遭殃;黄金毁弃,瓦缶雷鸣。世上哪儿还有块净土?咱且得过且过,过一天少一天罢了!还何谈什么‘关爱民众’呀,‘千秋不朽’呀!岂不是痴人说梦?”

一番话把个陈敬棠说得垂头丧气,豪气全无。只得说,“二位珍重,后会有期”,怏怏而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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