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连载】江湖少年游14

如同一阵风从小巷刮过，长安城小巷的居民早起的人在若干年后仍然记得有那么一个深秋的清晨，一个长发飘舞的素衣男子，抱着一个满身血污的年轻女子从身边飘忽而过，瞬间不见。
那时山鬼搂着狐仙经过！最后所有人只能用这个答案来解释眼中所见的。
--一个人又怎么会有这种速度？否则那就是大白天见鬼了。

怀中的苏拂越来越冷，不拜天低头看时她的脸苍白如一张白纸，眼神涣散，眼睛微睁，他的心跟着慌乱，停住脚步，在一条小巷子的角落放她下来，然后从怀中摸出药瓶，从里面倒出几粒药丸塞到她嘴里。
药丸入口即化，苏拂睁大眼睛，看着不拜天焦急的面容，挤出一丝笑意：“我要死了。”
不拜天不语，右手贴在苏拂的后背，“炼天”真力缓缓输入，感觉苏拂的内息开始平静，心里总算一块石头落地，毕竟“炼天”真力是江湖中最有疗伤功效的真气，只要她的内息恢复平静就没有什么大碍。
苏拂重复着：“我要死了，你不用为我浪费气力了。”
不拜天心里莫名愠怒，低声喝道：“不要胡说！有我在你就不可能有事。”
“我自己的情况我自己知道，你不用安慰我。只是我死前想回洛阳再看一眼我娘。”
“你娘不死了吗？”
不拜天闻言不觉奇怪，苏拂莫非伤得糊涂了？不拜天伸手摸她的额，并没有发烧。
“她有一张遗像，是她自己画的，就跟真的似的。每次看到遗像我都像看到她活着的时候。”苏拂轻轻道：“我都有两年没有看过了，我好想她。”说这话时她的泪水流出来。
“好的，等你伤好了，我立刻带你去洛阳把你娘的画像拿出来。”不拜天露出笑意柔声道：“你放心好了，有我在就绝对死不了！”
苏拂点点头，闭上眼睛呢喃道：“那你快点，我怕我撑不了回洛阳。”说完合上眼睛沉沉睡去。
“那好，你就好好休息不要说话。”
看着苏拂苍白的脸色由于“炼天”真力输入开始恢复血色，不拜天松了口气，苏拂总算度过了生死关头，只要在一个时辰内救治当保无恙。
“我们现在先回你住的地方给你疗伤，然后再做打算。”他在她耳边轻语，再次抱起迈开步子飞快的向住处飞奔。

朝阳从天边露出了淡淡的红晕，白昼彻底来临。
不拜天站到高坡上，底下小屋尽收眼底。静悄悄的，看不到袅袅的炊烟，也没有一个人走动，甚至连狗吠都没有一声。
一切都很平静，只是这种平静让人窒息。
不拜天调理着自己的内息，刚才与王紫颖一战实在是耗去他太多的精气神，他只觉有些疲惫，在他二十多年的生命里这是第一次，只是心里累原来比肉体的累更甚。
他不由再次回想起刚才的一战，他平生的第一次真正的和高手间的对决，现在回想起来个中的凶险让他竟有些后怕。
“一剑霜华十四州”，王紫颖那一剑实在是太可怕了！若非自己刚进入“炼天”之境，只怕现在他和苏拂已经成了一对孤魂野鬼。
--原来王紫颖才是“霸剑”王家真正的“霸剑”传人，而她又竟然是“瑶池”圣女！
这是不家从来没有掌握的秘密。
不拜天心下泛起一丝无力，原来江湖中依然有可以跟不家抗衡的武学秘技，可笑教中长老居然自诩不家功夫除了“瑶池”再无可惧。
夜郎自大，固步自封！
不拜天的脑海里想起了这两个典故，心情忽然苍凉，心里感觉更累，然而，回想过去二十多年的时光中，他什么时候轻松过？
他叹了口气，再次回头看苏拂，仍在沉睡中，眼角犹自带着泪水，这一刻的她恢复了十六岁女子的孱弱。
不拜天看着，不觉痴了。他俯下身子轻轻的在她脸上轻轻的吻了一下，他准备下去了。
他忽然顿住，第六感告诉他身边有危险！
这是“真如六识”修炼至一定境界说特有的敏感，他霍然转身扫视着四周，除了身边的老槐树枝叶婆娑声再没有任何的动静。
难道自己过于疲劳产生的幻觉？不拜天第一次对自己的判断产生怀疑，再次运起“天听”之术搜寻方圆一里的动静。
他把目光落在下面的石屋，面色凝重。
下面分散在各个石屋里至少二十个人以上，都是清一色的高手，功夫都不在昨晚的七人之下，尤其是苏拂所在的小屋，里面五人，呼吸若有若无，更是江湖中一流的高手。
看来昨天晚上的动静惊动了旁人，只是不知道他们又是什么人，不过从他们的呼吸中不拜天可以肯定他们都不是一个门派的。
他们来这里是为了什么？不拜天脑中急转，却没有结果，他又看了看苏拂，睡得正香。
不拜天微一沉吟，他必须找个地方给苏拂疗伤，待苏拂伤好后，他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年轻人，可是要下去看亲戚或朋友？唉，不用去看了，昨晚这里的人都死了。刚才衙门的人搬了半天的尸体，真是惨啊，我在长安这么多年，还是头次见到天子脚下，死了这么多的人。”
声音从旁边不远处传过来，不拜天霍然转身，两丈外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坐在石头上，面前驾着一口锅在煮着什么东西，锅面黑气氤氲，散发着浓浓的药味。
这个老人在他咫尺，他竟然没有察觉！不拜天心中心里狂震，这在他来说还是第一次，但最让他吃惊的是他从老人的身上感受不到一丝江湖中人的气息！
通常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这个老人是他平生所碰到的第一个看不透的绝顶高手！
老人须眉雪白，比一般人长出不少，胡须雪白垂道胸前，胡乱的打了结，而最特别的是他的眉，像是两绺长须从眼睛上方两侧整齐的垂下，遮住脸庞，红润的脸色配着长长的须发就像是年画上的寿星，只是笑意中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阴沉。
不拜天盯着老人看，他再次失望了，他从老人身上依然感受不到哪怕一丝真气流转的气息，也无从探知他的底细。
“年轻人，看你样子赶了不少路吧？我这里正好有刚煮好的酸辣汤，要不要先吃点？早餐不吃可对身体不好。”老人呵呵一笑，面色转为慈不拜天笑了笑：“谢谢老丈，小子不饿，此处并没有相识，只是无意路过此处，这就走了。”这个老人给他莫大的压力，他只想尽快离开此地。
“呵呵，年轻人，不要客气，你我既然相遇就是缘分，来来，尝尝我的手艺如何？”老人起身将锅从底部托起端起，起身站起，走过来递到他面前。
不拜天忽然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老人手中的锅竟然离手三寸！此时锅里的黑气突然消失，现出黑黝黝的石头！只是有些石头仍是棱角分明，有些却已经熔化，变成液状，发出绿油油的光，说不出的诡异。
不拜天脑中闪过一个人的特征，突然想起这个老人的来历：煮石老人！

百年来江湖中能跟幽离天不家并驾齐驱的江湖门派没有几家，而太阳谷其中的一家；而十几年前能跟傅泠抗衡千招的却只有一人--太阳谷的主人煮石老人，只是他在十几年前和傅泠一战后不知所踪，成为江湖中继傅泠失踪后的第二大失踪谜团。
但今日煮石老人竟然在这个几乎被人遗忘的地方出现，他到底是什么意图？傅泠手心不觉渗出汗，深吸一口气微微欠身道：“原来却是煮石前辈，晚辈不便不能全礼了！”
煮石老人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老头子不在江湖出现十几年了，居然有后生晚辈认得，不知你是哪一家的子弟？”
“……”
不拜天不语，脑中飞速转过无数念头，却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他此次出来，身上肩负着完成几件关系不家前途的重要事情，行踪极为隐秘，只是不料不到一天时间突遇诸多变故：先是碰到苏拂，然后是齐风、两个杀手和夜来香五人，但并没有因此走漏消息；后来在王家遇到王紫颖才不得已表明身份，但想到王紫颖身份并不担心，只是眼前的煮石老人不知道是敌是友，不觉踌躇起来。
煮石老人眼睛在他面上扫视，面色微微一变道：“五气朝元而现紫色之气，镜花水月莫见真相，你是幽离天不家新任的宗主？”
“正是！”既然煮石老人已经识破，不拜天再无犹豫，朗声道：“幽离天不拜天见过前辈！”
“距离契约之期尚有月余，你们不家不在幽离天闭门思过，竟然毁约提前出现江湖却是为何？莫非……”煮石老人恢复向前的阴沉，语声急促，若讯问一般。
耳中听得“契约”二字，不拜天陡然觉得胸口郁闷，顿时语结。
不家和瑶池契约规定，每五年进行一次会晤讨论契约之事，每年都定在十月初九，而当年的傅泠却是提前一年出现江湖，当时在江湖上掀起巨大风波，只是他后来凭借不世武功和所行几件善举竟然取得江湖谅解，只是契约之期到来之前竟然不知所踪，像耀眼的流星划过天际，一闪即过。不家上下百年来刚复苏的心再次由炽热变得冰冷，期盼戛然而止，苦痛抑郁再次笼罩在每个不家人心里。
而他现在没有修炼至当年傅泠武学境界，此次出来实在是冒天大的风险，如果一旦被知道后果殊难预料，一个处理不当将不知给不家带来多少新的苦痛。

煮石老人冷道：“你们始终贼心不死，又想出来兴风作浪，哼哼，只怕却是做白日梦！”
“哼，不家为什么不能重出江湖？不错，不家是曾给江湖带来过浩劫，但那已经是百年了，如今我们这些人可曾手上染过一个江湖中人的血？凭什么要在那个穷山僻壤终老一生？”不拜天想起所生活的地方，想起族人的生活，心里悲愤之气陡然升起：“我不拜天就是要打破这个百年煮石老人哈哈大笑道：“就凭你？当年傅泠可谓纵横天下又当如何？最后还不是身陷囹圄，此生要老死天牢？好大的口气，哼哼，我今天就让你去给他作伴！”
“你说什么？‘大宗师’在天牢里？”
不拜天大吃一惊，心中震撼无以复加！盖因他此次出来一个最重要的目的就是探访傅泠下落，但对不家却实在是不得已之举。
不家典籍博大精深，俱藏于宗主密洞，按照不家族规，不到一定境界绝不能翻阅，为此根据典籍难易程度不同设立了层层关隘，若想修习非得靠个人实力突破关隘不可。因此碍于族规，诸多秘技都是靠口耳相授，贴身指导，一旦指导中断，立刻陷入停顿。
当年傅泠天纵奇才，凭一己之力破除层层关隘，阅遍洞中所有典籍，终至大成，成为不家立派以来第一人。他出洞后将所习得秘技根据各人具体情况分授，由此不家实力达到顶峰。然而他急于解除契约，提前出山，后来竟然不知所踪，导致许多修习高深秘技的人修习立即停顿，甚至许多族人急于求成自行修炼而走火入魔，一时不家元气大伤，实在是有苦难言。
因此他此次出来就是冀希望寻得傅泠下落治疗那些因修炼走火入魔的族人，所以当听得傅泠有手记传世时心里激动实在是常人难以理解，只是后来却由齐风亲口打破因他而起的传言，其中悲喜交加，心中之酸涩实难言表。只是现在由煮石老人口中听得失踪十几年的傅泠竟然在天牢！心中当真是五味俱全，心境之大起大落莫过于此。
煮石老人看他如此反应，心里得意，“嘿嘿”道：“你很奇怪吧？傅泠号称天下第一人，却仍做了阶下囚！不过当日若非老夫，只怕集一众江湖高手也未必能擒住他。我煮石注定是你们不家的克星，今天你也不例外，只能怪你运气太差，还不束手就擒？！”
话音甫落，自他浑身散发出浓浓炙热之气，一股杀气陡起，将不拜天罩住。
不拜天心中又急又怒，看看怀中的苏拂，吃了药丸后正睡得香。然而此药性只是止住伤势加剧，如果不及时救治，待药性过后依然堪虞。
但煮石老人乃是除了瑶池主人外的江湖第一人，自己就算是刚进入“炼天”之境只怕也难敌对，如果没有苏拂在怀，即使不敌，逃脱当是不难，如今情景却是凶多吉少。
不拜天思之心下惨然，本来从煮石老人口中知道傅泠下落当是此次出来的最大收获，只是谁也没有料到傅泠竟然深陷囹圄之中，而且听煮石老人口气竟然是为他所擒获，今日之势只怕真如他所言，自己要重蹈傅泠覆辙了。
--莫非真是命中注定，煮石老人是不家的克星？不拜天心里腾起一股无力感。
但人于绝望中有时反而冷静，想想族人期盼的眼神，不拜天心里反而激起斗志，静心观察着四下的环境。
坡下石屋内所掩藏诸人听到坡上动静已全数出来，俱向坡上奔来，果然都是江湖一流好手，只瞬间功夫二十多人悉数赶到坡上，立刻四下分散将不拜天天围在当中。
不拜天这才看清俱是清一色的皂衣锦袍，却是朝廷内侍，正沉吟间，一干侍卫让开一条道，从外面后面依次走上前来五人。
这五人分别着红色和紫色官服，显然五人是这群人的首领，不拜天听得他们呼吸绵远悠长，明显比那些侍卫高出不止一个级别，应该就是藏于苏拂石屋内的五人。只是不拜天对朝廷之事知之甚少，从服饰上看不出官衔大小及所属机构。
五人齐刷刷站在不拜天当面，当中唯一着紫衣的男子三十出头头配金冠，身材颀长，在五人中孓然不群，浑身散发出高贵之气，整个人显得雍容华贵，让人一见之下自惭形秽。只是皮肤白皙近乎透明，似乎比女子还白上三分！此刻眯着眼睛盯着不拜天负手而立。
不拜天心中一动，这个人显然是皇家贵胄，却不知道是皇子还是世子？再看另外的四人俱着紧身红色官服分散在紫衣男子两边前侧，当中两人年约三十五六，相貌相近，身材中等，面色黝黑，一看就是兄弟俩，腰间俱斜跨着朴刀，年纪小的满面堆笑，年纪大的面显沉静；靠在兄弟俩左边的是个虎背熊腰的四十岁左右的中年汉子，满脸胡须，满面威严，想来是做官时间长，不怒自威，并不见任何兵器；靠在兄弟二人右边的人是个身材矮小的猥琐汉子，一脸的皱纹看不出年纪大小，眼中精光流转，手里拿着却是一对奇门兵器判官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