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连载】江湖少年游10

然而内心深处一愕声音在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残酷的真实！
一个人惊天身世之谜，一段惊世骇俗的不伦畸恋，一个江湖神话不为人知的另一面，一段不家尘封的隐秘--这里面的任何一桩传到江湖将会掀起怎样的风暴？
不拜天不愿意去想，也不敢去想，但他的心里此刻却只有齐风的声音在激荡。
不拜天忽然心情平静下来，他感觉自己在这之前对江湖的认识是多么的可笑。
江湖中的人，江湖中的事情，表面和真相，永远都没有绝对的，而这才是真正的江湖，那么多的无奈，那么多的叹息，是非过错到底谁能评价呢？
在这一刻，他感觉自己才真正的进入了江湖。

“至于你信不信你以后会明白的，我快不行了。你还有什么问题就问吧，趁我这口气还没有落下去。”齐风的声音明显的衰弱，喘了口气：“不想知道是谁为什么想杀我吗？”
“你说吧，我在听着。”他的声音里说不出的沮丧。
“那是因为我身上有傅泠的手记！”齐风脸上露出诡异的神情。
“什么？‘大宗师’手记在你身上？”傅泠不由失声，这可是他听到最令人欣喜的事情。
“哈哈，这可是我听到的最大笑话！”齐风大笑道：“傅泠的手记，嘿嘿，傅泠什么时候记过手记？”
“什么？你说‘大宗师’手记一事是假的？那江湖中为什么会传得沸沸扬扬？”
话一出口，不拜天才想起这事只是从苏舞袖口中得知，转而又想，那两个失去的蒙面人显然是冲着傅泠的手记而来的，可见并非如苏舞袖所说只有极个别人知道，但现在从齐风手中得以证实这只不过是个谣言，显然苏舞袖也不知道传言中傅泠的手记就在齐风身上。
但为什么有那么多人相信这个传言呢？这个谣言又是怎样传起来的？背后究竟隐藏了怎样的意图？
“不语轩”！不拜天脱口而出，终于想到苏舞袖口中所提到的消息的发源地。
--这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为什么自己对他并没有什么印象？
“不错，此次所有针对我的传言都是出自‘不语轩’！想不到‘不语轩’对我齐风还真是关心啊，不但查出齐某没有死，而且居然身上还有让江湖中所有人心动的武学秘笈。”
“‘不语轩’是什么来历？”
齐风眼中流露出迷惑之色：“不知道，这也是‘不语轩’神秘之处。不过据我所知，它是目前江湖中时间成立最悠久也最神秘的一个组织，百年前与不家几乎同时崛起江湖，只知道该组织在长安，但具体位置在哪里，主脑之人是谁却是谁也不知道。不过消息之灵通，信息之准确却是任何组织都没有办法比拟的。但根据我的分析和判断，这个组织背后很可能与当今朝廷有密切的关系！”
“什么，你说跟朝廷有关？”不拜天讶然：“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如果真跟朝廷有关，那么针对齐风的传言又是有什么意图？不拜天忽然想到这点。
齐风摇摇头：“我也只是感觉，具体为什么也说上来。”
“那是谁想杀你？”不拜天忽然想起这个困扰心里半天的问题：
齐风嘿嘿笑道：“这人我知道，不过却我以前所欠下的风流债惹起的。”
“那个王家大小姐吗？”不拜天想起苏舞袖说过。
齐风诧异看着他：“你也知道？”
“是苏姑娘告诉我的。”不拜天如实相告：“苏姑娘还说这个王家在尺八巷。但我印象中好像长安没有哪个王家有这个实力，而且一个大小姐居然能有这么大的号召力。”
“那我告诉你，这个王家就是以前的江湖中最出名的剑术世家‘霸剑’王家……咳咳……”
齐风猛然咳嗽起来，脸色因为咳嗽而泛紫，青筋都冒出来，稍稍喘气后道：“那个王家大小姐叫做紫颖，乃是王家前任当家王剑桥最得意的掌上明珠，但在十六岁的时候被我遇到了，我不忿于她对我的高傲便化身挑逗她。最终她终于心动时，我表明本来身份狠狠的羞辱了她一顿，因此结下了仇怨，她也在那时不知所踪。不过听说至今仍是小姑独处，只是不知道这次听得我的消息从哪里回来并派人追杀我。嘿嘿，其实她挺不错的，现在倒颇为悔没有摘了她的红丸。”
“‘霸剑’王家？听说当时王剑桥在十七年前败给‘大宗师’后羞愧隐退，不知去向，原来竟是在长安！你又是怎么知道是她干的？”不拜天甫一开口立刻反应过来：“你跟踪到了王家？”
齐风点点头道：“不错，在这两人之前至少有三拨人被我给甩掉了，只是他们竟然对我用了‘鹰醉’，我不提防着了他们的道，到发现时已经迟了。他们循着气味追查到此，后面的事情你都知道了。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大的能量竟然号召那么多的江湖好手帮她。嘿嘿，厉害！”
“那刚才五人呢，是那些人一伙的吗？”
齐风摇摇头，微闭着眼睛：“我也不知道，看样子不是。”言语至此想起什么，睁开眼道：“那个夜来香不是一般的女人，你以后要小心才是。”
说完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整个身子都佝偻下去，再次抬头，脸色却是死灰。
不拜天一惊，只见他猛一张口，一口鲜血喷出，喷到石壁上，顿时斑斑点点如同烟花般散开，顺着石壁缓缓下流，血腥味再次弥漫狭小的空间。而他的身体也顺着石椅往墙壁歪斜，眼神逐渐涣散。
“你……”不拜天直起身子，齐风摆摆手阻止他，惨白的脸上挤出一丝笑意：“你的心意我领了，就不要浪费力气了。”挣扎着坐直，喘气道：“

沉默，寂静，只有屋外秋虫的呢哝和三个人的呼吸；夜风从窗外吹进，石龛里油灯摇曳，两个各怀心思的人影亦在石壁上摇曳。
“我不惜用‘天狐膏’和‘涅槃大法’中‘逆天续命’助你渡过此劫，只希望你能照顾阿拂一生一世，不让她再受世间的苦难，你能答应我么？”
不拜天回头看苏舞袖，仍在沉睡中，眼角犹自有泪，消瘦而孱弱。
“我答应你，此生将尽我所能照顾她一生一世，不让她再受一点苦！”
“很好，很好，傅泠果然没有看错你！希望你能记住你今晚答应我的所有的事情。”
齐风哈哈大笑，脸上红光一闪即逝，眼神逐渐涣散，不拜天知道那是回光返照的最后时刻，只是在那一霎那他的脸上露出悲悯的神情，望着昏睡中的苏舞袖，眼中尽是长辈看晚辈的怜爱和温柔。
“阿拂，我的女儿，我要走了，只希望你此生不再流离失所，担惊受怕，受尽诸般苦难”他的眼神一点点涣散，黯淡，终至最后的一丝生气飘散，把眼睛望向黑暗的虚空，喃喃道：“夕红，我的爱人，我来陪你了。”
声音渐弱，到最后终不可闻，脸上犹自带着笑意。

齐风死了。
带着残缺的灵魂，带着心底真爱的影子，带着的牵挂，齐风真正地永远的离开这个尘世。
但是生命的意义真的是生死可以界定吗？
“怜我世人，忧患实多！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不拜天忽然想起小时候母亲在床前哼唱的歌，声调低沉而阴柔，透着冰冷而悲怆的意境，只是今天他才第一次真正体会到其中的内涵。
原来，一个人从来没有属于自己内心指引的真正自由的，哪怕强者如傅泠，他也逃不脱自己的宿命，在生命的长河里悲哀。
又如齐风，在那个时候如果被傅泠毙与掌下而非活到现在未必不是好事，至少他没有了忧伤的煎熬和痛苦的折磨。只是他最终选择了后者，一种更艰辛的生存，却没有人知道这其中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忍受多少的内心的煎熬。

一个人，一匹瘦马，腰间一把锈剑，手里一壶酒，踯躅在寂寞的小道，寻遍曾经走过的路，最后在洛阳安定了下来。
这才是十多年来齐风走过的生活轨迹生活。也从那一天起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了。
曾经的“雄娘子”在十六年前的那一天就已经死了，只留下一个传奇--无论是羡慕的还是憎恨的，他永远是江湖中一道绚丽的风景线。
只是，如今一切都已经逝去，就像呼吸在空气中消失，再无迹可寻。

不拜天冲齐风一拜，于公于私齐风都值得受他一拜！
齐风没有“朝闻道，夕死可矣”的那种醒悟，但他始终执着于自己的骄傲，纵然行为为人所不齿，依然能坦荡地面对他内心的真实，这就足够了
--只是自己以后是否能像齐风这样随心所欲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呢？
身为不家子弟，每个人打一出生家族的使命感就烙在骨子里，终其一生都在为了这个使命而努力，这根本不是个问题，在自己没有出来之前这根本不用去考虑，也不敢去想；但现在呢？不拜天忽然想起这个问题。
步入江湖才短短的一天的时间，然而所经历这些人，这些事，生老病死的命运无常和无奈，陡然间他感觉自己的心不知不觉中苍老，哪怕自己突破了“补天”进入“炼天”之境成为不家百年来继傅泠之后的第二人。
不知是否齐风也曾有过类似的感觉？

不管他的先人当初离开不家出于何种原因，但从齐风的口中得知，他们血管里始终流淌着不家的血液，就像齐风虽然始终没有承认过，但他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证明了他心里的对不家的那种无法摆脱的归属感。
--帮助不拜天渡劫入“炼天”之境，也是给不家带来希望。
想来当初傅泠放过他未尝没有这方面的考虑吧？
只是齐风刚才懂得用情欲分离的方法来恢复他受阻的修习并进入“炼天”之境显然其中得到过傅泠的指点，否则他就是对不家的心法再熟悉精通，缺少傅泠的指点也是不可能的--百年之内只有傅泠一人突破“补天”进入“炼天”！
齐风显然在刚才的叙述中隐藏了什么，只是他为什么要隐藏其中的关键却不得而知。如今斯人已逝，只怕这将成为永远也解不开的谜了。

还有思归谷的第一任主人，那位不氏先人，当初因为某些原因远离不家故里远赴异域，内心深处却无时无刻不想着回归不家总部--否则居所为何取名思归？
如齐风，秉承着先人的遗志，虽然生活中没有丝毫不家的印记，在他放荡形骸的内心深处依然保留着回归不家的一丝留恋，他的所作所为就是最好的回答！
--否则他怎么会如此煞费苦心诱导“情天劫”提前发作？又怎么会在自己散功之后不惜用“涅槃大法”激发全身潜力来助不拜天渡“情天劫”？
不拜天知道用此种透支大法是何等的痛苦！
这是他向齐风跪拜的最主要的原因。
只是不能以不家的方式圆满的离开这个世界并且进入不家的宗祠是否是他心中永久的痛？

万物俱幻，虹化升天，这是不家最圆满的死亡仪式。
在不家，无论你生前如何不被人所看重，只要你死时能到这种境界，就会让不氏家族上下肃然起敬。
然而能成此道者往往是修习至到不家顶尖境界才能自行圆满，又有几人能达到？
所以还有种方式，那就是渡化。
所谓渡化就是凭个人修行不能到得此境界，只要生前为不家做出杰出贡献，死后仍可由长老或者宗主以无上秘技帮助达成。那样，你所有卑微的的过去都将不复存在，你的后人将会得到全族的尊敬，甚至家族中最大的好处。

齐风这样的人自然能担得起渡化，并且进入不家宗祠受族人供奉，这也是不拜天能做到的唯一给齐风一点慰藉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