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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如寄,寄也浮生 第二十九章

作品名称:浮生如寄,寄也浮生      作者:陟云子      发布时间:2011-12-23 10:32:54      字数:5116

程晓宇自杀的消息传到我耳中的时候,我正懵懵懂懂地坐在床上,擦着眼角的眵目糊。清川一脸严肃地站在我床前,嘴唇开合,说着一些我完全没有在意的话。隔了好半天我才从最初的那句话中回过神来,下意识地问道:“程晓宇死了?什么时候的事?”清川晃晃手中的手机:“刚刚打来的电话,现在过去还来得及。”我跳下床,穿好衣服,对清川说:“走,去看看。”我话音刚落,便听小谷在床上喊道:“等会我,我也去瞅瞅。”我说:“我们先走了,要去你自己去吧。”我带上门的时候,清晰地听到小谷骂了一声:“孙子!”里面还夹杂着花花凑趣的叫声。
在路上清川扼要地说着他听到的情况。因为丁浅浅要去实习,所以他起的比平时早了不少,送走丁浅浅刚回到宿舍楼,便接到一个电话。他一看是陌生号码,本来不想接的,可也好奇到底是谁能这么早给他打电话。一按下接听键,耳中便传来对方焦虑的声音:“是清川同学吧?你好,我是程晓宇的同学,程晓宇昨天晚上跳楼了,我听说你和他关系还不错,你过来看看吧。”清川形容说他当时一下就激灵了,马上反问了一句:“你再详细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对方显然不愿详说,匆匆说了句:“具体的你去现场看吧。”便挂了电话。清川急匆匆地回到宿舍叫醒了我,这就是他所了解的全部内容。
路上我们无心多谈,只是加快了前行的脚步。事发地点在学校的二号宿舍楼下,老远便看见围了密密麻麻的一圈人,旁边还停着一辆警车,看样子也是刚开过来的。我和清川奋力挤入人群,在接受了数以十计的白眼之后我们终于来到了人群的最内层。我们看到几个警察正在紧张地维持现场秩序,面前横亘的一道环形警戒线将我们与事故中心隔开。在众人目光的焦点位置有一条白的耀目的床单,隐隐现出人的形状来,突兀地挑战着所有人的心理极限。即使像我这样没心没肺的人,也很难把所看到的一切和那个聪颖伶俐又有着三分书卷气的程晓宇联系起来。
“怎么回事?”我低声问旁边一个戴眼镜的男生。他说道:“谁知道呢,我刚下楼准备吃早饭,看见这边乱哄哄的就过来了。听说那个人是物理系的?”我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又转过头去问别人。可他们也都不甚了然。只有早来的几个人说这尸体是二号楼看门的大爷早上开门的时候发现的,他立刻就报了案,不一会警察就赶过来了。他们路过的时候,还看见尸体脸朝下趴在地上,似乎也没出多少血,至于具体情况他们也不清楚。
这时从外面挤进来一个挺着肚子的便装男子,我认识他是学校保卫处的,只见他和里面的警察低声商量了几句之后,便扬起手对围观的学生说道:“同学们,我是学校保卫处的金亮。我知道大家对这件事都很关注,可你们围在这里,不利于警方的调查,也不利于我们工作的开展。所以我在此恳请同学们先回去,相信我们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的。”他这话十分得体,听到这句话后,众人便低语着四下散去。我和清川走在了最后,临去时我不舍地回头瞥了一眼,恍惚间我似乎看到一辆白色的运尸车开了过来,几个警察手忙脚乱地打开车门,将程晓宇连同那条白色床单一起抬到车上。有那么一瞬我觉得自己像在看默片,悲哀、心痛、无奈都潮水般地涌泄出来。
在警方未公布他们的调查结论之前,有关程晓宇的传言在校园里满天飞。这个很久没被人关注的名字最近又火了起来,有人说他其实不是自杀,而是被人谋杀的,杀手是他学习上的一位竞争对手;又有人说二号楼其实不是第一现场,尸体是从别的地方搬过来的;还有人说他学物理学的走火入魔了,最后发现物理世界也不是那么纯粹,他要用自杀来证明自己对物理的热爱,他是为自己理想的破灭而死的。种种说法千奇百怪,荒诞不经,却总有人相信。
只有我们才真正了解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当天我和清川、小谷就去拜访了程晓宇的一位舍友,虾米因为害怕而留在了宿舍。我们管他叫师兄,聊起来才知道他就是给清川打电话的那位。他平静地接过我递来的一支“熊猫”,幽幽地说道:“程晓宇确实是自杀的,他在这之前至少有过两三天的情绪低落。”“原因呢?”我们问道。他吐了一个烟圈:“你知道我们这学期有一门必修课,名字叫做《能级跃迁理论》,这门课的任课教师是系里的‘四大名捕’之一,典型的挂科狂人,程晓宇就这门课折了。”他这一说我们想起来了,刚上大一时我们在一起吃饭,程晓宇曾骄傲地对我们说,他这四门课已经过了三门,当时我们还十分崇拜地看着他,没想到他竟栽在这最后一门课上。世事无常,旦夕祸福,我们一下都沉默了。
“程师兄不是很好学吗?”小谷最先打破了这可怕的沉默。程晓宇活着的时候,小谷对他很不尊敬,背后常常以他做例子编一些笑话逗我们开心。可随着他的死亡,小谷又悄悄地将称呼改了过来。
“他是太大意了。”对面的师兄抖抖烟灰,有些忧伤地看着窗外:“他这个人,太自信,太高估自己,却又是一个典型的完美主义者,眼里容不下半点沙子。我之前就和他说过,人不要那么理想化,看问题要现实一些,他却不听。你们应该知道,系里有几个老师是很看好他的,他们把他当成重点苗子来培养,程晓宇也没辜负过他们的期望,每次大赛总能夺回来个名次,这些老师爱屋及乌,连他的缺点也一并包容了。所以对于挂科这门事,他压根就没往心里去过。”
我接过话来:“可我还是不能理解。他底子那么好,只要他稍微看点书就能举一反三,怎么可能会不过?”
师兄苦笑着,在桌子上摁灭了还有些火星的烟头:“我说了你们可能不信,这门课他基本没去上过。”
我们集体惊呼了一声。师兄继续说道:“他这学期从一个老师手里接了一个项目,研究汽车尾气中含氮化合物的综合吸收。这个项目市场前景非常广阔,可以说只要他做出来就等于开启了一扇成功的大门,名誉地位财富一下就全有了。他对这个很看重,天天钻进图书管里查资料,查完了资料就泡实验室反复做实验。这些实验与无机化学相关,他又专门拜了化学系的一个学长为师,给他讲解实验的东西。你们应该明白,做实验是很耗费时间的,所以他也就把课程这面的事放松了。”
“但这也不能成为他挂科的绝对理由。”师兄四下看了看,压低了声音:“一个据传是很内部的说法是,他与这个老师有矛盾。你们可能也都知道系里的情况,头一阵成天打,也说不清为什么。这个老师倒没掺和,但爱放大炮评论人。一次他在办公室里用电话和外面谈论系里的情况,说到兴奋处声音可能大了些。晓宇那时成天呆在系里,有时做实验累了就去老师的办公室凑凑热闹。老师们也都知道他,对他也表示欢迎。偏巧这老师那天说的情况事涉机密,晓宇又恰好走了进来。这老师也没多想,换了个话题简单两句撂了电话又和程晓宇随口扯了几句。没想到第二天系里就开始传这个老师打电话的事,且内容与真实情况所差无几,这老师很恼火,从侧面一打听才知道消息是从与程晓宇走得很近的一个老师那里传出来的。从此这老师便恨上了程晓宇。”
“晓宇挂科之后曾经去找过这个老师。这个老师坚决卡着不让他过,说你明年重修吧。明年重修就一定会影响毕业。晓宇是一个把名誉看的比生命还重的人,这口气他哪咽得下?他又去找和他关系密切的几个老师。可这几个老师不是陷在内斗的泥潭中无法自拔,就是距离太远说不上话,只能表示爱莫能助。晓宇回来后情绪明显就很坏。他甚至一个人跑去酒吧喝得烂醉。”
“即便这样他也没想到自杀。他还幻想着学校里的人出面保他。然而他再次失算了,学校对物理系这种混乱状况已然十分恼火,他们决定逐步平息物理系内部所有的矛盾,在此之前他们是不会处理任何可能造成纠纷的事件的。晓宇的事虽然不大,但学校如果处理了就等于又得罪了一位老师,所以他们接到晓宇的救急信后决定袖手旁观。”
根据师兄的描述和后来警方的通报,我们能想象得出程晓宇生命的最后几个小时是怎么过来的。那天夜里十一点半,同寝室的人纷纷上床,唯有他木然地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晓宇,还不睡啊?”有人侧躺在床上,遥遥地问。他没有说话,很多年以来他的话一直很少,这一段时间以来尤其如是。问话的人熟稔他的性格,见他不说话就翻了个身,面朝床里酣然睡去。在此之后他至少还保持这个姿势半个小时,然后他站起身来。他有夜盲症,即便戴上了眼镜依然不能分辨黑暗里的视界。可他对这个宿舍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他毫不费力地便迈过地上堆着的废纸箱和未洗的衣服,轻巧的像一只猫。没发出任何声响便移动到了窗前,他有几分恶作剧之后的得意,像个孩子一般咧了咧嘴。透过窗帘的缝隙他看到窗外沉寂寂的夜,稠密厚重的仿佛一张撕不开的幕布。只有几盏彻夜未眠的路灯依然守望着这个尘世,梦游似的微光被黑暗紧紧束缚,像指引前生后世的眼睛。
他是在这个时候萌生死志的,不过他还没想好要怎样做。善于分析数理逻辑的大脑却不适合琐碎的事务性策划,这也正是他的悲哀之一。有那么几秒钟他在沉思。他也许想到了朗道、费曼、居里夫人或爱因斯坦,想象他们该如何处理类似的问题。最终他却没有得出答案,因为这些先贤大哲对待生活的态度也并不是那么认真的,而他却是一个绝对认真的人。他犹豫了片刻,爬到自己床上,拧亮床头的小台灯,将叠好的被子打开,轻轻地用手指将内里的棉絮压匀,然后再平平整整地叠起。被子如愿以偿地变成了豆腐块,他满意地点点头,然后来到床下,找出自己的行李箱。没有任何拖拉的动作,他怕影响到舍友休息,他是将行李箱抱出来的。行李箱真沉那,他柔弱的脊背几乎承担不了这样的重量,所以他弯着腰,颤着腿,勉勉强强将行李箱摆在了地上。行李箱落地时溅起一片灰蒙蒙的尘土,有几滴汗水从他的头上滚下来坠入这片尘土中。他有些羞赧了,自己以前应该好好整理的。不过现在也不算晚,他找来一块抹布,轻轻地揩拭着行李箱的表面,如是几次确认再无污尘了,他才将行李箱的拉链打开,取出里面的衣物,露出底层厚厚一摞奖状来。他借着灯光一件件地把玩再三,又悄悄地放了回去。最后他将行李箱塞回床下,他想它还是应该像以前一样安安静静地卧在那里,沉睡沉睡直到灭亡。
还有那些书。他的书很多,很杂,床上床下两个书架排满了不算,电脑桌下还有厚厚一摞。他是一个嗜书如命的人,这些书陪伴着他一路走来,见证了他无数个通宵达旦刻苦学习的背影,可以说是他的老朋友了。正因为如此,离开它们他才有些不舍。此刻在台灯下它们正整整齐齐地排列成行,像等待着被检阅的士兵。他随手取下一本,便看到了书边空白处密密麻麻的注释和几张夹在书中的演算便笺。那些笔迹很遥远了,也有几分陌生,他几乎回忆不起是什么时候写上去的。不过即便回忆起来了又如何呢?现在他很害怕回忆,害怕回忆带来的大段大段的空白。合上书本把书放回书架,他眼泪差点滚落下来。这些书籍曾经沉淀了他多少五彩斑斓的梦想,从今而后,一旦相别,再难重见。
他看了看表,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他取出一个笔记本,从里面撕下两页纸。他虽然不想惊动任何人,可总有一些话要对父母和老师说。这两页纸起码可以记录下一些想法,算是对他们的交代吧。他提起笔开始为自己写挽歌。想法郁积在心里已经太久了,他几乎不用费什么力气去组织语言。给父母的那封稍短,只有一面;给系主任的那封略长,正反两面都写满了。信写完后他呵了呵手,放下笔,小心地将纸揣进了上衣口袋。
再没什么可遗憾的了。他环视着这个宿舍,三年了,外面的世界已经变了不知多少,这里却和他第一眼看到时没有多大差别。他用目光贪婪地攫取着看到的一切,他要把这些永远地引入脑海中。
做完了这一切他关掉床头灯,倒退着从门内走了出去。门锁“哒”地一声锁上了。寝室中有人从梦中惊醒,但也仅仅以为是风吹,没有人想到他会出去自杀。
楼道中空空如也,壁灯很暗很飘忽,脚步打在地上有短暂的回音,他就一路艰难地从这些回音上迈过。到了楼梯口,他选择了向上。二号楼是一栋陈旧的老楼,楼梯有些地方已崩朽毁坏,稍有不慎可能会踏空。他是一个细致的人,此时此刻他不容许出这样的差错。所以尽管他走得不快,但每一步都很坚实。就这样他来到了顶楼,又推开了连通阳台的那扇门。
他终于站到了阳台的最前端,对面是一排讨厌的护栏。因为体质的原因,他手心里出了些汗,粘腻腻的。他掏出两张纸巾,擦了擦手,又将纸巾扔到背后的垃圾桶里。夜风从他的正前方吹来,很温和,像一个温暖的怀抱。他眯起眼睛,看着远方阑珊的灯火,还有地面上袅袅升起的雾气,心情平静得像无波的古井。
“再见了。”他默默地对自己说。一只脚踩上了护栏,然后是另一只。腰间用力,身体翻过护栏,脚尖已然悬空,只有两只手在背后拉住护栏,维持着暂时的平衡。深吸了一口气,他松开手任由自己向下面无边无沿的黑暗坠下去,坠下去。仅仅一瞬,身体便冲破了空气的所有阻拦,自由自在无拘无碍。他觉得自己像一片轻盈的雪,即将无声无息地融化在命运的手掌中。在最终回归地球引力之前,他脑中飞快地闪过无数往事。从此刻起,那些欢乐或悲伤将在生命中定格,如火焰、冰山、海水一般深沉凝重直到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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