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个人的世界

　　至于那次不怎么愉快的旅行，我的内心并没有很在意。在这个匆忙而又浮躁的社会，会有很多人会在我们身边经过，每个人都带着自己的一个时空，每个人的时空又多多少少会带着另外一些你所不熟悉的时空，这个世界本就是在这些所谓的时空重叠、融合与剥离不断发生中不停的运行着，而我与她之间各自的时空在那个时候似乎也并未见得有多深的融入。
　　尔后，我回到了自己上班的地方，回到了沙市。过着看似平淡，实则内心在不停的挣扎着的生活。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我想彻底放弃写东西，它总是占据我太多的心思。我总是在这种模拟两可的环境中忧郁徘徊着，在理想与现实的天平摇摆中不断左右摇摆着，在一座座城市里一次又一次重复徘徊着。
　　
　　还记得刚毕业一段时间里，我总不停的更换工作，每份工作我也总是无法做得长久，就如同女人每个月都会有那么几天一样，而我一年总会有那么几段时间如此。每份工作，做了一段时间之后，便会在无聊的重复中开始厌倦起来。于是，每到那时我便会辞掉工作，然后再躲在小小的房间里，写着一些无人问津的东西，然后等到自己快要粮尽弹绝的时候便又开始寻找工作。几年下来，我已不知换了多少份工作，虽然工作换来换去，可却依旧毫无进展，人生似乎在某个高度一直平行走着。然而我却始终找不到我的人生方向，我知道这是我的问题。我并不是一个很聪明的人，工作上我无法全心全意的投入，写作上我亦是毫无进展。每每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总是会陷入一种莫名恐慌的境地当中。于是，我想试着去找到一种新的生活平衡，一种现实与理想两不误的平衡。可是，我发现这很难，一年下来，工作毫无头绪，写作也是稀稀散散，没有写出什么令自己满意的玩意儿来。我想所谓的平衡不过是庸人所寻求的一种自我安慰的借口罢了。
　　
　　从娄市回来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依旧寻不到自己的时空与这个世界的融合点，我本以为我找到了一个和我一样孤独的世界，可是之后我才发现，我依旧犹如河流中的一座孤岛，孤独地望着周边的一个个的孤岛，始终无法越过岛与岛之间的水域。有时躺在床上想起寒笑的时候，我感觉她就仿佛我身边飘过的一座孤岛，岛上转载着许多诗意般的童话，然而那座岛也仅仅只是从身边飘过而已，我始终无法越过那岛屿之间的水域而进入她的世界。
　　可是，她诗意般的童话世界又何尝能够与这个世界兼容呢？我知道她的时空也一定也很难与这个世界兼容，不过我知道虽然两者的时空都无法很好的与这个世界兼容，但是我们两个之间却也很难兼容在一起。我们都始终只是在自己的孤岛中转悠着。
　　人写东西的时候人总是喜欢孤独的。我总是习惯于一个人去寻找什么。我又开始陷入一个人的世界当中了，虽然我知道我这个城市有几个认识的朋友和同学，然而我始终还是不想多去与他们联系。我喜欢这样一个人的世界，偶尔兴趣来潮的时候会疯狂的看一段时间的书；周六一个人去江边看看烟火，待烟火散去后无聊数着河边鸳鸯，忘情拥抱接吻的年轻人，我却并未有着太多心绪的波动，因为那只是我一个人的烟火；有时，深夜的时候也会一个人跑到大桥边，望着水中波纹发呆，看着穿着职业运动装骑着自行车在身边穿梭而过的不夜者从身边经过；再或者无聊跑到咖啡厅独自凭栏眺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再或者就四处瞎逛，有时会在附近的公园里待上一个整天，有时会坐在某个公交车站台半天，看着那些忙忙碌碌穿梭于街道与人群的人们；有时，在周末的某个深夜，我会一个人无聊的沿着街道毫无目的走着，一直到自己感觉疲倦，然后再回到那件令人压抑难受的宿舍。
　　这样一段时间之后，有时又会发现自己似乎与外界交流都有些困难了，甚至工作上与人聊天总是会很容易走神。猛的有一天，我对自己说道：“嘿，你这家伙，需要回到现实来了。”于是，有时我又会一个人跑去电影院，看场时尚的电影，看看那些人们热捧追逐的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玩意儿；要么就一个跑到酒吧，在角落静静的喝着酒，看着那些流光溢彩，和那些年轻而又充满着活力的人群。然而，在那些人人往往的世界里，我总是感觉到整个世界的人们都是如此的匆忙，可是为何我却那么的悠闲，我很快又开始厌烦那些繁华的地方。虽在繁华之地，可为何我始终无法很好和这个世界融合？有时我感觉自己似乎走在了现实与天堂的边缘地带，那里是一片空白的地带。
　　在这段几近空白的人生时间里，也曾有过一次意外的邂逅。
　　从她一开始走进我的世界的时候我就知道，她只会是我生命中的一个匆匆过客。
　　
　　酒吧里，幽幽的灯光，三三两两的人群，每张面孔在灯光下都显得如此鲜活生动，人们在这里无需静谧地思考什么，大家似乎都在安静地讨论着什么，各自的时空交流。我独自坐在酒吧的柜台前，静静看着各种各样的人生。那条街在沙市是有名的酒吧一条街，白天生活中不堪重负的人们在酒吧里疯狂的放纵着。酒吧街的外树荫下，总能隐约的看到一些男女的影子，男男或男女之间，疯狂的拥吻着。我知道，这里没有爱情，有的只是刺激的疯狂。而这些疯狂的放纵，只不过是为了麻醉自己的神经。
　　我很喜欢这样的世界，没有灵魂的交流，只有肉体与欲望。一晚的激情过后，分开离去，不再有任何瓜葛，再各自回到自己的世界当中。
　　
　　“一个人吗？”她很有礼貌走地在我前面问道。
　　“是的。”我的眼神从失神的人群中转到她身上，微微有些胖的脸，双额下巴，短短的披肩长的头发，过于丰满的身材，在稍带紧身一点毛线衣包裹下彰显无遗，眯缝着的一对眼睛，两条细眉紧蹙其上，带着成人应该具有的那种微笑，那是一种明显经过长期修炼而形成的微笑。然而，给人的感觉却是一种很清爽素洁，并非如同这里的大多数女人一样有着浓妆艳抹，仿若夜灯下的一个艳妖。
　　“那可以坐吗？”她指了指我旁边的位置，优雅的地道。
　　“当然可以。”我做了一个请便的动作。
　　她优雅的坐下了，把包放在了旁边，把双手交握放在膝盖前，很淡然微笑地看着我。她要了一杯马提妮，而我则依旧独自喝着我的黑啤。
　　“一个人？”她依旧是那张迷人的笑脸，眼角微微的鱼尾纹随之而起。
　　“嗯？是的。”我有些奇怪地望着她，意识显得有些呆滞。
　　“我是指生活方面。”她解释道。
　　“你怎么知道？”
　　“我会算命哦！”
　　“如何算出？”
　　“喏，衣服，袖子，衣领。”她努了努嘴，然后伸出手指了指她说的地方。
　　“怎么？”
　　“以后洗衣服的时候要多注意洗洗那些地方。”
　　“再来一杯？”
　　“嗯哼！”
　　她要了一杯烈性的鸡尾酒，啐了一口后道：“多大了？”
　　“继续算命？”
　　“这个还真无从判断！”
　　“二十九”我放下酒杯叹息道：“不尴不尬的年纪。”
　　“恩…看不出来哟，娃娃脸嘛！”接着，她继续盯着了我看，仿佛在看人间的稀世珍宝一般：“真的二十九了？”
　　我只是对她淡然一笑，不想去解释什么！
　　“不想说？也罢。我也厌恶解释，人一旦开始喜欢解释起来便没完没了了。”
　　我举起了酒杯，算是对她的话语的认同，然后依然将头转向不远处的那堆年轻人中。
　　“你应该属于那里。”
　　“我属于遗忘的世界。”
　　“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哦！”她依旧是眯缝着双眼，嘴角杨得有些厉害。微笑，一模一样的微笑，世故的微笑。我不知道她练成这种微笑花费了多长时间，舍弃了多少东西。
　　“是吗？”我继续喝酒道：“你也一样哦？”
　　“怎么？”
　　“我也会算命哦！”
　　“什么也不说了，干杯！”她笑笑，然后举起了手中的酒杯。
　　“干杯？为了什么？”
　　“为了生活，为了大千世界中的相遇！”
　　“对，为了生活，为了大千世界中的相遇。”我亦举起了酒杯，饮了一大口。
　　
　　我们一杯又一杯的喝着酒，然后断断续续的聊着天，那个晚上很很是愉快，脑袋里那些紊乱纠缠的东西仿佛一下子停止了下来。凌晨一点，酒吧外，风已有些冷。然而，这里，人们的生活却才刚刚开始。我们一起出了酒吧，站在酒吧门口，她已然有些踉踉跄跄，我下意识地伸过手去拉住了她。
　　她静默地望着我，许久……
　　“送我回家吧？”她提了提那个快要掉下的包包。
　　尔后，我们疯狂的做爱，吞噬着对方的口水，抚摸着对方的身体，双方仿佛都想从这种疯狂的行为中读取对方的灵魂，来填补内心的那份空洞，直至倾泻的那一刻。我紧紧抱住她，她把下颚靠在我的肩上，依旧在不断的在我的肩上亲吻着。
　　依靠在床头，望着她丰满的身体，我却想到了寒笑。寒笑和她一样有着过于丰满的身体，只是眼前这一具已经十分的成熟。
　　“其实，我今天差不多尾随了你一个下午了哦！”
　　“嗯？尾随我？”我放下手的烟，惊讶的望着着她：“我有什么值得跟踪的？”
　　“也算不上是跟踪吧，只是今天早上在公园看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有些不一样，所以就不自觉的尾随着你来了。”
　　“不一样？”
　　“对，我感觉得出来，从一开始我就感觉到了你内心中不一样的气质，由内而发的——那是一种灵魂深处的孤独。”
　　“是么？”我淡淡地望着她。
　　“本来那个公园就是上老年人的世界，平时很少有年轻人来这里，更何况是这么一大清早。”
　　“就这样？”
　　“足够了，所谓的繁华，看似人潮人海，其实绝大又千篇一律。就如同年轻人的世界不属于上班日清晨的公园，说真的，在那群老年人中看到你真的算是一个特别哦，当我在那里看你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许多已经忘掉许久的东西。并且我这个人就是这个样子，一旦遇到自己好奇感兴趣的东西，我总会忍不住去想探个究竟。”
　　“所以？”
　　“所以我们在这里相遇了！”
　　“也罢，纷纷扰扰的世界，纷纷扰扰的生活，我想只是看不懂生活，看不懂这里的繁华。”
　　“因为你有放不下的某些东西，有些东西得不到就是得不到，就算用尽手段得到了最后当你回头看得时候，你会发现原来你那么死死追求的并非是你真正想要的。要学会假装在生活。”
　　“你还真的适合算命哟！”
　　“我以前是卖化妆品的，不会察言观色可不行哦，更何况今天已观察你许久了。”
　　“那你为何也要去那种地方？”
　　“只是突然之间想避开一下这个畸形的地方，这种畸形的生活。”
　　“畸形的地方？”
　　“嗯，畸形的城市。”
　　“对这座城市还算了解？”
　　“当然，高中毕业之后就一直在这座城市来着，也有十多年了哦。想想也不容易，刚开始一来到这座城市，从店员开始做起，为了抓住客户勾心斗角，渐渐地适应了这座城市的生活，到现在自己开了两家小小的化妆品店，收入还算可以，也有了自己的房子和车子。正当我以为生活会这么平静过下去的时候，前几天他却突然跟我提出了离婚。”或许是情不自禁地说出了她的心情，她已留下了眼泪，泪水中冲乱了她脸上的妆，寂静的空间里只剩下她的轻轻的抽噎声。不过她很快就控制下来，房间很快又陷入了一片安静之中。我只是依靠在床头抽着烟，然后静静地看着她，昏暗的灯光下，成熟的乳房有些下垂，化成柳叶细的双眉，腰身处已有些赘肉。
　　看着我在望着她的身体，她却突然害羞腼腆起来。
　　“不要这样看女人赤裸的身体哟”她有些尴尬道。
　　“怎么？”
　　“很少会有女人对自己赤身裸体的身体完全有自信的。”
　　“是么？”
　　“所以说你不真正了解女人”
　　“唔……”
　　“后不后悔和我这样的老女人做这事？”她侧过身子来问我。
　　“后悔？我本身也不小，再说你也不老呀。”我掐灭了烟头，微微笑道。
　　“哟，思想和面貌真的不相符哟。”
　　“记得我跟你说过，你让我想起了许多已经遗忘的事幺？”
　　“记得。”
　　“那你也不问问是些什么事？”
　　“什么事！”我轻轻问道，不带感情的。
　　“冷漠的家伙。”她笑道，一副自嘲的样子。
　　“已经过了那些多惑善感的年龄了。”
　　“唉，你说这看透了这世界还是未看透的好。”
　　“还是说说你的故事吧。”我转移了话题，我实在是有些厌恶了那种去追踪上帝踪迹地无聊地谈话了。
　　“怎么？不喜欢跟我讨论这种话题？”
　　“我只是喜欢听故事，特别是新鲜的故事。”
　　“好吧。”她并没有怏怏不乐，而是兴奋的跟我将起了她儿时的一个梦想：“这可真是今天看到你的时候才想起来的哦，否则，我想我这一辈子可能也不会再记起这个梦想了的，不过这故事想来也确实是有些新奇古怪哦！”
　　我依然微微的笑笑看着她，微弱的灯光下又点燃起了一根烟。
　　
　　“很小的时候，在我的家中有一个小小的阁楼，那里一般都是堆放杂物之类的东西。可那个时候，每当我看到父亲把一些东西藏在阁楼里，或者每当母亲需要一些什么东西而父亲总能从那间小阁楼中拿出来的时候，我总是会觉得很神奇。每次，父亲总是从仓库里搬出高高的楼梯，然后再将楼梯架在高高的横梁上，隔板搭在横梁上，穿过隔板父亲弯身钻进一个矮矮的洞口，每次看到父亲进去之后，我总会感觉父亲进入到了另外一个空间里去了，仿佛‘爱丽丝梦游仙境’中的那口老井一般。可曾看过那部电影？”
　　“嗯哼！”我弹了弹烟灰。
　　“后来，有一段时间，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我总能感觉到阁楼上有动静，细细碎碎地。所以，我一直怀疑那个小小的阁楼里有一个人，并且那个人就像我的守护神一样，一直在另外一个时空看着我，守护着我，只是我无法触摸到他，但是我能清晰的感觉到他。
　　于是，那个时候我就有一个梦想。等我长大以后，我要在我家的那座阁楼上修建个房间，将房间与周遭的一切都隔离开来，那是一个真正只属于自己的房间。然后，再买上一辆车，每天出门就开车，坐在车里，回家就住在我的那间阁楼上的房间里。然后就一直那样重复，绝不再与外界有着什么联系，一直就这样过完我的一生。”
　　“奇怪的梦想！”
　　“虽然是童年时期幼稚的梦想，可是那个梦想却一直延续到初中。到了初中的时候，我都还在想，长大了一定要努力挣钱，为着那个梦想而奋斗。其实那个时候，我早已知道那个小小的阁楼上只不过是一间黑暗的杂物堆放地！”
　　“然后呢？”
　　“然后？”她吸了口气：“然后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忘掉啦！”
　　“其实小时候我也有过这么一个类似的梦想，不过那是在看过一部电影之后。”
　　“哦，什么电影？”
　　“电影具体的名字忘记了，但是剧情的内容大概记得，大概是一个人拥有一辆无坚不摧的轿车，无坚不摧，真的无坚不摧哦。砸不坏，子弹打不进，甚至导弹都无法摧毁它，那时我就想要是我有这么一辆车，那么我就准备好充分的吃的喝的，一辈子都住在车里，然后再驾着车子环游世界和木星。”
　　“木星?为什么是木星？”
　　“大概是那里太阳系中最大的行星吧，有着足够大的地方任那辆神奇的车子遨游，并且那时的知识似乎也只够到那了。”
　　“哈哈！”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之后关掉了台灯，接着便是沉默，黑暗中闪着火星。
　　“所以说这个世界真是奇怪。”她的话从幽静的黑暗中传来。
　　“是么？”
　　“是呀！就像今天看到你却突然想起了那个似乎已经遗忘的梦想，那间小小的阁楼，而此刻却和有着和我类似梦想的你在一起做爱。也许，没有你，那个儿时的梦想和阁楼会真正的永远的埋藏在脑海的深渊中。”
　　“也许我就是阁楼里的那个人哟！”
　　“是的，一切事情的发生都是冥冥中早已注定，在另一个领先于我们的时空中早已发生，我们只不过是在重复着事情的发生而已。”
　　说着，她再次将脸凑了过来，温柔的嘴唇，柔软的舌头，淡淡的甜味。做完，她便去洗漱。洗漱完回到床上之后，便不再说一句话了，或许她此刻又回到她的楼阁中去罢了。毕竟这里只是一个寂寞与寂寞相撞的地方，人们就如同台球桌上的台球，人都会把自己心中真正隐藏的秘密存放坚硬的台球里面，人们之间永远都只能是简单的碰撞，永远无法融进各自的生命之流。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她已经离开了，床头柜台上放着一张纸条：和你相处的一晚真的很愉快，尽管我只是一时情绪的失控而做出堕落与放纵的事情，然而和你我却又似乎感觉到非常幸运。
　　去柜台结账的时候，服务员告诉我她已经把开房的钱付了，押金原原本本的退还了给我。
　　我拿服务员给我的钱，服务员也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我走出酒店，笑了笑，不知是悲哀还是高兴，不知所然的走出酒店。清晨的街道看起来满是污秽，冷冷清清，我使劲地嗅了嗅，人们尽情欢愉之后的腐朽的味道。街道上的酒吧已然安静了下来，只剩下零星的灯光还依旧在不停的闪烁。环卫工人在带着微微的启蒙色中已经开始劳作，清理着昨夜遗留在地上的垃圾，城市仿佛经过自洁一般，白日很快的又将以干净整洁的面容面对着大家，可是我不知道他们能否清理掉那些腐败与崩溃边缘的寂寥。
　　也罢，畸形的城市，畸形的生活，畸形的人生。
　　我想着，回到宿舍，继续呼呼大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