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怪异的人

　　下班以后，方珅总在想龙广深这句话，难道医生不是替人治病消灾的而是为了满足老板的贪欲，自己的贪欲？真是这样，医生成了谋财害命的强盗，而自己正与这伙强盗沆瀣一气，成了他们的帮凶。从方珅内心深处来讲，他不愿这样，可邝院长却逼自己这样。牛不喝水强按头，那滋味不好受。两个多月亲身体会，磨蚀了最初对玛丽莲娜新的好感。虽说它不是一家黑店，但却不十分光彩。其实自己也不十分光彩，当初不就是冲着它的环境好待遇好而进来的吗？不过，当初也实在无路可走了，应聘了许多大大小小的医院，甚至连社区医院也去过，遗憾地统统被拒之门外，好在玛丽莲娜新收留了自己，我方珅才自食其力了。冲这一点，他还是感谢它的。唉，干吧，凭良心开处方吧，适当地多开一点吧，只要不再被邝约翰个别召见就行了。他漫无目的地走着，迎面碰到一个怪异的人，顶一头花白而且紊乱的头发，发亮的脸膛上那双明亮的眼睛盯住方珅仔细打量。与方珅擦肩而过后，转头认真地观察方珅的背影，轻轻点点头，招呼一声乌嘴儿，然后快步追上方珅，在他身旁同行，偏头满有兴趣地看方珅，似乎把他当作了一本书，饶有兴趣地阅读着。读着读着还吧嗒吧嗒嘴，这一刻又把他当作了点心。
　　吧嗒声让方珅发觉了身旁跟着一个人，这个人刚才迎面走去，这会儿又并排和我走在一起，这个怪人。方珅瞪他一眼，加快脚步，企图甩掉他。可这人也加快了步子，不过这人比一米八的方珅矮了一个头，赶不上他的步子，他紧跑两步拦住方珅：“年青人，哦，帅哥，我想跟你商量个事。”
　　方珅警觉地盯住他，心中问：“骗子？神经病？老顽童？”
　　这人一笑，拉他到人行道的角落边，那儿无人，然后拍拍手，自叹道：“我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人选啦。”
　　“你要干什么？”方珅警惕地四下看一眼，抬腿欲走，又被拦下，他干脆站下，双手胸前一抱，居高临下地瞅着这干瘪矮小的小老头，一副绝不同流合污的样子。
　　“哦，忘了自我介绍。”这人一笑，指着狗说，“它叫乌嘴儿。乌嘴儿，过来认识新朋友。”
　　乌嘴儿绕着方珅仔仔细细嗅一嗅，嗅完后，兴奋地摇尾巴，眼中流露出快乐的光芒，似乎在说：“我认识你啦，我们会成朋友的。”
　　方珅被这人搞得糊涂了，哪有这样自我介绍的，狗是人，还是人是狗，他和它合二为一？看来这人精神确实有毛病。他忍住笑，只是怀疑地瞅着他。
　　“介绍了狗，再介绍我。我叫孔未木，重点医科大学的教授。”孔未木冲着方珅咧嘴一笑，意思是怎么样，不相信是吧。
　　方珅知道母校有这么一位教授，成天想给人装上一副翅膀。因为此，这位教授成了全校的笑柄，许多人想说对方异想天开或者说对方不求实际时，都会说，你是孔未木第二。在学校读了五年书，其实从未见过孔未木，学校太大了，况且又不是孔未木的学生。今天，孔未木为什么紧追不放，难道真是为了他的翅膀？真是异想天开。方珅笑了，笑得很自然，很真诚，也很开心，当然笑到末尾，笑变了味儿，带着怜悯，带着同情，这位教授果真有神经病，果真那么地不切实际！
　　孔未木善解人意地等方珅回回神，然后遵求他的意见：“我觉得你很合适，因此请你到我的实验室去一趟，看一看。怎么样？”
　　听了孔未木的邀请，方珅乐了，把龙广深留给他的问题抛到脑后，决定去孔教授的实验室一看究竟。与他只交谈了短短的几句话，便对他产生了好感，当然更多的是好奇。一是因为学校的那些传说，二是因为眼前实实在在传说中的人物，他像传说中的人，又不像传说中的人，管他像不像，他是真实的，一个快乐又诙谐的小老头。
　　这是一间化学实验室，宽敞的室内排着三个实验柜，柜子上满是瓶瓶罐罐，试管烧杯，每个实验柜之间留有一米宽的通道以利操作。虽然这些实验柜占了不少地方，但由于实验室大，还是空出一个约十平米的地方。这十平米的地方，只放了一个饮水机，一把椅子，一把扫帚和一个撮箕。
　　方珅在门口先端详了一番，然后把三个实验柜挨个看了一遍，没有看见他想看见的。这只不过是一间普通的化学实验室，酸碱中和反应什么的，会有什么秘密？隔行如隔山。方珅学的是临床医学，当然不明白孔未木的生命科学所要揭示的东西。当然，临床医学也是一门针对人体的学科，但宗旨是与疾病抗争，保护人的健康。而孔未木的研究是如何让人体长出翅膀。这可是与方珅学的风马牛不相及，所以，方珅一点儿也不明白，不过是看热闹罢了。
　　在方珅仔细观看之时，孔未木静静地坐在那把椅子上，目光跟随着方珅移动。乌嘴儿安静地趴在他身边，不时转头看看主人。
　　看完了，未看出个所以然，方珅有些失望，走向孔未木，望着孔未木那张意味深长的脸忍不住问：“孔教授，您就这间实验室？”
　　孔未木狡黠地一笑，还眨眨眼：“小方，你看看乌嘴儿与一般土狗子有什么不同？”
　　乌嘴儿听到主人再次提及它，站起身，礼貌地冲着方珅摇尾巴。
　　方珅不以为然地瞟一眼乌嘴儿，心中不屑地：“不就一条土狗子吗，有什么值得炫耀的。”
　　孔未木看出方珅瞧不起乌嘴儿，又是狡黠地一笑：“你没有看出它很懂礼貌吗？”
　　经孔未木一提醒，方珅的确感觉到了乌嘴儿的礼貌，当它的主人一提及它，它立刻起身冲客人摇尾巴，很有礼貌，只差端茶递水啦。看来，这土狗子很聪明。跟好人学好人，跟着教授，狗也学聪明了，显得有学问，善解人意。方珅点点头，回应一个字：“是。”
　　乌嘴儿很兴奋，尾巴摇得更欢了，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你看，它知道你表扬它，跟你说谢谢呢。”孔未木起身摸着乌嘴儿。
　　方珅低头瞧狗，心里嘀咕，要我来就是对我炫耀他的狗？
　　“你仔细看看，乌嘴儿与所有的狗有什么不同？”孔未木故意卖关子。
　　方珅再次嘀咕，狗有什么不同，都汪汪叫，摇尾巴。他嘴上却说：“每条狗都不一样，正如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
　　“可是，每条狗都汪汪叫，摇尾巴……”孔未木再次狡黠地一笑，还冲方珅眨眨眼。
　　方珅一怔，飞快地瞟一眼孔未木，随口连连附和，暗地里吃惊，自己心里的话怎么从他嘴里说出来，看来孔教授这人是有些怪，有些神。
　　“你再仔细看看乌嘴儿的前腿与背连接处有什么不一样？”孔未木摸摸乌嘴儿的这个部位。
　　随着孔未木的指点，方珅注目一看，的确，从那儿起，隆起一条肉埂子，往尾部去逐渐细小最后便没有了。方珅还是不以为然，心中嘀咕，这大概是残疾把，可嘴上却问：“这是条肉埂子？”
　　孔未木拍拍乌嘴儿的头，吩咐道：“乌嘴儿，你告诉客人，那肉埂子的作用。”
　　乌嘴儿离开几步，面对主人和方珅站定，一会儿，它身体两侧有淡黄的东西出现，旋即，淡黄色的东西展开，轻轻扇动，乌嘴儿便离开地面，浮在空中。
　　“啊！是翅膀！！”方珅舌挢不下，呆呆地看着空中翩翩飞舞的乌嘴儿，无限感叹，“真的长出了翅膀？！”
　　这时的乌嘴儿已经接受了有翅膀的事实，而且经过孔未木的训练，眼下它已经飞得很好了，可以跟鸟儿一样飞行自如了。
　　乌嘴儿跟它的主人一样，挺神气的，扇动翅膀贴着实验室天花板漫步，悠闲啊，陶醉啊。它好像明白了方珅此时的心情，总绕着他飞，两眼珠滴溜溜地转，把心中的快乐通过眼波传递给方珅。而方珅则通过狗的表情猜到了它主人此刻的心情，人和狗的想法一致，都十分得意，不过一定是人的情感传染（他不说传递，因为他认为这或多或少有些病态，说传染很贴切）给了狗，狗也跟着人想入非非了。啊，世间上的事真是无奇不有啊，从另一个方面说，此人的气场不小，十分的大，还具有穿透力。
　　虽然乌嘴飞得自如，但和鸟一比又显得笨拙滑稽，因为狗的身材天生来不是飞行用的，是奔跑用的，所以滑稽逗人笑。孔未木就咧嘴笑，笑得很开心。他把成功后喜悦的目光投向瞠目结舌的方珅，问：“感觉怎么样？小方。”
　　“太神奇了。真的长出了翅膀？！”眼前的事实使方珅十分震惊，似乎有些怀疑，还揉揉眼睛。
　　“人也可以长出翅膀。”孔未木平静地看着方珅。
　　“啊！人也可以长？！”孔未木的话再次让方珅震惊。
　　“是啊。你愿意吗，有一双能飞的翅膀？”孔未木热烈又充满期待地瞧着方珅。
　　方珅本能地后退一步，警惕地盯住他，不由自主地抬起双手，做出一个防卫动作，问：“你要做什么？”
　　孔未木淡然地笑笑，坐回那把椅子：“这是自愿的，而且不是人人都可以长。我不强迫任何人，任何人也不能强迫我。”
　　方珅放心了，收回架势，歉然地一笑：“对不起，孔教授。我想回去了，谢谢你。”
　　“等等。”孔未木有些失望，仍然挽留他，“小方，你为什么不感兴趣呢？”
　　方珅停下脚步：“我很震惊，简直是不可思议，太令人感到意外。我真的很佩服您，孔教授。”
　　“可是，你为什么不问问，这长出一副翅膀有什么用途呢?”孔未木平静地望着方珅，循循善诱提出这个问题。
　　方珅一愣，被问住了，这个问题还没考虑过。他看着孔未木探究的目光摇摇头，不敢撒谎，照实说了。
　　这下轮到孔未木摇头了，晃了一阵脑袋后：“你是这所重点医科大学的毕业生，读了几年书，看来是我们当老师的失职，没有教会你问为什么。”
　　看着孔未木一脸愧疚的样子，方珅心中过意不去，安慰起老师：“孔教授，这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的原因。真的，是我自己的原因。”
　　孔未木还是摇头，叹息道：“是我们的教育出了问题，应该培养学生多问为什么。”他顿了顿，目光一闪，兴奋地盯住方珅，“那么你现在问问我为什么要搞翅膀吧。”
　　“嗯？！”方珅一愣，笑了，心想这孔教授还真有意思，对，就问这个人人都没想到的问题吧，于是他重复了孔教授帮他提的这个问题。
　　孔未木笑了，回答道：“因为我认为人最好能长一副翅膀，像鸟一样翱翔蓝天。你看蓝天多美！”
　　此刻，孔未木眼中满是憧憬，有着孩童般的天真烂漫，仿佛他又回到了儿时，期待着长出翅膀。方珅被他感染了，也开始了憧憬，忽然冒出一个自己的问题：“孔教授，你为什么不给自己长一副翅膀呢？这样多好。”
　　“啊？！”孔未木一惊，从幻想中跌回现实，怔怔地瞅着方珅，“你说什么？”
　　“我说你为什么不给自己长一副翅膀？”
　　“哦！”孔未木兴奋的两眼放光，连连说这个问题提得好，“看来小方你很快就会提为什么了。”
　　“孔教授，您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你的问题提醒了我，早先尽想着他人啦，为什么我就没有想到我呢。我也是一个很好的人选呢。”他冲方珅眨眨眼，“是的，我为什么不能最先拥有一副翅膀呢。谢谢你，小方同学，你打开一道闸门，释放出我的思维。”孔未木上前握住方珅的手用力摇摇。
　　乌嘴儿也兴奋地冲着方珅用力摇尾巴。
　　方珅见孔未木这么重视他提出的问题，也很兴奋，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此间，他又冒出一个问题，于是又问：“孔教授，人长了翅膀能有什么用处？”
　　“飞呀。”孔未木不假思索地回答，可从方珅的表情看出，他不满意这个回答，接着回答，“当然，飞是最基本的用处。有了翅膀会飞，可以降低能源消耗，减少环境污染。最显著的是减少交通拥堵，上下班的拥堵，尤其是每年的春运，交通部门不堪重负。我希望，人们有了翅膀以后，上述情形有所缓解。”
　　“这太好啦。可是人长出一副翅膀会有什么影响，有什么不方便？”
　　孔未木低头沉思片刻，坦白地告诉方珅：“这个问题我还没考虑过，更没有体验过。虽然乌嘴儿长了翅膀，看得出开始时它很不适应，现在它好像适应了，但有什么感受，无从知晓。看来我得亲自尝尝梨子的滋味，才能回答你。同时我也收回我刚才的请求，为了安全。不过，我还有一个小小的请求，今天你看见的这些千万不要对人说起。”
　　方珅被孔未木的人品吸引，在这物欲横流的社会里，孔教授仍旧保持着天真烂漫的童心，做事从是否对社会人民有益出发，实属难能可贵，怎能不令人崇敬？方珅认真地告诉他：“孔教授，有什么事，通知我一声，我一定尽我所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