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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又一次进城的结果

作品名称:风雨百年      作者:禾下土      发布时间:2015-10-02 19:50:40      字数:5233

  地里的庄稼收拾的差不多了,二爷就带上三碗和守良出去做活。这次去的是刘家庄的刘老财家,这人跟王财主差不多,对自己刻薄,省吃俭用,不算小的家业是在父亲的十亩薄田一点点积攒下来的。
  我真的不明白,当年读书的时候,课本上的坏地主那么多,刘文彩、南霸天、周扒皮……可是我怎么就没听说过我们这里有呢?倒是现在,村霸无赖真的不少。
  在刘财主家里,守良的心思根本就没在活计上,眼睛总是在刘家一个丫鬟的身子上溜过来溜过去,这丫鬟也是没事找事在守良身前晃荡。守良不是把木头截短了,就是把推子崩了牙,气得二爷时不时扔块小木头打在守良的脑门上。守良朝师父傻笑一下,我行我素。
  没有不吃腥的猫,没有不爱女人的男人。二爷琢磨半天,得想法修理一下这个小子,可别做出出格的事情来,坏了名声,家里还有个素丽呢。二爷虽然不太在乎陈旧的礼数,但对于名声,那是绝对不能含糊的。
  刘财主平时扣腚咂指头,一分钱掰两半儿花,可是,对于闺女的嫁妆,却一点儿不含糊。
  据说,女婿是县城的教员,一表人才,家景还不错。刘财主觉得自己大字不识一个,虽然扣筋拔骨,挣下了一点点家业,可是比起城里的大户人家还是寒碜。老头总结了,真的大户人家非得书香门第不行,因为人家有文化有头脑,总是高人一筹。就说栖霞的牟二黑,不仅是大财主,人家更是清嘉庆年间太学生。
  刘财主一儿一女,儿子读了几年书,可惜不是个稳沉主儿,说是到青岛上学堂,一去五六年没回来。即使回来,老头也没什么指望。他就想让闺女嫁个有文化的人,将来多生几个外孙,也算有个盼头。唉,孩子娘死得早,自己又不想续弦,怕找个败家的老娘们,儿女受苦。
  这天,刘财主溜达到二爷做家具的西院。把手里的茶壶放在条登上:“姜师傅,歇会儿吧,喝口茶。”
  二爷头也没抬,继续刨着木料:“东家,你的茶不会是地瓜叶子泡的吧?”二爷听说刘财主以前抽烟都要在烟叶里掺和些葫芦叶子。
  “嗨,姜师傅说笑话,我就那么不讲究,敢糊弄你姜二爷?来,喝口,女婿捎来的西湖龙井。”
  走过南,闯过北,二爷虽然没有大富大贵,可是,好吃好喝的,作为闯东家的手艺人,绝对没坑嘴。东家为了让木匠、瓦匠、苫匠不偷工不减料,总是笑脸相对,好酒好菜好茶伺候。
  这里插一个段子。以前有一家人家很抠门,伺候瓦匠,不是白菜帮子馇豆腐,就是萝卜腚擦丝炖粉条,连块肉渣渣都看不到。负责盘炕的瓦匠是个二十多岁的愣头青,不顾师傅的劝说,在盘炕的时候做了手脚。
  结果,搬进新房的主人,没有一顿饭能煮熟的,烟囱里根本就不冒烟,全从灶口倒冒。
  没办法只好提溜十斤猪肉上门求瓦匠,瓦匠瞪了他几眼,到他家里掀开烟囱跟的炕板,拿出一块砖,说,你看,堵得慌,气儿怎么能顺,气儿顺了,就没事了。记住,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东家连连哈腰点头,是,是,舍得,舍得。
  二爷放下手里的活儿,骑坐在条凳上,从腰里掏出二奶奶给做的烟荷包,用烟袋抠出一锅烟,刘财主赶忙打着了火石,点着了火绒,满脸是笑地给二爷点烟。
  二爷乜斜了一下刘财主干瘦的小脸,叹了口气,唉,儿女是爹娘的心头肉啊,这有名的“不求人”的人,也这般模样。
  “你放心吧,东家,我姜某人闯荡江湖这么多年,别的没赚下,就是赚下了好名声。雁过留声,人过留名。我绝不会在你这里毁了我的名声,你等着风风光光嫁闺女吧。”
  本来,二爷是让刘财主高兴的,没想到,刚说完,老财主竟然“啪啦啪啦”掉眼泪儿。二爷吓了一跳:“东……东家……我说的可都是实话啊。你……”二爷赶紧从条凳上站起来。
  不料,此时刘财主正好坐在另一头,“噗通”,刘财主就摔了个仰八叉,一壶龙井茶几乎一点儿不剩的泼在了财主身上。
  稀奇的是,刘财主倒下去的一瞬间,竟然把茶壶牢牢抱在了怀里,连着细绳的壶盖,“啪”,不偏不斜,打在了刘财主的眼眶上。
  慌得二爷扔了烟袋,赶紧把刘财主扶起来:“东……东家,这怎么好,我……”
  “没事,二爷,”刘财主揉着眼眶,拍打着身上的茶叶,“唉,只可惜了这龙井了,能顶一个月的饭钱呢。”
  “东家,扣我的工钱。”
  “啊呀,二爷,你这不是要我老命吗?我是抠门,可是我也不会里外不分,不知大小啊。家里还有呢,我回去再沏一壶,嘿嘿,我这手脚还算灵便,茶壶保住了。”刘财主刚刚还挂着泪珠的脸上,笑得像朵花,那泪珠就像花露水。
  二爷摇了摇头,真是个活宝。
  二爷还没想出处置守良的办法,却又记挂上了刘财主的眼泪。这老头,平时虽然小心的生怕鸟屎打在眼皮儿上,可也没见过愁眉苦脸啊,况且还“啪嗒”眼泪呢?
  热心肠是二爷的优点,也是缺点。二爷不太喜欢多管别人的事儿,但又难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这天二爷瞅个功夫,就问东家。刘财主叹口气,憋了半天才告诉二爷,之所以流泪,是因为有这一桩让他睡觉都做噩梦的事儿。女儿的未婚夫不知为什么,隔三差五,就卖家里的东西,卖了的钱还不往家里拿。
  “你说,姜二爷,一个读书人,一个教书先生,怎么会这样呢?看样子也不像抽大烟的,那肯定是嫖或者赌了。你说,闺女跟了这样的人,还有奔头吗?”
  刘财主的眼泪不住地流,好像也感冒了,鼻涕也随着流,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啊。
  二爷给刘财主递上一锅烟:“东家,先不要把人看死了,也许人家有别的用处呢?你还是多方面观察打听一下。听说你那毛脚女婿名声还是不错的,不是西庄老孙策家的小子吗?我见过,挺有礼貌的。”
  “唉,知人知面不知心哪。人这东西,同样一张皮,里面包裹的是什么,就很难说了。”
  也是,二爷在这点上,很有同感。看一个人,不要看他说什么,不要看做什么,而要看他为什么这样说,为什么这样做,而且还得有充足的时间。“疾风知劲草,日久见人心”这句话可不是老辈儿人胡说的,恐怕使用万万千千的泪水甚至血水流出来的。
  这天,活干的差不多了,守良跟那个丫鬟又在眉来眼去。二爷拍了一下守良的脑袋,收拾了一下家伙什儿,说:“快到八月十五了,咱去照相馆照张相,也算是开开洋荤。”
  守良一听,嘴角裂到耳朵后面了。自从听说那个叫照相机的能把人的模样拍成画,守良就经常想,如果把我跟素丽拍在一起,有事没事,想了的时候拿出来看看也可以解解闷不是?于是,认认真真打扮一番,用凉水把头发摸了摸,照照镜子,嘿,挺精神。
  王三碗不想照相,说身体不太舒服,想躺一躺。二爷也不勉强,就带着守良进城了。刘家村离县城只有三里的路程,爷儿俩不一会儿功夫就到了。
  照相馆不大,但在这条街上格外扎眼,门口贴了不少照片,男人的不多,女人的不少。守良眼睛发直,怎么这么多漂亮闺女啊,要是我能三妻四妾,就从这里面挑几个。二爷见守良有些掉了魂似的,在他脑瓜上拍了一下:“没见过世面的东西,快进去。”
  照相馆里明晃晃的,照相馆老板让守良坐在一条凳子上,让他拍照时别眨眼,守良就把眼皮子往上提。老板说,你别瞪得个像灯笼似的,自然一点。守良问什么叫自然。老板说,啊,就是,你有对象了吗?守良精神为之一振,有了。
  那好办,就是你见到你对象时候那样就行了。
  好咧。
  咔嚓,闪关灯一闪,守良绷不住,眨眼了,只好重来。
  这次没眨眼,老板说,小伙子挺精神,洗出照片,放大了我给你挂在外面行不行?
  当然行,守良连想都没想。
  老板说,你爷儿俩照张合影吧。
  二爷看看守良眼巴巴的,就说,好吧,留个纪念。
  老板刚按下快门,忽然外面传来强烈的轰鸣声,接着,一身怪叫,门口一声巨响,守良就失去知觉了。
  当二爷和守良醒来的时候,发现老板满身是血趴在两人身上,赶紧扶起老板,可惜已经没气了。二爷叹口气,唉,老板为咱俩挡住了。
  守良脑袋还没有完全清醒,脸色煞白,眼泪都流出来了:“师父,这是咋回事?”
  “我听说,日本人打到咱胶东了,肯定是日本人的飞机扔炸弹了。”
  “妈的,他日本人到咱中国来得瑟什么?杀光了他奶奶的。”
  “别光瞎嚷嚷,赶紧帮忙拾掇一下。”
  他们先把老板平放在空地上,把老板脸上的血水和灰尘擦干净。守良的手碰到老板越来越凉的皮肤,头皮一阵阵发麻。这是他第一次接触死人,又是这种情形,守良不仅仅是悲凉,更多的是害怕。
  照相馆基本散架子了,屋顶没了,照相机也炸烂了,看不出旧模样了。守良扒拉出来,问二爷:“师父,咱俩的相在这里边不?”
  沿街一片火海,一阵阵的哭叫声让二爷心里充满了悲凉。人哪,就是一瞬间,生与死一眨眼的功夫阴阳两隔。
  “我也不知道,兴许早就碎了。赶紧把火灭了。”
  “这他妈的日本人,我还想拿给素丽看看呢?”守良一边灭火,一边臭骂。
  过了好大一会儿,老板的家里人赶来了。老板娘趴在丈夫身上哭得昏天黑地,老板儿子强忍悲痛跟二爷和守良把父亲抬到一块门板上,清理干净灰土,眼泪不住的流着。
  收拾差不多了,老板儿子问明了情况,对二爷说:“大叔,谢谢你们,如果底版没坏,我一定给你洗出来。”
  “哎呀,可惜了,头一回照相,也没看见个啥样子,他妈的日本鬼子。”守良摸摸小脸,“幸亏没炸坏脸,不然素丽就看不上我了。”
  “穷心思,只要能活着,啥时候还不能照相。”二爷看没什么事可做了,就跟老板儿子告了别,拉着守良往回赶。
  走在废墟上,二爷看看燃烧的房子,看看蓝蓝的天空飘过阵阵黑云,几只鸟儿飞过,有些惶恐的叫着。
  人生无常啊,刚才慈眉善目的老板,一眨眼就没了。眨眼,还是幸福的家庭,又一眨眼就陷入了痛苦的深渊。二爷看看还没有完全清醒的守良,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万幸啊,要是今天有个好歹,我咋跟你爹妈交代啊。走,赶紧回家。”
  后来知道,10月1日(阴历八月初八),日军2架飞机轰炸夏村,炸死群众20人,炸伤3人,炸毁房屋70间。
  师徒二人往回赶,走到一道海叉子的时候,天上的云越来越厚,风也一阵紧似一阵,守良浑身哆嗦,似乎还没有从轰炸中醒过来。二爷心口一阵晃动,不好,今天恐怕要出事。端量一下周围的地形,感觉到有一种阴森森的气息。二爷跟邻居王半仙学过几天阴阳八卦。
  赶紧拉着守良上了一座土岗子,蹲在一堆乱石间。周围长满野草,能把周围看的一目了然,别人却看不到你一根头发。
  守良懵里懵懂,一个劲埋怨师傅不赶紧回家,“你不想师娘,俺还想素丽呢。”
  “闭嘴,再嚷嚷把你嘴缝上。”二爷脸色比天上的云彩还黑。守良一看这架势,眨巴眨巴眼,再也不敢说话,只顺着师傅的眼光往前看。
  不一会儿,海叉子来了一群穿黄色衣服的人,这可能就是日本鬼子了。守良心想:“这日本人,他妈的跟个武大郎似的,还能凶到哪里去?一只手一个也捏巴死了。”
  迎面来了一群老百姓,好像是赶海回来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似乎收获不少,嘻嘻哈哈的。突然,日本鬼子拦住了去路,不知说了些什么。日本人竟然开枪射击,人群大乱,哭喊声撕人肺腑。
  守良看得准准的,一个男的左臂挨了一枪,怀里的孩子脑袋中枪。
  有一个人冲出包围撒腿就跑,却被日军从后面“砰”的一枪,趴在地上就不动了。随后,日军拖出26名青壮年,想用腰带绑成一排。有人喊了一声“不能等死”,众人奋力拼搏。日军官一声令下,日军蜂拥而上,用刺刀将被绑的全部乱刀刺死。
  然后一阵扫射,余下的人全都倒在血泊里。守良头皮发麻,后背发凉,整个身子都瘫痪在地上。要不是二爷捂着,他早就哭出声了。
  师徒二人挨到天黑才敢摸索着往回赶,不曾想,由于紧张,竟然迷路了,越走越到不了家。整整走了一晚上,天亮了,才找到了方向。
  守良说,师父,我想素丽了,咱俩去看看吧?
  也好,路也不远。
  没想到的是,当守良高高兴兴赶到素丽家的时候,素丽已经哭得跟个泪人似的。
  原来,素丽父亲自从定居此地,深深爱上了大海,隔三差五就去赶海。刚开始,东家不同意,可后来素丽父亲每次都能满载而归,自然亏待不了东家,东家盘算一下,一点不吃亏还占很大便宜,也就做个顺水人情。
  谁曾想,竟遇上了鬼子。守良抱着浑身哆嗦的素丽,找不到一句话安慰,只在心里想:“他妈的老x,我非亲手杀了鬼子报仇。”
  二爷看徒弟的表情,心中明白,坏事了,这孩子性情耿直,准要出事儿。
  其实呢,守良的心里对师父很不满。昨天,鬼子走后,守良要下去救人,师父不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说你知道鬼子真走假走?”
  守良瞅了一眼师父,眼泪汪汪:“要是当时下去,说不定能救活素丽她爹呢?”
  “那……这……”二爷一时语塞,“谁能想到呢?再说……”
  而事实有证明了守良猜测的可能性,有位村民被救回来之后,还真的活过来了。这位村民被刺穿喉咙,却没有上着动脉,只是造成终生说话困难。
  这成了二爷一辈子的痛。当后来守良坚决要离开他,他有一千一万个理由阻止,却怎么也张不开口。后来守良的烈士证书捧在二爷的手里,二爷只说了一句话:“都是因为我,可是……”
  是啊,一个人的信仰,或者信条,或者想法,不可能十全十美而百无伤害。孔子的追求流芳千古,可是让他的徒弟们备尝艰辛;唐僧的信仰功德圆满,却让父母苦苦思念……
  我们不能怪二爷,也不能怪守良,也许,谁都不能怪。生活就像一条河,利害同在,缓急共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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