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胆大包天

　　见到沈占河，陈美娟急忙把李春乐反映的苟步仁和郝兰娟的事叙说一遍，不想局长并不吃惊，反而问道：“谁让你管五班事的？”
　　“苟步仁，他说有人反映马明和孙玉霞同学关系不正常，让我找女同学了解一下。”
　　“瞎闹，不能用生活小节干扰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的大方向。再说也没有证据，凑什么热闹？”
　　
　　陈美娟不知道沈占河顾左言右，表达对她的关切，反而觉得自己真犯了方向性错误，问道：“那怎么办？”
　　“告诉李春乐，没有真凭实据，不能瞎说，否则干扰运动大方向，攻击毛泽东思想宣传队，政治上要犯错误。他怀疑的问题，由组织上专门调查处理。这样既表示你对学生爱护，又防止事态扩大，尽到宣传队员责任，又帮了苟步仁。”
　　“是否提醒苟步仁一下，让他注意点？”陈美娟受了感动，建议说。
　　“不行，这种事最得罪人，也不能说向我反映了。”
　　“他还让我找同学谈话怎么办？”
　　“明天一上班我就打电话，无论谁接，我都大声批评你宣传没做好，老师学生写的大字报太少，也就是给你个理由推辞五班的事，让苟步仁自己摆平。记住，你千万别趟浑水。”
　　说完便把马明罢工时骂苟步仁的话讲了一遍。沈占河说：“你想啊，马明手里没把柄能当着郑鴻光面破口大骂，还要拿凳子砸他？再说，郑鴻光父亲要‘三结合’任县革委会副主任了，主管文教，什么事都瞒不了，干嘛去蹚浑水？”
　　陈美娟听完不禁倒吸了口凉气，隐隐觉得苟步仁把自己当枪使，差点儿上当。不禁心生怨恨，感激局长提醒，说：“还是局长想得周全。”
　　“关心你嘛。”
　　沈占河说完见窗外无人，顺势把陈美娟搂过来，吻了起来，挑逗她的情绪。陈美娟使劲推他说：“叫人看见就完了，改天再说吧。”
　　“没事，没人。”说着把陈美娟拉进套间。
　　陈美娟一面挣扎，一面说把门插上。沈占河说没人来，插上门反而不好。
　　“你真胆大包天。快点儿。叫人抓住，我可丢不起人。”
　　陈美娟真的没让沈占河尽兴，草草了事。
　　
　　第二天八点苟步仁桌上电话哗哗响起来，只听沈占河大声说：“苟老师，一中大字报太少，而且空洞，不联系实际。告诉陈美娟加强宣传力度，发动群众投入到运动中来，掀起一个高潮。”又煞有其事说：“过些日子盟里可能在一中开反击右倾翻案风现场会，要用大字报掀起高潮。”
　　苟步仁撂下电话，陈美娟故意问：“沈局长吧，好像提到我，什么事？”
　　苟步仁倒没怀疑什么，痛快说：“要在一中开现场会，让你发动各班多写大字报，掀起反击翻案风的高潮，把邓小平批倒批臭。”接着又说：“这样吧，咱俩一起找孙玉霞谈一次话，算帮我一次，然后你再去搞面上发动，好吗？”
　　
　　苟步仁也觉得没重点地泛泛找同学谈话，不会有结果。他想趁孙玉霞没防备之际，搞个突然袭击，兴许有意想不到效果。但找女同学谈话，离不开陈美娟，说话即使过分，她是宣传队的，也是局长心腹，都能圆滑通过去，少了后顾之忧。陈美娟虽不愿被苟步仁利用，但渴望窥探男老师和女同学之间关系的好奇心及享受成功后满足的心理，始终驾驭着她，再加上不愿太得罪苟步仁，便答应下来，还加纲说：“要谈就不客气，别犹豫，趁她没准备，一次拿下来。我也再帮你这一次，否则掀不起大字报高潮，陈局长该批评了。”
　　陈美娟说完突然觉得后悔。自己已不是干净女人，却要探测别人是否干净，岂不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禁脸上有些发烧。现在又不听沈局长话去蹚浑水，刹那间不测预感涌上心头，有些心悸。但话已说出，已收不回来，只好硬着头皮走下去。恍惚间又有些幻想：兴许不那么糟糕。
　　
　　苟步仁何不想一次成功，把他的怀疑变成现实，用运动成绩成为被上级赏识的第三梯队？但苦于没有有价值的线索。现在陈美娟加大力度的话正中下怀，以为是沈局长指示，胆子大了起来。第一节课课间时他故意亲自从教室把孙玉霞叫走，除了显示权威，警告对他不满的学生外，还想给孙玉霞造成强大精神压力。孙玉霞起身走时，引起班里一阵骚动。过了好大一会儿，同学才从惊愕中醒过来。
　　项英华看了一下方艳红，方艳红点了点头，示意可能是问和马老师关系。项英华把李春乐、刘振春叫到外面，不等项英华发话，李春乐说：“人人头上摸一把，谁都整，算什么毛泽东思想宣传队。”
　　项英华说：“醉翁之意不在酒，怕是要在马老师身上下狠茬子。”
　　刘振春说：“我去看看，往马老师身上扣屎盔子就造反，让他们问不成。”
　　“不行，”项英华说：“调查是人家权利，阻止反而没理。马老师也不希望我们公开和宣传队冲突。另外我相信孙玉霞同学不会胡乱说，把没有说成有。”
　　“相信相信，那你把我们找来干啥？”刘振春这一问倒把项英华问住了，一时语迟。李春乐说刘振春：“这不商量嘛，急能当饭吃？”
　　刘振春不服，说：“等你们商量完，黄花菜都凉了。你们怕事，我去。”说完甩袖子走了。
　　
　　苟步仁把孙玉霞领到办公室，让她像犯人一样坐在办公桌前面陈美娟预先放好的椅子上。孙玉霞有些诧异，但出于对老师的尊重没有表现出什么，顺从地坐了下来。苟步仁简短地讲了一番反击右倾翻案风运动是党中央毛主席亲自发动的，是防止资本主义复辟，触及灵魂的革命，马明已经停职反省，等待处分，要和他划清界限的话。这些话孙玉霞在广播中和政治课上听多了，早已麻木，只不明白为什么扯上马老师，谈话还这么严肃，声音那么高。她正思忖时，苟步仁突然问道：“你和马明什么关系？”
　　“师生关系。”
　　“关系如何？”
　　“和其他同学一样。”
　　陈美娟忽地站起来，使劲拍了一下桌子，提高声音，斥责说：“和其他同学一样？你地主家庭出身，别人入不了团，你怎么能入？”
　　“我不知道。”孙玉霞不卑不亢地回答。
　　“不知道？装不知道吧？马明不向着你，你能入团？关系不一般吧！”苟步仁盯着孙玉霞，恶狠狠地问。彷佛要在她脸上表情突然变化找出答案
　　孙玉霞不明白问话的意思，也不知如何回答。她茫然着，思索着，皱着眉头，似乎在寻求数学题的答案。
　　陈美娟见孙玉霞犹豫，觉得机会来了，严厉地说：“别当我们什么也不知道，没有证据敢对你拍桌子问吗？我们来是吃干饭的？经过同学揭发，我们深入调查，有证据证明你俩关系不正常。今天给你机会揭发马明，是对你的挽救。”
　　
　　孙玉霞此时才清楚他们让交代的是和马老师私人关系问题，不由脸红了起来，羞涩地低下了头。她平时只知道刻苦学习，连恋爱还没谈过，竟被问起男女作风问题，觉得委屈，感到极大侮辱，眼泪夺眶而出，哭了起来。苟步仁认为心理攻势起了作用，大功即将告成，便说：“男女关系的事是不好出口，我出去，你和陈老师说吧。这是对你的挽救。”
　　不料，他刚要走，门被狠劲踢开，刘振春冲进来，瞪着眼睛盯着苟步仁说：“咋地，整死人不偿命啊？”
　　苟步仁气得嘴唇直打哆嗦，喊：“出去！”
　　“出去？你还像挖内人党时搞逼供信呐？孙玉霞，你走，看谁敢拦你。”
　　孙玉霞哭着走了，没人敢拦。陈美娟惊呆了。她没经过这种场面。苟步仁倒不畏惧，说：“你还敢打老师？”
　　“我不打好人。”
　　“你别觉得马明给你点好处就耍流氓保他。告诉你，我们有证据证明他是教师中侮辱女同学的败类，没有孙玉霞，也能定他的罪。你保坏分子，反对宣传队，反对运动，你要考虑后果。”
　　“什么后果，不就开除嘛。上山搂柴禾一样生活。不是马老师劝我，我早就不念，上山搂柴火孝顺我爹了。吓唬谁呀？”
　　刘振春说完，转身又咣当使劲踢了一下门，扬长而去。
　　
　　陈美娟惊魂稍定，问苟步仁：“你咋提男女关系有证据，一点余地不留，没有证据咋收场？”苟步仁还没从刚才的惊悚中醒过来，不假思索说：“你不也说有证据证明他和女同学关系不正常吗？”
　　苟步仁的反问使陈美娟倒吸一口凉气。她体会到了倒打一耙的滋味。其实关系不正常有多种解释，但她不愿争论。苟步仁见陈美娟不说话，一脸茫然，眉宇中闪现了不满蠕动，觉得慌乱中话说得过分，有推卸责任之嫌，忙说：“别不满意，出了问题我一人承担。”
　　“我倒不是怕承担责任，是担心找不出证据。”陈美娟辩解说。
　　“放心，面包会有的。”苟步仁满不在乎，仍然戏虐说笑。
　　这个时候苟步仁还有心开玩笑，陈美娟一脸惆怅。她还不了解苟步仁大学期间一巴掌把老师耳膜打穿孔，硬逼老师承认是反动组织成员；在唐山学习班期间，他揭发同学对文化大革命不满，那个同学受了警告处分，晚一年毕业分配。一句话，整人成了他的癖好，而且都是跟着运动走的，错了也没承担过责任。
　　
　　苟步仁特别崇拜外国哲学家说的话：一个人能把四十个白说成四十个黑就是哲学家。一个阴险的想法在他脑海中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