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县城救人
作品名称:风雨百年 作者:禾下土 发布时间:2015-09-29 15:40:44 字数:4617
第二年秋天,母亲抱孙子的愿望也实现了,水莲很争气,生了个8斤半的大胖小子,起名叫宝乐。二爷在家又伺候了一年,母亲同意他出门做活。
二爷带着家伙什,走南闯北,施展着自己本事,传播着自己的名声。每天虽然不说是大鱼大肉,也总会有小菜小酒,自我感觉良好。心想,就这样优哉游哉,了却一生,不也胜过神仙吗?
家里的事都有大哥打理,所谓“三人同行,老大受苦”。二爷知道大哥不容易,既当哥又当爹,人不到二十就满脸的褶子,满头的白发。每每想起哥哥,二爷也就是一声叹息,人哪,就是个命吧,没办法,为啥哥哥就先出生呢?
自从霄龙寺那件事以后,二爷觉得一个人在外闯荡不安全,就把王三碗叫上,负责赶车,打打下手,学学手艺。三碗粗手粗脚,手艺难以学成,可是有使不完的力气,搬运,拉锯,刨木头,不在话下,省去了二爷不少力气,缩短了不少工期。东家都说,这兄弟俩是绝配。前些年,二爷还让三碗到桐岭跟一位武师学了一身功夫,现在用上了排场,就像一只老鹰看护着一只小鸟,神鬼莫侵。
另外还收了个徒弟,叫马守良,15岁,跟二爷学徒时一般大的岁数。这孩子是二爷远房表哥的儿子,从小难管,就是怕二爷。虽然比二爷小不了多少,但按辈分得叫叔,现在叫师父。
这天,二爷领着二人正往县城走,县城一户姓崔的要打一套家具,给二爷三倍的工钱。本来二爷答应邻村的姓王的财主,可是当听说崔大户要打家具,二爷就动摇了,立马退了王财主的活计。
这下,不但王财主不高兴了,王三碗和守良也不理解。说二爷怎么这么贪财不守信用。二爷眨巴眨巴眼睛,眯缝着小眼,说天机不可泄露,相信师父不是那种人就行了。
农历九月的天气有些凉,路边的树叶开始发黄,知了在唧唧哇哇地叫,好生悲凉。马守良捡起路上一块石头,很恼火的扔向梳头,蝉的叫声戛然而止。马守良得意地笑了:“再叫你闹得人心烦。”
马守良心烦的并不是树上的知了,而是另外一件事儿。守良跟王财主家的一个长工的丫头好上了。原本听说师父要给王财主打家具,心里一阵狂喜,直觉得老天也真是太好了,晚上还偷偷点了一炷香。没想到师父见钱眼开,辞了王财主的活儿,简直就像一碗打卤面跳进一只苍蝇,恶心透了。
二爷瞥了徒弟一眼,说,天干物燥,不要生气上火。人哪,没有点儿耐性是成不了大事儿的。命中有的,即使时间长一点儿也不会跑掉;命中没有的,纵然你天天看着也会无影无踪的。
听着师父有些像老和尚念经似的话语,守良有点儿蒙,莫非师父知道自己的心思?不可能啊,刚跟师父也就是几天的时间,我跟小菊好的事儿那可谁也没告诉啊。于是,守良装作没听见,若无其事地哼起了小曲:“小白菜呀,地里黄啊……”
“你听听……”二爷用手点了点守良的额头,“年纪轻轻的,净唱些吊丧的曲子,你在麦秸垛里抱着姑娘时的精神气哪去了?”
守良差点儿从马车上摔下来,我的天哪,守良心想,也就那么一次啊,自己觉得做的够隐蔽的了,怎么还叫师父看见了呢?
其实呢,守良忽视了一个致命的问题。他只在事前四下看了个仔细,事后也观察了个透彻,可惜他忘了,忘了他办事儿的时候他已经全身心地投入了,周围的一切似乎都与自己无关。人哪,最可贵的是专心,最可怕的也是专心。
守良红着脸说,师父,你老人家可别笑话俺了,俺……
“年轻人,人这一辈子最大的危险就是忘乎所以。秦始皇厉害吧,他以为江山永固,还想历朝历代做皇帝,封自己个始皇帝,其实就是个屎皇帝。他忘了自己在得意的时候,做了那么多荒唐的事情,叫个赵高就弄得土崩瓦解。所以呢,你要明白,做人做事,要谨小慎微,要前瞻后顾,要处处留心,方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一番话说得守良云里雾罩,好半天也不明白。二爷说,这些话,你也不必都懂。慢慢来,生活会教会你一切。但是要记住,没脑子的人,即使死了,也永远不会明白应该明白的道理,所以很多的人,总是死不瞑目。
守良点点头,又摇摇头,又点点头,皱着眉头,似懂非懂地看着二爷。二爷踢了一脚马屁股,马车飞奔向前,转眼就到了县城。
说是县城,其实也并不大,东西三四里,南北四五里,但是布局跟村子就有差别了。中心一个十字大街将县城划成东南西北四块儿,十字中心分布着县衙、警察局、税务局等要害部门。
二爷一行人过了警察局,一拐弯,进了一条巷子,巷子中间,有一座院落。门头不算太大,却也雕梁画栋,两扇紫红大门一看就厚实。门边两只石狮子,虽然历经风吹雨晒,依旧威风凛凛。
右边的狮子上蹲了一只麻雀,一个劲儿啄着什么。“这家雀儿不会是在给狮子抓虱子吧?”
守良抬手就想把手中的木棍扔出去,却被师父止住了:“别乱动,打家雀儿不要紧,可是你的棍子打到了人家的狮子上就不吉利了。出门在外要讲规矩。”
就在他们要敲门的时候,忽然听到前街一阵骚乱,人生鼎沸,似乎还有响枪的声音。
守良“嗖”的一下就跑了,二爷还没喊出声来,守良就没影了。“这小子,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没办法,怕守良惹事,只好跟着跑到前街。一看,我的天哪,了不得了。
只见一彪人马,手中刀枪在阳光下闪着寒光,呼呼啦啦冲到了警察局门前。平日里咋咋呼呼的警察,此时都脸色煞白,屁滚尿流。那群人三下五除二就破开了警察局的大门。
门里出来了几个办差的,当时就让人摁在地上一顿乱打,办差的“嗷嗷”直叫。
二爷上前拉住一个劲儿往前凑的守良:“别瞎搅合,沾上一身骚就倒霉了。”
守良嘟着嘴:“师父就是胆小,树叶落下来也怕打了脑袋。”
二爷没回话,只是一只手一直没离开守良的衣襟。跟旁边看热闹的人打听,才知道是共产党起义。
二爷从福生那里多少了解了共产党的事,说不清这些人是好是坏。因为里面既有二爷喜欢的人,也有二爷讨厌的人。舅哥福生是个好人,徐元义就是个痞子。二爷心想,福生不会也在这里吧?瞅了半天也没看见。
二爷拉了守良往回走,一边叮嘱徒弟:“人少的地方不能去,人多的地方也不能去。”
“那我到哪里去?”
“到不多不少的地方去。”
“我说师父,这不是给我难题吗?怎么才叫不多不少啊?”
“我领你去的地方就是。”
来到崔家大门,王三碗已经把家伙什卸下了,崔家也出来几个帮工的。二爷跟管家打个招呼,管家说我家老爷出门办事去了,让二爷照着图纸干活就行了。
图纸?二爷第一次听说按照图纸干活,师父从来也没教过啊。师父说,一个好的木匠,心中要有物件,眼上要有尺寸,手上要有分量。
二爷拿过图纸一看,哼,多余。刚要放下,突然有东西掉在图纸上,把图纸穿了个洞。二爷往地上一看,是个黄疙瘩。守良捡起来眯缝了眼睛瞅了半天,说,师父,这东西是不是块金子?
我没见过金子,但我见过铜,这就是块铜,可是为什么从天上掉下来呢?
这时管家过来了,笑着说,这是子弹头。
二爷忙向管家请教,才知道这就是枪发出来的能杀死人的东西。二爷心头一紧,不吉利啊,得小心行事。
二爷见木料都备齐了,就说:“赶早不赶晚,这就开工。”
三人跟着管家来到后院,二爷拿出墨斗在木材上“啪啪啪”绷出墨线,守良和王三碗立马操持起来,架上大据就“呼哧呼哧”破起木料,一时间,木屑飞扬。
管家在一旁看在眼里,赞许在心上,真是名不虚传哪,有真功夫,就放心的干别的去了,临走时嘱咐家丁:“给师父们续好茶,再拿些瓜果梨枣来,好生伺候,老爷回来有赏。”
就在二爷他们干得热火朝天的时候,猛听门口一阵吵闹声,似乎还有妇女的哭声。三人不由得走出后院,看个究竟。
这一看不打紧,吓出一身冷汗。
二爷不知道的是,今天干活的这家,不仅仅是城里的财主,人家儿子还是警察局长。刚才在警察局门口闹事的暴动队砸了警察局后,从办公桌下拉出了浑身发抖的局长。
局长三十来岁,白净的脸上两只三角眼透出一股奸诈,两撇小胡子把个小脸点缀得十分滑稽。
领头的王三虎一把提溜起白脸局长:“就你这模样,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贼眉鼠眼。”说着就把枪口顶在了白脸局长的脑门子上。
白脸局长的脸更白了,哆嗦着:“好汉哪,我可与你们无冤无仇啊。”
“你他娘的,你平时坏人不抓,专门对付穷人,还有没有良心了?”
“我……我……也是听政府的话呀。”
“政府叫你吃屎你也吃吗?”一个人把刀架在了白脸局长脖子上,“我切了你的脑袋,看你还能干什么。”
白脸局长的脸更白了,浑身就像没了骨头,堆在了地上。
有人喊了一句:“他的家在后街,砸了他家,肯定有很多好东西。”话音刚落,大伙“啊哦”一声,就奔后街而去。
二爷看到闪闪发亮的刀枪,怒目圆睁的起义队员,一时间竟没了主张。倒是守良机灵,高喊一声:“我们是雇工,不是这家的人。”
起义队员用刀逼住了三人,不太相信。正好王三虎也进来了,看到二爷,赶忙上前:“这是我表哥,是木匠,不是这家人。”
王三虎是二爷小姨家兄弟,从小就嫉恶如仇,二爷很喜欢他,可是二爷对表弟参加共产党却不以为然。人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干好自己的营生不就行了吗?何必惹是生非呢?
起义队员一拥而进,把二爷和守良、三碗拨拉到一边,把崔局长一家老小赶到院子里。白脸崔局长趴在地上头都磕出血了,央求杀了他自己,饶过家里的人。一时间,院子里呼天抢地,哭成了一团。
王三虎从二爷身边走过,二爷向他招了一下手。王三虎走过来:“表哥,啥事?”
二爷说:“老弟啊,人要留条后路,你家里也有十几口人那,你能天天背在身上吗?这家的老爷子不在家,听说到省城去了,你想想……”
王三虎皱了皱眉头,他知道表哥是个精细人,他的话应该没错。就走到人群中间,说:“冤有头债有主,我们抓的是贪官,没收的是赃款赃物,与家人无关。”
众人听三虎这样说,也就不言语了,带走了崔局长和没收的财物。
起义队伍走后,老太太听下人说是二爷救了全家人的性命,赶忙把二爷请到堂屋,带领全家,“梆梆梆”磕了三个响头。
二爷想不到的是,他不仅救了崔财主一家人的命,后来也救了表弟王三虎的命。
经过这一闹腾,家具也不能打了。二爷领着徒弟守良和王三碗灰头土脸往家走。守良身上一直哆嗦,心里还埋怨师父:“师父,这下该告诉俺为啥来县城了吧?”
二爷吧嗒了一下烟袋嘴儿,叹了口气,“唉,小子,你懂不懂湾里养鱼越养越抽抽的道理?咱老是给乡下的东家干那些几百年不变样的活儿,能长啥能耐?见的多了,识的广了,才能长本事。县城的大户人家,家具都既讲究又新颖,怎能跟村里那些土财主相比呢?”
守良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哦,还是师父懂得多。可是,人家老太太感激不尽,不知从哪里掏出一百块大洋要送给师父,师父竟然不要,还说人家困难,我们就不困难吗,不困难还出来打工吗?什么钱没挣到,还吓了个半死,一百块就够吗?
守良看着闭着眼睛躺在驴车上的师父,捡起一片落叶扔在师父身上,王三碗看在眼里,笑了笑:“你这傻孩子,你师父比你聪明。”
“啊,他?世上第一大傻……”守良差点喊出来,赶紧捂住嘴。
王三碗问二爷,到哪里去?二爷说到东村王财主家。守良一听,身上也不哆嗦了,也不埋怨师父了,纵身跳下车,在路边采了一大把野花,红的紫的粉的捆在一起煞是好看。
二爷瞥了一眼,说,你小子倒挺有心机,要是心思用在手艺上肯定比我强。守良说,师父,放心,我什么都比你强。
王三碗用鞭杆在守良的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你小子有福,摊上这么一个师父,不然就凭刚才这句话,你就得滚蛋。
守良吐了吐舌头,我……我早把师父当爹看待了,是吧师父?
二爷笑了笑,掏出烟袋装上烟:“来,守良,给爹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