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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农场奇遇

作品名称:夜深沉      作者:清闲若水      发布时间:2015-09-27 19:43:04      字数:3454

  三杯酒下肚,杨师傅的话滔滔不绝,尽讲苟布仁和沈占河不是人的事,马明对这些传闻不感兴趣,又不好说什么。为改变话题,拿起酒壶给杨师傅倒上,用天津话说:“最后一盅,多喝伤身。吃完饭睡个午觉,咱去劳动。”
  杨师傅没端酒盅,竟直愣愣看着马明,问:“你是天津人?”
  “怎么,你听出了天津味?我是石家庄人,在天津念了五年大学,会几句天津话,和天津人在一起时天津味儿更浓。”
  “你认识天津下乡青年展华吧?”杨师傅突然问道。
  “认识,他对象相叫颜贵芬,一起上山下乡来的,长得胖墩墩的,大眼睛挺水灵,对吧。”
  杨师傅没有回答,急着问:“一九六九年除夕晚上你到巨力公社找过展华?”
  “找过。在公社专案组找到他的。原本要和几个知青老乡聚一聚,一起庆祝元旦。好几年前的事了,杨师傅怎么提起了陈年旧事?”
  杨师傅依旧不接下音儿,问道:“你到专案组审讯室是否看到一个被绑着的人躺在地上,脑袋被麻袋蒙着?”
  “是呀,你怎么知道的?”马明有些吃惊了。他清楚地记得那天见到展华时,他正用脚踢躺着的人,嘴里还骂他死顽固,抵抗运动,拒不交代反革命地下组织名单。他制止了,说一旦失手打死人,或者运动来个反复,吃亏挨整当替罪羊的总是他们外地人......他向他讲述天津红星农场中学下到邻村的知青许红卫清理阶级队伍时被吸收到专案组,在专案组长领导指挥下,一个社员被怀疑是潜伏特务,还有电台,被折磨死了,事后逼供信指使者把责任全推卸给许红卫,他百口莫辩,终于被逼疯的案例,着实劝了展华一阵子。为此事自己还提心吊胆了好长时间,因为一旦展华揭发,自己便成了替阶级敌人说情的坏分子,也得隔离反省。挨打是小事,还得交代后台,那可就惨了。好歹展华够老乡意思,未揭发他,打人也轻了,逐渐不再动手搞逼供信。难道杨师傅就是地上躺着的人?因为当时没第三者呀?
  
  马明正想着,杨师傅突然下炕,紧紧握住马明的双手,激动得说不出话,眼睛也湿润起来,哽咽着说:“可找到你了……我就是地上头蒙麻袋的人啊。不是你冒风险劝展华别再打人,我可能早就死了。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呀。”说着就要下跪,马明急忙扶住,问:“我救了你,有那么严重吗?”
  马明有些不解。他觉得别人把他抬举高了,心里不踏实。
  “你不知道吧,你那个小老乡打人最狠,打耳光子是家常便饭,还用火烤,炉钩子烫,三九天让你站在冰雪中冻冰棍,吊起来鞭子抽,放下来压杠子……惨啊,非让我们交代参加反革命内人党的事实不可。你想,哪个地下党要我们这些不识几个字的老社员呀?有的人受不住拷打折磨,就往死上想:如其被打死,不如自杀解脱,免得活受罪。你给展华讲的许红卫打死的人,就是我亲哥哥啊。他生下来就没离开过农村,当哪门子潜伏特务地下党?我也快受不住了,一个劲儿想随哥哥去……”
  说到这,杨师傅捂住脸哭了起来。这时马明才知道挖肃运动中许红卫打死的邻村马架子的党支部书记是杨师傅的亲哥哥。出事后,因许红卫家庭出身资本家,工作队把全部责任都推到了他身上,工作队长还硬说他出于阶级报复打死支部书记的,让他反省交代,把他逼疯了,天天不洗脸,破衣褴褛,喊着打人了打人了,四处奔走。有时一言不语,冲山头一跪就是半天。后来被送回天津治疗。马明用这个案例劝说展华时,麻袋蒙头的杨师傅听得一清二楚。
  
  “展华膀大腰圆,在知识青年中很有号召力。”杨师傅继续说:“你劝他以后,他真的不再打人了,其他人打也轻多了,我们才熬到了平反纠正,活着出了反省室。马老师,说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大家的救命恩人,一点不夸张。幸好你挨整到了农场,我才有幸见到你,听到我一辈子都忘记不了的泥菩萨般的声音,认出了你,有了报答机会。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是救命之恩呢。你放宽心,在这呼吸呼吸新鲜空气,休息休息,看看书,到洮儿河边钓钓鱼。还能钓到甲鱼呢。再有十多天西红柿、黄瓜都熟了,你尝尝鲜。苟步仁那边我去对付,出事我兜着。我不怕他。天高皇帝远,我有一百个办法替你打掩护。”
  杨师傅一番话让马明深受感动。科尔沁草原上的蒙民汉民的心胸都像草原那么开阔,眼睛像蓝天白云那么明亮,是非清楚,知恩必报。不过他不愿享受杨师傅的安排,求杨师傅教他种蔬菜技巧,西红柿怎么掐尖,茄子怎么掰叉,什么时候浇水施肥。杨师傅摆摆手说:“别着急,今天咱哥俩好好唠唠,有的是时间。”
  
  吃完饭,马明走到外面,尽情欣赏绿色田野,深深呼吸清新的草味香,分享着“人有好心,天有好报”谚语带来的欢愉,回味着和杨师傅的奇遇。但他没忘记妻子的叮嘱:小心苟步仁到农场搞小动作,一旦苟步仁挑衅,千万别被激怒而动粗。要风物长宜放眼量;出水才看两腿泥。
  出乎意外的是十多天了,苟步仁一次也没到农场来,也没派任何人监视他。这可不是苟步仁的性格。不知怎么地,马明感到心中隐隐作痛,一种不祥预感涌上心头,有耽心什么不幸事情发生。
  
  学校规定每学期班级轮流到农场劳动一周。同学见马明和他们一样薅草浇水,侍弄蔬菜,免不了攀谈几句,或给个微笑,马明心里很感激。有些不明真相的给个冷眼,或用鄙夷目光上下打量他一番,他也不在乎,反倒觉得学生比文革开始给老师挂大牌子游大街,咬牙切齿喊打倒资产阶级孝子贤孙,再踏上一只脚时冷静多了。想到这他苦笑一下,嘲讽自己真成了运动油子,把运动看淡了,麻木了。这时不知哪家大黄狗跑进了农场,被淘气的男同学扔石头打在臀上,汪汪两声夹尾巴跑了。他又苦笑一下,觉得自己还不如狗。狗受了欺负还汪汪两声,自己受如此冤枉,却不能反抗,假装顺从劳动改改。想到这,他有些瞧不起自己,甚至愤恨自己,不由得站起身来,不再拔草,到园子房拿起鱼竿,在学生注目下到河边钓鱼去了。他忘记了妻子嘱托的话。他倒希望有人向苟步仁反映,希望他来农场兴师问罪,他好当面斥责他趁运动给同事以言问罪,以鲜血染红顶子。这样避免了和郝兰娟同学直接的师生冲突,也好出口恶气。无论和善的微笑,还是冰冷的目光,都提醒他已被打入另册。他不能继续忍受羞辱,如不发泄出胸中愤怒,真的要疯了。
  河边柳荫下柔和的风的吹拂,河里波浪泛起的咚咚声响,使他心情平静不少。他想起了一位作家的话:无论世界上有多少苦难,百姓都有办法苟且地活着。他反对过这句话,曾和同事争论得面红耳赤。现在,自己不也像狗一样苟且地活着吗?此时不知哪位文学大师说的、不知多少次在世界各地广场发生的“不是在沉默中爆发,就是在沉默中死亡”的名句在心中升腾起来。他沉思着,巨大的壮烈场面在他脑海演绎着,呐喊声轰鸣着,沉侵在矛和盾的博弈中,鱼咬钩都不知道。悄悄来到他身后的杨师傅喊“咬钩啦”,他才回过神来,急忙提钩。原来是一条金黄色大鲤鱼,两人哈哈大笑起来,马明重新回到了现实中。杨师傅高兴地说:“真是奇事,我一年也钓不到这么大鱼,你第一钩就钓到了,该走运了。今天中午鲜鱼炖豆腐,白面烙饼,保证吃得香。不过苟步仁千万别来,他来了饭就变味了。”
  
  杨师傅像大厨一样把鱼收拾得干净利落,转眼之间鱼和豆腐就炖在锅里了。不一会儿发面烙饼也熟了,外焦里嫩,满屋鱼汤香味,把杨师傅乐得合不拢嘴,重复唠叨说:“好久没钓到这么大的鲤鱼啦,你真有福气。吃完饭还去钓,晌午兴许钓上王八呢。我做的甲鱼汤不放味精,好吃着呢。”
  不料马明脸上并没笑容。杨师傅问:“咋啦,不高兴?”
  马明说:“苟步仁也该来了。”
  “怎么,他来凑热闹你才高兴?”
  “那倒不是,总觉得他不来不是好事儿。我预感不好,好像要出甚么事。”
  “出啥事儿?顶多发动群众,把你说成右倾翻案风急先锋到头。不当教员一样生活,怕他个啥?”
  马明是担心学生出事,但他没说出来,怕打消杨师傅兴致,搭讪说:“可也是,怕他个啥。我想他来了凑凑热闹也好。”
  鱼肉很新鲜,豆腐鱼汤香味很浓,饼烙也甜脆可口。饭后杨师傅兴奋劲儿还没消失,催着马明去河边钓甲鱼。杨师傅把小干鱼上在钩上,让马明甩杆到开阔平坦水缓的地方,说:“中午王八出来晒太阳,运气好,差不多能钓上来。”
  说完困劲上来,自去睡午觉。马明的心还被屈辱而不能反抗的情绪笼罩,想对着河水怒吼。杨光的话,妻子的嘱咐,同学的希望,一起在脑海汇聚,压迫着他冲动的神经。他只能苟且地活着,等待着宣传队一个月下结论的期限到来,或者发生妻子儿女因他受侮辱事件发生,他都会怒不可竭发出怒吼。
  苟且难活。从小听惯的著名诗句“人不能低下高贵的头,只有怕死鬼才祈求自由”、“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汉青”、“不是在沉默中死亡,就是在沉默中爆发”等等,像奔流的河水,在他脑海翻腾,在寻找着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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