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师父与师娘
作品名称:风雨百年 作者:禾下土 发布时间:2015-09-23 13:05:52 字数:3584
马瑞银两儿两女,儿子都已成家,大儿子一家在青岛跟二姨夫做买卖,小儿子倒插门去了贾家庄。大女儿今年十六,名叫水莲,不仅长得漂亮,家里家外还是一把好手。小女儿十二岁,很是娇惯。老婆虽然好看得很,可惜不是个勤快人,典型的花瓶,据说还是马瑞银在路上捡的。
年轻的马瑞银走街串巷,木匠手艺一年比一年强,小伙子长得也标致,说媒的人一茬又一茬,可是马瑞银一个也没看上。最后,竟然自己捡了个媳妇。
那是一个年底,马瑞银收拾了家伙什回家过年。路过一个山口的时候,隐隐约约听到女人的哭声。那时天色已晚,马瑞银有些惶恐。从小听了很多鬼神的故事,心想,不会真的有狐狸精、白骨精吧?
马瑞银加快脚步,腿脚似乎有些麻,使劲捶了捶,好点儿了,慢慢往前走。那声音竟然越来越清晰,循声看去,前面路边有个人影好像趴在地上。马瑞银看看两边是荒山野岭,往后走离家越来越远,往前走又不敢。
他忽然想起爷爷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人有三分怕鬼,鬼有七分怕人。”于是掏出爷爷用过的一把斧头,这把斧头曾经砍死过三只狼,大踏步向前。那趴着的人影听到有脚步声也抬起身来,是个女的。
马瑞银使劲握了握斧柄,手心汗渍渍的。那女的站起来,抽泣着:“大哥,帮帮忙,把他埋了吧。”
马瑞银看地上躺着个男人:“怎么了?”手中的斧头握得更紧,心想,不是妖精也是拦道抢劫的,我对付你们两个没问题。
“他是我丈夫,突然病死了。”那女的眼泪吧差,却掩饰不住惊人的美丽。马瑞银觉得只有戏台上唱戏的才有这样的脸蛋。
原来,这女的是烟台一个戏班子里的,叫白秋霜,被一个军阀看上了,而她跟躺在地上的男人好上了,二人惹不起军阀,就跑出来,没想到他突然发病死在了这里。他二人都是师父从路边捡来的孩子养大的,现在又是孤苦伶仃了。
马瑞银用脚踢了踢躺的那个,挺硬,看来不是鬼,也不是劫道的。就着路边的一个坑埋了,又劈了一段木头,从墨斗里扣了些墨汁写了个墓碑。
马瑞银把戏子领回家,没有说明真相,只告诉家里人是干活的东家的邻居突然着火,只留下了这个女人。
那女人一番洗漱打扮,活脱脱一个貂蝉啊。马瑞银高兴得三天都没合上嘴巴,那女的见马瑞银手艺好,人品好,家境也过得去,就跟马瑞银举行了个简单的婚礼。
可惜的是,这戏子虽然可怜,虽然漂亮,却什么活都不会做。马瑞银此时已经不再出门揽活,就有时间操持家务,天天看着天仙一般的老婆,整天磕个瓜子儿,时不时唱个小曲儿,也没觉得苦。
二爷不喜欢这个师娘,可也没办法,还得天天向师娘问安好。这婆娘似乎也不大喜欢二爷永足,经常横挑鼻子竖挑眼。大女儿水莲看不过,就帮着二爷说几句。
“哼,水莲,你是不是看上这瘦猴似的了?”那婆娘翘着兰花指,捏了一颗瓜子儿。
“你还是不是我亲娘,能说出这样不着调的话?”水莲将一盆洗衣服的脏水泼出去,溅了几点水星儿婆娘的裤脚上。
“嗨呀,你个小丫头,敢跟老娘较劲。”说着就要揪水莲的耳朵,水莲一擎手,就把她妈搡了个趔趄。这水莲自小干活,一身的力气。
水莲拉起二爷走出大门:“咱出去遛遛,眼不见心不烦。”
这是个初春的上午,没有一丝风,阳光暖和和地照在脸上,就像观音菩萨的手抚摸着。路边已经有些野花儿盛开了,红的,紫的,白的……水莲掐了一朵映山红别在头上,衬托着娇媚的脸庞,越发动人。
看模样,水莲很像她妈,可性情截然不同。二爷原先对水莲并不了解,也就这段时间处的时间长了才慢慢有了些认识。
我们这个村本来是两个村,后来由于人口越来越多,房子越盖越多,最后连成了一片,只在两村中间留了一条南北贯通的大道。大道上还有一座庙,一个舂米用的大石臼窝子。水莲家属于西村,二爷家属于东庄。
平常呢,二爷永足一般不到西村,跟水莲也不大黏糊。二则呢,二爷暗中喜欢的是素荷,没有多少时间搭理村里别的姑娘。
现在,水莲像个小兔子似的在二爷身边蹦跶,更像一只蝴蝶在二爷身边飞来飞去,闹得二爷心里既痒痒,又有点儿懵。这要是让素荷姐看见……即便不是素荷姐亲眼看见,就是有人把话儿传过去,那……二爷不敢想了。
村西有条不大的河流,是从北山流出来的,一年四季涓涓而下。河上只有一座漫水桥。现在还是枯水期,水流从石块的缝隙哗哗流着。水莲用嘴把石头上的灰尘吹了吹,招呼二爷:“永足,来,坐会儿吧。”
二爷看看周围没人,也就坐在水莲身边。水莲身上有一股清香,据说是她妈从小就用一种香草给她洗澡,久而久之就有了这种清香,二爷只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永足,你别生我妈的气,她就那样,都是让我爹惯的。哎,永足,你说你将来有老婆了是不是也会惯着呢?”
“我……我还没……”二爷满脑子的浆糊,嘴都不听使唤了。
“看你那小样,听说你喜欢素荷?”水莲拿眼瞟着二爷,“可人家比你大啊。你想女大三抱金砖?哈哈哈……”
水莲的笑声伴随着哗啦啦的水声,异常清脆,可是在二爷永足听来就像一把火正在炙烤着二爷年轻的心。王三碗跟他开玩笑的时候,根本就不当一回事儿,可……水莲……况且,我都是心里在想,从来都没有表示啊,唉……
“永足,我觉得吧,咱俩合适。”水莲猛地抓住二爷的手,“你十七,我十六,你属虎,我属兔,你吃我。”
二爷真真地吓着了,刚才还发红的脸,腾一下就煞白了:“水……水莲,这……我……”
“什么这呀那的,你说,喜不喜欢我?”水莲的眼睛像两把匕首直刺二爷,二爷感觉到一阵阵冰凉。
这时,传来一声响亮的鞭声。二爷一看,村口出来一辆马车,就像找到了救星,赶紧挣出出了汗的手,迎着马车跑过去:“三大爷,去哪儿?”
赶车的是本家的,是远近闻名的车把式,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前天从青岛回来,永足从他那里听到了许多新鲜事儿。
“是永足啊,跟师妹在干啥呢?在唱牛郎织女啊?”
“三大爷,看你。”二爷脸又红了。“你不是又要去青岛了吧?”
“唉,你看今年这麦子又不好啊,我想在西面那块地种上地豆(就是土豆),不然一家人到秋天口粮都不够。”
“你不能栽地瓜吗?它的产量高,咱不都用它做主要口粮吗?”
“唉,傻小子,我哪有时间啊,我一年到头不在家,你三大妈身体又不行,你三个姐姐又没用。就指望我那点儿赶脚钱糊口。”
“那你非要出去吗?”
“唉,我是个坐不住的主儿,我的命就是这赶脚的命啊。驾,走啦。”三大爷一甩鞭子,清亮的鞭声划破长空,“小子,织女都跑啰。”
二爷这才发现水莲已经到村口了,脚步走得很生气。
自从那把火烧完之后,二爷就潜下心来,一步一步扎扎实实跟师父学习,手艺突飞猛进。特别是一件事,让师父马瑞银觉得,这小子将来比自己强。
西北庄一财主要娶儿媳妇,说是重金请马瑞银师徒到他家里打家具。马瑞银心想,去就去吧,也让永足见见世面,不能老是窝在我的作坊里。他千叮咛万嘱咐,要永足拿出在家的两倍小心,因为在人家眼皮底下干活,稍有闪失,人家就会挑剔,咱名声不好。永足卯足了劲,从头到尾,师父愣是没找出一点儿毛病。
可是等活快完工了,那财主和老婆提溜着水烟袋,围着家具转了三圈,挑三拣四,找出了好多毛病。马瑞银明知道这家财主想打歪主意了,也没有辄,只能唉声叹气。永足安慰师父,心里则已经盘算好了。
那财主一看马瑞银木讷不出声,心里窃喜。差不多干完的时候,财主说:“实在忍受不了你们师徒二人了,不用你们干了。”算账的时候,算来算去,师徒俩还得赔给财主一块钱。那财主婆吐一口烟圈,说,就算了,南庄北村的,我们就不出去说了,保住你们的名声吧。
马瑞银是打掉牙往肚子里吞,恨得牙根痒痒的,永足却笑嘻嘻的。师傅说他没心没肺。
财主儿子娶了媳妇后,白天很正常,可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老是有一种“吱咯吱咯”的声音,睡不好觉,夫妻生活受到很大影响,甚至儿媳妇天天做梦有人要杀她。
财主一家无计可施,以为家里闹鬼了,就请了孔家庄的神汉做法,也无济于事。后来那家人去庙里找了个法力高超的法师来驱邪,法师到那人家里一看,说没鬼,应该是被人做了手脚了。就问财主是不是做出对不起别人的事?有的话,就别藏着掖着了。
财主只好把克扣木匠工钱的事说了,法师说这不就结了,赶紧还钱。
财主赶紧让管家带着工钱找马瑞银。马瑞银一听,就知道是永足的事儿。就说,这点小事情,就不用我了,我徒弟去就行了。二爷永足从床底下找出一截桃木,跟着管家去了。到了之后,二爷把新房里的一把椅子放倒,双手举着那截桃木念叨了几声,然后把桃木往椅子一条腿底端用锤子用力一钉:“好了,这是辟邪的桃木。从今天开始没事啦。”
后来马瑞银问永足:“你是咋弄的?”
原来二爷一看财主耍赖,硬碰硬肯定是不行了。他就在一条椅子腿里抠了个洞,放了两只“卡虫”(就是柞木虫),用一小木块封好。这家伙生命力强,咬木头劲头十足。白天听不到什么声音,夜深人静的时候,可就闹心了。永足早就准备好了,那块桃木钉进去,那虫子也就死了,自然就没声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