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撕心裂肺（下）

　　都两个星期过去了，最近，黄影老是在担忧：见着他怎么办？上帝啊，别让我碰见他吧。其实内心里她不是不想见着他，而是想着遇见时不知道可以说什么。说什么好呢，又可以说什么呢？生怕被人发现的那种尴尬，生怕自己的惊慌而失措，生怕眼泪会控制不住而掉下来，生怕发现别人看到她时的异样的眼光，生怕……文轩似乎也在故意躲避着她。这些天，他比往前更早地回到学校，也总是迟迟晚归，不再老往教师办公室跑，也不再老是注意着校园里的一切动静。学校，操场，课室，教师，学生，以及校园中的花草树木，都乖乖的，按部就班着，似乎一切都很平静，平静得让人有点不习惯。
　　 难熬的一个星期就快过去了，周前会如期而至。上周时因为领导们去市局开会，周前工作要点只在黑板布置，本周是逃不掉了。刚才课间时就有老师在唱“一周不开会，回到旧社会”……对于近年来学校里每个星期五都要开周前会，大部分教师颇有微词“不开会，领导们怕老师们不认识他们哩。”“当然啦，领导们不开会，有事情就跑不掉。开会讲过了，有事情就是我们的啦，现在的领导都精着呢。”“哈哈，安全问题嘛，常抓不懈，你好我也好！学校好大家就好！”“文校还好，说话言简意赅，李校呀，次次罗哩罗嗦，有些可以只对几位当事人布置的事偏偏要对着我们两百多号人说。个个星期都要无形中加一个钟头的班。”
　　“以我看，这里的老师都是一等一的良民，有时那些毫无意义的会议，大家也都乖乖地聆听。我们以前那间中学跟一中差不多，要是领导开会说题外话，会场准是炸了锅。有人还摔场而去。没有向领导扔臭鸡蛋吐唾沫已经是很好了”刚从三中调过来的体育老师说。
　　“不是吧，你们原来学校的老师那么牛？”黄影说。
　　“学校那么大，两百多号老师，有几个这样的人有奇怪吗？只要有人带头，跟风的肯定有啦，不跟的还会被取笑。你以为呀，当校长好当吗。没有魄力根本把不好关。”
　　“我在这里二十多年了，还没有遇过敢当面顶撞领导的！”来找黄影的郑菊听了他们的议论便答到，“学校哪有不开教师会议的？”
　　  郑菊说的话，一般大家都是不敢轻易辩驳。默认，并不是因为她说的都是真理，而是她有个哥在教育局当领导，有个什么舅又在市里领导层，加上她是大嗓门，好强，辈份高，资格老，惹不起还躲得起的。Miss黄笑笑跟大家使个眼色：“开会罗，签个到再说。”于是大家鱼贯而出，离开了办公室，习惯走在后面的黄影顺手把门关上。
　　 “影影，你这个星期有没有去哪里？”郑菊对黄影是最好的，虽然年龄有距离，但黄影总能抓住她的软根，她朝着黄影说，“跟我去玩吧。”
　　“去哪里玩?"黄影听说去玩，去散散心，别提多兴奋了。前些天在每间办公室里大家几乎都有这么一个话题：考完试看到了成绩，教研活动方面的常规工作又基本完结了，就要出去“疯狂”一下，购物也好，狠狠地吃一顿也好，总之需要解压、放松身心。这段时间的那些纠结事实在是令人无语的。就说全体教师考试的事情吧，大家知道成绩后都怨言载道，学校大可不必学习一中搞什么这样的创新的。黄影突然又想起之前的种种烦心事而愣了一会儿。
　　“去农场摘橘子，有专车的。你去不去？”
　　“好哇，还有谁？”
　　“我嫂。坐我哥司机的车。”
　　“几点出发？”
　　“不用那么早，八点左右吧，在新华路口等。”
　　“好的。要不，我请早餐吧。就在新华酒店的早餐厅。”
　　“好呀，也叫上我嫂和司机。”郑菊喜欢黄影，不仅是因为她善解人意，人特豪爽，善良谦卑。人说“窈窕淑女君子好求”呵呵，同性也相吸呢。
　　黄影敬重这位大姐，却是因为郑菊的仗义与好心肠,当然郑菊的家庭背景也是挺有分量的。虽然她觉得自己不畏强权，但是有个人靠着总比没有的好。说不定，哪天会有事求人家呢，呵呵，互相利用，动机不纯呢。而实际上，黄影是谁都不得罪，不交恶，大家说得好“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人毁我一粟，我夺人三斗”。毛主席也说得好嘛“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这是原则、准则，处世之道！
　　  周前会上，还是那些千篇一律的学生安全问题，清洁问题，责任问题，教学问题。文轩在台上讲着，不时抬头看看会场上的动静，有没有看见她——黄影，她不知道。她是在专心地聆听着看着他说话的。他眼光没有朝着她的方向位置时，她都在注视着他，像极一个信徒，毕恭毕敬。当他抬头时，在那一瞬间她会赶紧低头写着什么记着什么。每次例会都是这个领导说话那个领导说话的，学校领导多说话的也就多，好像在教师会议上不露露脸就不是领导，别人就会忘记他们一样似的，无端端地就又被占去了一个多小时！时间宝贵懂不懂？李校几乎是在重复着前面的问题：“关于购买教辅资料问题，教育局已经通报处分了一中的四个老师……我们学校有些班……做家教问题……请大家不要去踩这条红线……”
　　 一听说这个教辅资料问题，黄影就心里发急，窝着一把火。上个星期的星期三下午，教育局来的，过后才知道是姓甚名啥的熊主任找了她谈话：“你是黄老师，对吧？我听学校领导说那个教辅资料——学生的练习册是你订的，对吧？”黄影对第一个问题微笑着点了点头，当老师这些年来，看到过的大领导很多，但是大多是远远地望见的或者是在会议场合面对面的只有她认识领导，领导不知道她谁谁谁的。这次，非常特殊！一个人，一对一，黄影心里早已经狂跳不已，无端的紧张紧张紧张！看到面前的领导还算和善，言语也亲切，听了问话，她微笑地轻轻地点了点头，其实，这是进了这间小会议室后的第二次点头。刚刚从教室出来就接到崔主任的通知：到小会议室一趟。还以为是开什么领导层或者科组层会议呢，她兴高采烈地奔来，却只看到眼前这位陌生人，便礼节性地点了点头算是问好。她压根就没有想到会有麻烦事找，因为找她的历来都是好事。听到第二句问，她耳跟刷刷刷地发热。关于给学生购买练习册问题，期中考试那会就听学校在教师大会上说今年是禁区，也道听途说地知道一中被查办了。可是人家一中买了四五套呢，也确实太多了，学生哪里做得过来。他们二中也就一套两套而已，而且是在校长的授意下主任们的催促下她黄影跟科组长们一起订的。学校一直都有给学生订练习册的呀，都好多好多年了，她调来二中时就已经有的呀，只是今年换了个老板而已和有她在场而已。黄影生生地看了看教育局领导熊主任，思索着怎么回答，听学校领导说，那是文校？李校？崔主任？张主任？钟主任？……乱了乱了，她哆哆嗦嗦地，声音有点颤抖，答：“我……是的……我有份，是我收集了各班的人数汇报的。”
　　“你有份？还有其他人吗？”
　　“我只负责语文和政治科的，其他的，我不知道。老板给的每本一元的辛苦费也是我发给他们的。我自己总共拿了六十七元。”黄影战战兢兢地，想到可能会影响文轩的前程，她赶紧补充说，“是我，一个人办的。”
　　熊主任看着这个面红耳赤的黄影，不免生了怜惜：“是这样的。教育局听到群众反映，学校给学生购买教辅资料的问题很严重，我是下来调查情况的。你们这里二中没有问题就好。说实在的，我如果做为家长看，给孩子多买两本练习册做做有利于他们巩固知识。学校集中购买也为家长减轻了筛选，跑腿的负担。老师们都很辛苦，为了出成绩又要多改作业。一元的辛苦费算什么呢。一个学期一人也就这么几十块……你也不用太紧张。我只是了解了解情况。其实，每间学校都有这样的事。有些是特别严重的。你们这里算是一般情况。没事了，你回去上课吧。不过，交谈的事，到此为止，不外传，知道吗。”
　　黄影站起来，再次点了点头，心里念叨着“好险！”问话过后，没有哪个领导对她询问过问话的内容，也就没有什么安慰可言，也许他们都心里有数吧。跑前跑后的是她，好处都是大家的，你们领导还是大份额，我一个职员而已，说得了话吗？受罪的可是“临时工”！想起这个黄影心理还在恨着，懊恼着。要不是遇到这位通情达理的好领导，说不定我黄影就是“被名人”了！什么狗屁禁区，红线！上头没有旨意，下级的可以怎样！学校要成绩，家长要成绩，学生要出成绩，当教师的能飞天？不说以考试以成绩论英雄谁愿意夜以继日地去干这些革命工作？题海战术目前还是教师与学生的“铁饭碗”！在这个什么都与绩效工资挂钩的时代，你培养了些什么人？分数，分数才是硬道理！学生考试成绩直接挂钩，课室、清洁区卫生，学生纪律学生表现间接挂钩。如果说教师迟到一分钟要扣分这还可以接受的话，学生没有穿校服回校或者学生没有扫地也扣所在班老师的分就真的引起众怒了。上头的指挥棒怎样指下面的教师就怎样走，这是大家都懂的！教师，一线教师的苦谁去体谅过？在大会上你领导头头是道，什么都是真理，也不给自己留线后路。都市场经济这么多年了，连姚明都说“没有需求就没有杀害”啦！家教家教，中国有私塾至今都几千年啦，我们的国家不是倡导多劳多得吗！不用说得那么尖锐，大家心照啦！学校给学生购买教辅资料问题十年前就有了！每年教育局都给学生推荐两套的呢。总不能只许官府放火不让百姓点灯呢。会场已经开始骚动，黄影也不耐烦起来。从来没有动过粗骂过脏话的她也想爆发了。心里暗想：TMD，点我名的话就把你们也拽出来！狗急都会跳墙呢！想是这样想着，要真是这样，恐怕自己也只能束手当替死鬼，不敢吭声，黄影自嘲自己的卑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