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决绝

　　看着外面的雨，普尔丝的心情变得越来越烦躁。本来今下午是想跟马玉花草一起坐车去区里的，可是保安队的人看得太紧了，哪里也没去成。一想起门外边那两辆车里坐着的保安队的人，就气不打一处来，真希望他们立即消失。
　　普尔丝冲着黑乎乎、湿漉漉的地面狠狠地吐了口唾沫，眼睛里放射出怨恨的光。
　　这些天已经很累了，特别今天送蒂層女坐车时折腾了半天，本应该是筋疲力尽，但普尔丝反而觉得还有使不完的劲。
　　
　　从在医院里醒来的那一霎那，普尔丝就觉得浑身上下有无穷的力量。虽然那一小口农药搅得胃里翻江倒海，搅得浑身就像散了架一样虚脱无力，但普尔丝的内心却从来没有如此的强大过。是啊，死都不怕的人，还有什么好怕的？
　　好吧，阎王爷既然还不想要我这条命，那就让我再来到人世好好地活一回。
　　普尔丝躺在医院洁白的病床上，盯着面前透明的针管，咬得牙咯咯的响。
　　
　　州长亲自来了。他那秃顶的油光光的头皮映着无数个绿色光点在普尔丝恍惚的眼神里跳跃。他搓着两只保养得白白胖胖的手，站立在普尔丝的面前，像是刚刚被索命鬼用锁绳套来的小鬼，头低下来，即使头顶上的绿环也丧失了往日的高贵。
　　“你看，你的气性也太大了，好死不如赖活着，可不能再想不开了……好好在医院里养着，我会专门找个陪护机器人来伺候你，好好养着，可不能再想不开了。”
　　虽然当时的普尔丝还处在半阴半阳之间，但他那仓促带着些磕绊的话语、那明亮的眸子里闪过的一丝狡猾与侥幸都没瞒过普尔丝的眼睛。他心里害怕。
　　人真的很奇怪，仿佛经历过鬼门关之后就如得到神助一样，一切都看明白了。
　　
　　普尔丝又狠狠地冲地上吐了口唾沫，心里像有一面明晃晃的镜子，又像一把锋利的匕首，所有人的嘴脸都被雕刻的一清二楚。别管他头顶上戴着什么颜色的光环，他们都怕我。还是马玉花草说得对，我们这些人就是他们的克星。
　　普尔丝布满细纹的嘴角拉出一个细长的冷笑，阴森的眸子不时跳跃着野火般的光芒，炽烈而又疯狂。
　　
　　马玉花草是普尔丝去州里的时候认识的，她与普尔丝经历不同但命运却相似。马玉花草本来是属于橙色等级的公职人员，但由于在执行州长强征金矿命令时，成了一只代替州长之罪的替罪羊，被降到红色等级，人也变得潦倒不堪，时间长了，就滋生出消极愤懑的情绪。她受过高等教育，并熟知公务工作的整套程序，知道怎样做能更好的击中州长的软肋，曾经多次成功勒索过州长，但实在因为她的胃口太大了，州长已经越来越难以满足她的欲望，进而就把目标转到区长甚至更高层级。她的口号是“无所畏惧，勇往直前”，人是生而平等的，只要有利益可赚，不要惧怕权贵，不要在乎人格，即使利益是大便，当一只嗡嗡叫的苍蝇又何方？
　　马玉花草赤裸裸的利益哲学观，使她拥有了无数的拥趸者，她几乎成了振臂一呼的英雄。在这个世界上抛弃道德的束缚，无视等级优劣的存在，只是张开血盆大口吞进一切属于或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岂不乐哉？
　　而这次区里召开全星系的民主论坛大会对马玉花草来说，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她要一脚踏在区长的喉咙上，用区长的屈辱换来更多的利益。
　　
　　一开始马玉花草建议普尔丝一起去区里制造出大影响的时候，普尔丝还是有些犹豫，真正去面对那么多的记者、那么多闪烁的镁光灯、那么多衣冠楚楚的各个星球的官员、代表，心里还是打怵的。但是当州里突然来了齐美九子为首的保安队，普尔丝心中就生出无限的勇气与底气，也更清楚地明白了一个道理，他们果然是怕去区里的。双方在博弈中，有一方突然把自己的致命弱点亮出来，如果不趁机抓住进行反击，岂不是傻瓜。
　　保安队果然不是徒有虚名，在普尔丝家门口布下的天罗地网真是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普尔丝也曾经趁着他们熟睡或不经意间逃出去，但一次次都被抓回来。眼瞅着改变命运的机会就在眼前，却无法抓住。
　　金灿灿的黄金就在不远处闪着诱惑的光芒，胳膊却只有那么短，怎么伸也够不着。这让普尔丝烦闷至极，她像一只困兽在狭小的屋子里转来转去，越转心情越烦躁，此刻她之恨不能生出翅膀来。
　　挂在床头上的显像仪器里正直播民主论坛大会的盛况，区长，这个长着三角眼、圆下巴、招风耳的家伙，正身穿大金星球的球装，衣冠楚楚站在发言席上做着热情洋溢的致辞，他正在洋洋洒洒地历数在民主方面做出的巨大的成绩。面前不停地闪烁着镁光灯，他的四周是来自各地新闻媒体的记者，观众席上是衣着端庄、表情严肃的各地政要。
　　普尔丝幻想着此刻的自己出现在画面上，义正词严地控诉州长的龌龊罪行，苦大仇深地申诉所受的冤屈，那将是多么的正义凛然、慷慨激昂，每一句控诉都是打向他们焗着面油的脸的巴掌，每一个字都是射向他们华丽服装下肮脏心脏的子弹。区长、州长所有的权贵还能纹丝不动、一本正经地坐在那里吗？而自己提出的一百公斤黄金的赔偿是不是也就很容易到手了呢？到那时，别说州长就是区长也得乖乖低头哈腰地把黄金如数奉上。
　　声音甜美的播音员开始播报今后民主工作规划，说的天花乱坠，勾画出一幅宏伟壮阔的美景，就又给普尔丝燃烧的胸膛浇了一桶油。她好像终于要成为这个世界的主人了，终于可以为所欲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普尔丝再也按捺不住，欲火已经快把她给烧成烤鹅了，她必须得扑棱扑棱飞走！刻不容缓！
　　
　　她心急火燎地抓起桌子上的手机，刚按下马玉花草号码，脑中尚且残留的一点理智恢复了，耳边响起马玉花草的嘱咐。“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用手机，他们已经定位、监听我们了。”
　　是的，不能莽撞，马玉花草毕竟是有经验的，普尔丝在心中想。前两次的逃跑几乎要成功了，可是每次还是被人给抓回来，这些人好像知道行踪似的。也许真是手机被定位了。
　　普尔丝犹豫了一下，脸上现出一丝阴沉的笑。她拉起正趴在地上独自玩耍的皮提，不动声色地塞到他的裤兜里。
　　拎起沙发上的包，看见正吸拉鼻涕的皮提可怜巴巴的瞪着红色的小眼睛，心下一软，拍拍皮提的小脸颊，柔声说道：“皮提，妈妈要出去了，你在家哪里也不要去，过会我让舅舅来接你去姥姥家。”
　　“妈妈，你又要去区里吗？你在家陪陪我不好吗？”皮提用手背擦了一下快流进嘴巴的鼻涕，眼睛里流露出失望的光。
　　“乖儿子，听话，妈妈必须得去。等妈妈要来一百公斤黄金，给你买那个从暗盘星球进口来的、摇一摇头就能变成小狗的机器玩具。”
　　普尔丝说完，不顾皮提泪汪汪的眼睛，狠着心推开门。左脚刚迈出去，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转过身，关好门，快步走到床前，在床头柜里摸索了半天，从里面找出一个鞋袋，鞋袋里装着一双普通的灰色的女鞋。这双鞋猛一看与普通鞋子没有什么两样，但再仔细一看，会发现鞋底下面有一圈转动的底轮。这是这是新发明的产品还没投入生产，马玉花草专门送给普尔丝的，鞋子的名字叫飞毛腿，据说走起路来健步如飞，快的能追上车的速度。
　　普尔丝穿上鞋，背上包，刚走出门口，停在外面的车门突然就被打开了，随即齐美九子从车上下来，她快步走到普尔丝的身边。
　　“普尔丝，去哪儿？”
　　“出去溜溜，天天憋在屋里快被憋死了！”普尔丝头也不回，背着包就顺着路往前走。
　　“你看，天下着雨呢，你要去哪？我们开车送你！”齐美九子一边客气地对普尔丝说，一边对着后面的车扬了一下手，做了一个跟上来的姿势。紧接着后面的车就轰鸣着，缓缓地跟在身后。
　　“你们烦不烦？我送闺女你们跟着，我这出去溜溜也跟着！你们想逼死我是吗？！”普尔丝转过身对着身后的汽车咆哮：“你们要是再跟着我，我就一头撞死在你们的车上！”
　　开车的査木听到普尔丝的话，松开了踩着油门的脚，不由得有些犹豫。
　　普尔丝喝药那天査木是在场的，亲眼目睹一个活生生的人突然间就仰倒在地，口吐白沫，脸色由红变白再变青，充满活力的身躯抽搐、扭曲直至昏厥不醒。
　　查木再也不想经历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