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徒劳挣扎
作品名称:囚之门 作者:姜菊 发布时间:2015-09-09 15:26:21 字数:3596
男子粗壮的大手紧紧攥住皮提细小的胳膊,一阵剧烈的疼痛传过来,皮提内心的恐惧到了极点,他惊恐而无助地仰头看着抓住他的男子。这个男人是那么的高大、粗壮,粗犷的脸颊上布满了一道道无情的伤疤。而能保护他的妈妈与他之间仿佛隔了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哇!”疼痛与恐惧让皮提杀猪样扯开稚嫩的嗓门,眼泪像开闸的洪水,刷地淌下来,随即透明的鼻涕就到了嘴边。他像一只被捆住手脚的小猪仔,面临着即将被宰杀的命运。
“你们别动我的孩子!”普尔丝像一只疯了的母猴子,把手中的包往地上一扔,不管不顾地往上扑。但随即就上来两个男人分别抓住她的两条胳膊阻止住了她。
“我要妈妈!我要妈妈!”皮提拼死挣扎,现在最迫切的就是要扑到妈妈的怀里。无奈男子太强壮有力,坚硬的手指像一根根钢条牢牢的箍住了他,他只能徒劳地尽力伸展开肮脏不堪的五指,黑色的指甲在明亮的阳光下像是一根根被烧焦的木棍。
“你们别动我的孩子!”一行行泪水顺着普尔丝的脸颊流下来,她被动地张着两只被控制住的胳膊,哭喊之后是伤心无望的哽咽。
白白的阳光洒在她抖动的头颅,一簇簇桀骜不驯的黄发颤抖着,像垂死挣扎的母鸡的尾巴。
泪水一次次蒙上眼眸,眼前的一切稍稍清晰又模糊,只有声音,那令人恐怖的怒吼,那围攻猎物般蓄势待发的粗重的喘息,妈妈和皮提撕心裂肺的哭喊,一次次击撞蒂層女的耳膜,撞击着她那颗无可适从的心。有几次,她本能地想勇敢地站在妈妈这一边,她要跟妈妈一样不顾一切地冲上去,她要用自己弱小的拳头、用少女矜持的脚作为自卫的武器,她要自爆的力量帮妈妈和弟弟逃离这些人,她幻想着用自己微弱的力量保护着妈妈和弟弟。但清醒的头脑还有心底深处传来的一种说不出理由的拒绝,只能让她扎根一样,牢牢地站在远离妈妈的土地上。含着泪默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压抑着即将冲出嗓门的呜咽。
注定她会失败的。最后,蒂層女看了一眼围成铁桶般的保安队成员和哭成一团的妈妈、弟弟,心中轻轻叹口气。然后,决然地转过身,低下头,默默地往前走。眼前的道路模糊成一片,脚下,高一脚,低一脚,踉踉跄跄,仿佛没有尽头。
“普尔丝!你不能走!”
“跟上她!跟上她!”
又是一片杂乱声,蒂層女再次转回头,妈妈一手牵着皮提,一手拾起地上的一块石块,溢满泪水的眼睛里充满了绝望。
“你们还让人活吗?!你们想逼死我是不是?!你们要是还有一点人性,就给我一条生路!矿都被你们给抢去了,死,死不了,走,又不让走,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围了一圈的人静静地看着她,没有人回应,静谧地像是一群伺机出动的鬣狗。
皮提已经停止了哭泣,回到妈妈身边的他安安静静地靠在普尔丝颤抖的大腿上,清白的鼻涕在鼻孔眼里冒着泡,“噗”鼓起来,“砰”又炸掉,他丝毫不在意,只是用畏惧的眼光怯生生地看着眼前高高大大的人。
“我告诉你们!放我走!”普尔丝扬了扬手中的石头,声音凄厉,但似乎因有了武器的缘故,声音中多了份底气。
围了一圈的人依然静默,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普尔丝一刻。
普尔丝红肿着双眼,垂下臂膀,转过身,又迈开步伐,静默的人们也跟着行动了,踢踏声再一次响起来还有刻意压抑的呼吸,路上的尘土凑热闹般萦绕上来。
“我说了,你们不许跟着我!”普尔丝站住脚,猛地一跺脚,一扬胳膊,周围的人猝不及防,惊叫着后退。但一个粗壮的男子却一个箭步冲上前,他又狠又准一把攥住普尔丝拿石块的手,使劲一捏,普尔丝抽搐着脸颊,大声惨叫一声,石块从手中脱落,本能地抬起脚向男子踢去。这时,又扑上几个男子,瞬间他们就气喘吁吁撕扯在一起。白的耀眼的阳光照下来,路边腾起更多灰色而干燥的土。
“哇!”皮提洪亮的哭声又一次刺破杂乱的踢踏声和粗重的呼吸声,撞击着明晃晃的太阳。
“你们吓坏了我的孩子!”普尔丝模糊着一双泪眼,在人们的包围攻击下,徒然通通跺脚,声嘶力竭地喊。
人们又变得静默起来,他们用复杂的眼神看了一眼皮提,然后静静地把目光转向普尔丝,继续在她身边围成圈,圈的半径越来越小,阳光投下他们的影子,互相重叠、倾轧着,犹如一个多头的怪兽。
个头矮小瘦弱的皮提,咧着大嘴巴,哭得涕泗磅礴。
蒂層女默默地迈开脚步,悲伤与无助塞满了她的胸腔。时间已经不早了,她要赶在预备铃敲响之前到达学校。
明晃晃的阳光照在苍白的马路上,身后又一次传来嘈杂声,不用回头,她知道妈妈依旧如困兽。她停下脚,却不忍再回头,在电视上看多了众人围捕猎物的场面,那是血腥的皮肉与骨头硬生生的分离。
后面传来越来越激烈地肉体相博的声音,皮提越来越嘶哑无力的哭喊的声音。她多么希望自己的脊背就是一堵墙,厚厚的,厚得足可以隔断一切恐惧、仇恨与无力。
眼前的土地、道路是如此的熟悉,今天却充满了恐惧与血腥。蒂層女深深地舒了一口气,仰起头,闭起眼睛,透过薄薄的眼皮,她看到眼前一片血红的光。
“你们让我走!让我走!”普尔丝杀猪样的临死挣扎,终于再次让蒂層女回过头。一个男子正扯住普尔丝的后背,另两个上去撕扯她的臂膀,五马分尸一样,其余的人像是无关者隔开一定的距离站在那里观看,但他们站的位置恰恰挡住了普尔丝的道路。他们像是球赛中的预备队员,而普尔丝就是那个滚来滚去的球。
皮提在推搡的人群中又一次咧开大嘴,眼泪、鼻涕、口水,肆意横流。但现在已经没有人再顾及他了,人们仅有的一点同情心、恻隐之心随着普尔丝一次次顽强的突围而消失殆尽。
普尔丝迸发出全身的力气,她要突围了,用凌乱的头、凸起的胸,左撞右冲,像一颗蛮横地飞行在太空中的行星,撞的周围的星球火光四射。
“州长!请求派治安警察!普尔丝马上要挣脱了!”一股莫名的恐慌淹没而至,齐美九子焦灼地抱着电话喊。她已然感到心力交瘁,每一次围捕阻拦都是一场内心深处善与恶的交锋。总以为自己已经强大得武装到了牙齿,可是,为什么一不小心就想起了自己的孩子?那一声声哭喊、一个个绝望的眼神,那么轻易地触动着脆弱的神经。她感到自己已经无力再坚持下去了。
“你们这是干什么?!我妈妈就是送我到站牌而已,你们这是干什么?!”蒂層女终于爆发了。原始的情感战胜了所有的矜持、自尊、面子还有恐惧。她含着泪,泣血般的声音撕裂着空荡的天地。
“哎,算了……让她去送送她女儿吧。”齐美九子不敢正视蒂層女的眼睛,一声长叹过后又随即发出命令:“査木我们一起跟在普尔丝身后,绝不能让她趁机上公交……路错你开着车以备不测,一旦看见普尔丝上车,直接撞!出了事我负责!”
笔直的道路上出现了一支奇怪的队伍。最前面走着一个双肩背包身穿校服的小女孩,女孩默默的,面无表情,红肿空洞的大眼睛瞪视着前方。她的后面是一个表情悲戚、满脸愁苦的中年妇女,紧紧拽着一个仅有她大腿高的小男孩;男孩因为哭泣,肮脏的脸上像是被泼了一道道的墨汁。而在这母子的前后左右,簇拥着一群人,他们像是一道流动的墙,随着妇女脚步的移动而不断的变化。
公交车站牌到了。红蓝相间的站牌矗立在清朗朗的蓝天白云之下,牌上的字因为常年风吹日晒已经有些褪色,而牌上那个作为广告画的明星笑盈盈的眼睛不知什么时候被人给残忍地挖去了,露出两个黑眼洞的脸,呈现出一股阴森与鬼魅。
蒂層女在站牌下站定,普尔丝想紧靠着她。刚靠近两步,立即上来两个人硬硬地把他们给隔开。普尔丝后退两步,认命似的将脊背依靠在站牌的柱子上。在不远处,路错驾驶的车停靠在路边,没有熄火,像一只随时都会扑上来的猛兽,从前面咖啡色的车窗里隐约能看到里面晃动着不同的人头。貌似安静的街道上始终充斥着令人窒息的紧张气愤。
但普尔丝经过刚才的折腾,好像已经疲惫了。她安静地倚靠在那里,一句话也没有说;而蒂層女一直保持身姿不变,始终没有回头看普尔丝。母子两人仿佛只是互不相识正在等同一辆车的路人而已。
车来了。空气更加紧张起来,齐美九子他们一阵骚动,紧紧地将普尔丝包围在站牌下,剑拔弩张的气氛突然间就弥漫在这小小的空间里。但是,普尔丝没有动。她好像真的疲惫了,也许是感到无望了,只是睁着两只略微浑浊的眼睛看着蒂層女的背影,眼睛太过浑浊,以至于看不到任何的感情。
蒂層女转回身,伸出手,接过普尔丝递过来的包,一双隐藏在刘海下面的眸子,深深地看了一眼普尔丝,然后又是一个转身,一迈腿,上车之后紧接着就拐弯向车厢后面走去,始终没有再回头。
“蒂層女,67分......玛莎,89分......”忻蔻布怡好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蒂層女的心又一次沉落下去。蒂層女知道这次考的不好,自从家里出了事之后,学习成绩一落千里,可是没想到竟是如此之糟,更没想到玛莎的成绩竟然比自己高出如此之多。
难道果真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来会打洞吗?
蒂層女仿佛又看到站牌下妈妈的那双眼睛。那是一双迷茫、倔强、抗争的眼睛,它像一把熊熊燃烧的烈火,但是注定还是会暗淡、熄灭。更多的悲伤袭上来,就像外面的雨帘,在心中拉起了密密的屏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