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抉择

　　八月三十日，我正式到西蒙国际学校报到了，成为名校中的一员。办理好入职手续后，我首先去总务处领取了教师公寓的钥匙，五楼502房。
　　打开房门，我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一张崭新的席梦思大床，一套豪华的办公桌椅，一台大彩电，一部白色电话，立刻映入我的眼帘，这“四大件”是学校为每位新教师配备的“基础设施”。我赶紧放下行李，发现床对面还有一个壁柜，于是先把行李丢进壁柜，来不及整理，又打开窗帘，看见窗外杨柳依依，绿草如茵，原来这是学校的周边一个绿化带，我顿时心旷神怡。合上窗帘，我又跑到阳台，哇，好大的一个阳台，因没摆放任何东西而显得太过空旷，我想，要是在这里放张茶几，一边看书一边品茗，也不失为一件惬意的事情。想到饮茶，忽觉内急，赶紧到卫生间，没想到卫生间居然这么卫生，我都有点不忍心在这方便了。一阵泉水叮咚响后，洗手时发现水龙头是冷热两用的，一试还真能出热水，于是我又试了下太阳能热水器，效果不错。这个公寓虽然这只是一个单间，但比楚楚的出租屋豪华，比小珍的一室一厅舒适，确实是一个理想的住所。我忽然觉得，名校的老师的待遇就是不一样，连生活的设施都这么齐全。想到自己刚到飞翔中英文学校时，住的竟然是四人集体宿舍，我忽然感慨万分，有一种由贫民窟搬到富人区的感觉。502室，真是个好数字呀，我的双脚顿时有一种被502胶水粘住的感觉，再也走不开了……
　　一切安顿好后，我来到了我办公的地方――校报编辑部。编辑部在学校行政楼三楼，为学校“核心地带”，三楼各室由里到外分别是总校长室、常务副校长室、校长秘书室、校办主任室、校报编辑部、人力资源部。总校下设幼儿园、小学部、中学部、国际部等四个学部，各学部有自己的校长（园长），对总校长负责。我刚坐下，办公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一接原来是信息中心主任打过来的，是让我领取校园网账号并及时修改初始密码。原来学校除了外网，还有一个内网，即校园网，学校为每位新入职员工配备一个账号，每个员工都可以用自己的账号在内网发帖子或向某人传送文件等，但要向外网发布学校新闻，只有校报主编才有这个权限。我的账号就是“校报主编”，各学部领导的账号命名规则是名字加职务，而一般教师的账号就是本人名字。
　　由于离开学还有一天，学校里还没有学生，我手头暂时也没有要紧的任务，于是我首先登录校园网，并发布了自己的第一条信息：“大家好，我是新任校报主编张力，请大家多多指教！”没想到信息刚一发布，马上就有了回应：“欢迎张主编，请多关照中学部。”我一看是账号是“唐朝校长”，我想这应该是中学部的校长吧。接下来是幼儿园、小学部、国际部的领导纷纷对我表示欢迎，同时希望我多报道各自所在部门。我忽然觉得自己好伟大，各学部领导居然纷纷向自己示好，我立刻有了一种“无冤之王”的感觉。
　　下线后，我初略翻阅了以前的校报，也仔细阅读了学校的宣传册，终于对西蒙国际学校有了大致的了解。西蒙国际学校是神州教育集团旗下的一所学校，集团主要以教育管理、咨询及国际教育交流等业务为主，以其他实业为辅。学校目前共有教职员工三百余人，其中外籍教师占百分之十，学生三千余人，多为社会名流及成功人士子女。
　　在这样一个大家庭里，可谓人才挤挤，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荣耀，同时也感到了自己肩上的责任。值得一提的是，校报的刊名《西蒙报》竟然是我国知名书画法家亲自题写的，我可不能砸学校的牌子，更不能丢书画家的脸啊！
　　一个上午就这样过去了，我也从中收获了不少有用的信息，为我今后工作开展明确了方向。下午，我到各学部走了一圈，算是跟各部领导有了一个照会，以期在今后的工作中能得到他们的大力支持。一切都很顺利，大家对我还比较尊重，因为我的工作是直接向总校长负责的，因而也没有哪个学部的领导在我面前摆谱，此时我对自己也更有信心了。
　　通过一天的了解和接触，我终于对学校的人和事有了初步的了解，我也感觉到自己已经融入西蒙这个大家庭了，成为了一个真正的“西蒙人”，一所名校的老师，一份报纸的编辑。然而有一点令我费解，我始终把自己当做一名老师，我的教师资格证也是中学语文教师，但这里的人都不叫我张老师，大多叫我张主编，也有少数人叫张记者或张主任的，也许大家把我当作是从哪个报社过来的编辑吧！我开始觉得有些不习惯，但渐渐地，我也没把自己当老师了，哪怕教师资格证在手，我也得自己先从潜意识里去除“教师”这个称号，然后贴上“编辑”这个标签，这样才能真正做好本职工作。
　　九月一日，是西蒙国际学校开学报名注册的日子。
　　经过两天的走动和了解，我对西蒙国际学校的情况已经基本摸清了，甚至还形成了一套工作开展的初步思路。上学期放假前，学校就举行了隆重的校庆活动，校报上都有详细的报道。现正值开学之际，家长纷纷开车送孩子来学校注册，我想从各个角度再次报道学校近十年来的办学成就，包括家长眼中的西蒙是怎样的，就决定写一篇《品牌是怎样铸就的――再回首西蒙十年》的长篇通讯吧。
　　我装好记者相机，带上录音笔，准备进行我到西蒙的首次采访，正要出门时，我办公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
　　“喂，你好，校报编辑部！”我习惯性接下了电话。
　　“你好，请问张力在吗？我是广西XX中学的……”
　　“林……林校长，你是怎么知道这个电话的？”我一听是自己原单位的，没等对方说完，我立刻就听出了是林校长的声音。
　　“小张，是我，终于找到你了，我打你手机总打不通，后来才从网上查到你们学校的电话，现在有个急事马上要跟你商量一下。”林校长显得有些焦急。我一看手机，坏了，忘记开机了。
　　“林校长，真不好意思，忘记开机了，您说有什么事？”我急忙道。
　　“是这样，这学期教育局换新局长了，局里要求各学校要在今天内统计出在编不在岗人员名单，原则上所有停薪留职人员都要回到原单位上班，一个月内未回原单位的，以自动离职论处，你看是不是回来上班算了？”林校长征求似的说道。
　　我一听要回去上班，一下愣住了。我好不容易谋得了这么好的一份工作，正想大干一场之时，突然接到要回去的消息，心中有一万个不愿意，况且我回去后要面临如何才能负担起弟弟上大学费用的问题，工资就像迟来的“爱”，而我只有“月光”的痛！
　　“校长，您是知道我家里情况的，您看能不能让局里通融一下，起码让我再出一年，好吗？”我近乎哀求地说道。
　　“我看有点难，局长在会上的态度看起来很坚决。”林校长也表示为难。
　　“那……先让我考虑一下吧，我一个星期内答复您。另外，局里我还是请您尽量帮我想想办法吧！”我其实是很在意自己原来的那份工作的，好不容易跳出农门，成为一名“干部”，从来没想过要放弃公职，可我想走出目前的困境，所以才搞了一个“停薪留职”的方式出来打拼，没想到才出一年就要面临打回原样的命运，总中总有不甘。
　　放下电话，虽然心事重重，但我还是按计划完成了预定的采访任务，并且从家长的口中进一步验证了西蒙国际学校的辉煌，因而家长才不惜每学期两万多元的高昂学费把孩子送到这里就读。值得一提的是，这里的孩子经过三年的幼儿教育后，基本能用英语与外教进行言语交流，而且说得很地道，因为这里幼儿园的孩子每天都有半天时间跟外籍教师进行游戏和学习，英语就像他们的母语一样，在游戏中自然习得了。联想到自己，大学毕业了，说的还是“中国英语”，完全没有“英国老鼠”（English）的味道。就这样一个人人向往的学校，我怎么值得离开呢？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我经过无数次的论证和推理，也进行了重重的肯定与否定，在“去”和“留”之间进行着艰苦卓绝的斗争，我要在这一个星期内决定自己的选择。“去”，就是要回到原单位；“留”，就意味着放弃家里的公职。这虽然是两个简单的动作，但却是影响我一生的伟大抉择，也是一场命运的赌博，为此，晚上我经常失眠，要靠看书才能睡着。
　　九月四日晚上，我在一本书上看到了苏格拉底的《我是决不会改变自己的行径》的法庭辩词，其中有一句话是这样的：“一个想为正义而斗争的人如果要活着，哪怕是活一个短暂的时期，那就必须当老百姓，绝不能担任公职。”
　　苏格拉底这句话给我眼前一亮，给了我很大的启发，我忽然认识到：追求正义和理想的人，必须是没有公职的自由人。或者说，一个人要有所追求，就应该没有顾虑和束缚。现在，我还担任着公职，是一名“国家干部”，而不是“老百姓”，但我又想为自己的理想而奋斗，却往往被“干部”思想束缚着自己前进的脚步，因而自命清高但却一事无成。
　　“九•四”这一天，是我永远不会忘记的日子，我写下了一篇《苏格拉底启示录》的日记，也作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放弃公职。“九四”就是“九死”，死就死吧，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要来就来个“九死一生”的悲壮吧！
　　终于作出了抉择，我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