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正前方，总有鲜花开放（1）

　　披着袈裟的华仔踏着石阶而上，走向大雄宝殿。听着殿里传出佛乐，他脚步变得沉重、迟缓，神色忧郁。越近殿门，走得越慢，最后扶着石栏停步，仿佛跋踄了数千里，累得再也走不动了。
　　与天王殿、藏经阁并称为少林寺三大佛殿的大雄宝殿内，正在举行古老的集体剃度仪式，有点像人间尘世的集体婚礼，只是气氛过于神圣、肃穆。供奉在殿内的释迦牟尼、药师佛、阿弥陀佛，以不同的表情，喜庆佛门又吸纳了一批男女信徒，其中还有名闻遐尔的大明星，有失业的青年男女。悬挂于殿堂正中的康熙皇帝御笔“宝树芳莲”四个金字，也因佛门人丁兴旺而更加辉煌。屏墙后壁的观音菩萨，东西两侧的十八罗汉，也在为佛门新秀祈祷祝福。
　　带领华仔去削发为僧的年轻僧兄，在石阶上留步等他，念一声：“阿弥陀佛！兄弟，皈衣佛门，必有一颗向佛的虔诚心。也就是要从尘世的混沌荒妄中转回来，回归清净的极乐本性。觉而不迷，正而不邪，净而不染。你还犹豫吗？”
　　华仔低声说：“我原本是来学武功，学个把月时间就走。”
　　僧兄说：“你再想想，出家，要父母同意。可你，慈母不同意，这已是忤逆之道。就是皈依了佛门，你也难以净心。”
　　华仔承认道：“是的，我没有说服母亲就来了。”
　　
　　僧兄是华仔的领路人，早己对他进行过初审。即使只学一个月武功，照样必须剃度。僧兄对华仔最不放心的是他还牵扯一个女人。为对佛祖表虔诚，华仔应僧兄利导，和盘托出了他和王梅的感情纠结。但强调他还是处男。僧兄相信他，但正因为他还是“处男”，多了几分不放心，他可能皈依佛门后，老想着“破处”。在凡尘人世，他跟一个女人交往已久，连一个正儿巴经的初吻也没得到，他能全心全意养心吗？
　　僧兄觉得华仔牵挂女人比牵挂母亲更难经受考验，说：“还有，你和一个女人也藕断丝连，万恶淫为根。你根不凈，进了佛门还得受苦受罪。”
　　华仔低声求道：“师兄，我确实六根不凈，凡世欲望太多。皈依佛门，也是对佛祖不敬。我最后给母亲打个电话，行吗？”
　　僧兄已收缴了华仔的手机，从怀里掏出手机给他。华仔接过手机，退下台阶，躲到一人稀处，打开手机。先看见屏上显示一则学长的短信：“有一份理想的工作。速来应聘，勿误！”
　　华仔两眼一亮，不再给母亲打电话，大步返回到师兄跟前，一时难以启口。
　　师兄没等华仔开口，说：“你再想想，今日剃度后，就表示你去除了人世的一切烦恼和恶习，去除了心中七情六欲的一切牵挂，全心全意修行。一切按照寺院的要求去做，放下一切世俗，进入考验阶段，与凡尘隔绝，背诵五堂功课、学习沙弥律仪、佛教基础知识、吃苦忍欲……”
　　华仔说：“师兄，今日暂不参加剃度仪式，我再想想好吗？”
　　师兄合十道：“阿弥陀佛！皈依不论先后，你回去脱下袈裟，再想想。”
　　师兄领华仔退下台阶，远离了正在进行剃度仪式的大雄宝殿。
　　
　　人世间，华仔牵挂的人和事太多了。除了老母亲，还有那九种人，更是他放不下的。他早己放言，帮助九种人致富，半途而废，轻易地托付给别人，那就是背叛，要害得母亲也被人戳脊梁骨。他的生父已经背叛了自己的信仰，背叛了天堂村乡亲，他华仔不能重蹈生父覆辙。阿弥陀佛！就是王梅，他也是拿得起，放不下。怎能一气之下，不辞而别呢？到时候，真相大白，可能主要还是你自己的问题，看着她投入别人怀抱，你会后悔一辈子！华仔在僧兄指导下，向佛祖忏悔，坦言他还没净心，还在留恋尘世，求大佛慈悲宽容。他立即开上车，驶出少林寺，调转车头，奔上了高速公路。
　　学长的一条短信，就这样删除了华仔而立程序中一段和尚的经历，阿弥陀佛！不过，华仔一直为自己产生遁世之念而羞愧，虽然是短暂的，他也不能自谅。现实纷杂，让人到处碰壁，无路可走，痛苦难忍。但有志气的人，应当想我是为改变现实而存在，楚校长的赠言“位卑忧民，资浅情深，力微负重，言轻劝人”，岂能置入脑后？
　　
　　车到半月城——中国地图上找不到这个城市。这是华仔起的名，他买了一张交通图，从图上看，这是一座紧靠海湾的年轻大都市，建筑物沿海岸发展，像一弯月亮。他就叫半月城，庆幸自己进入充满现代气派的新城了。
　　半月城大街上，马路宽敞、平坦，路旁鲜花盛开，热闹非凡，很难看见老年人。
　　穿牛崽裤、短袖丅恤衫的华仔把汽车开到路边停下，挎着电脑包下了车，走上行人道，边走边看路边店铺、公司门牌号，顺利地找到了学长介绍的那家科技公司。
　　华仔直奔副总裁办公室。正在电脑上玩“偷白菜”电游的女副总见了来客，忙把迎奥运的标志物福娃推开，礼貌地接待他。她看了华仔递上的精美求职书后，答复是：他所学土地资源与管理专业，不适合在本公司搞科研。经研究，公司决定不予录用。
　　华仔有意去了副字说：“总裁，给我一个机会吧，贵公司的节水设备项目，与土地相关，水土一体。我的母校神州农业大学虽然不能和清华、北大等名校比，但是，我在学校学业拔尖。贵公司在西部地区推广先进节水设备，我非常愿意去西部服务。”
　　女副总完全相信华仔，楚校长的赠言印在求职书上，她也背下来了，说：“位卑忧民，资浅情深，力微负重，言轻劝人。好！年轻人就应当这样。你的专业、特长，最适合在国土资源管理或农业部门效力。”
　　真是哪里有伤疤戳哪里，华仔不见怪，只说希望作多种尝试。
　　女副总直率地说：“本公司很多人是留学回来的，在国内招聘，即使是名校生，也要研究生学历以上。这是硬指标，刚性强。年轻人，凡事要量力而行”
　　华仔对此话不爱听，但还力争，借用了一句俗话，说：“总裁，是骡子是马，先拉出来遛遛，行吗？”
　　女副总经不起华仔磨唧，说：“你挺能磨！我只能再三抱歉，爱莫能助。”
　　空调太冷，华仔打了个喷嚏。喷嚏沫溅到了她脸上。
　　女副总下逐客令了：“就这样定吧！对不起，我还要接待一拨重要客户。”
　　华仔无奈，慢慢地挎起电脑包，没起身。
　　副总裁烦了，说：“你还没住下吧？很抱歉，我没法代你学长招待。”
　　华仔说：“不用不用。”
　　副总裁说：“旁边有个大建筑工地，他们正遇招工荒。你去试试，那里吃住都不成问题。”
　　华仔照样回答：“不用，不用。”
　　副总裁说：“不愿干建筑工，去对面那小饭馆吧。你看，那门上贴着招工告示，管吃管住，月工资600元。好多出国留学生也是端盘子奋斗出来的。”
　　
　　华仔不想再答理，礼貌地告辞出门。女副总无意相送，但给他提供了一个信息：市政府环保系统正在招聘，要他赶快去试试，环保和水、土分不开嘛。华仔只得离去，心里想：我早弄个假硏究生文凭，肯定能糊弄她。
　　华仔在人行道上走着，望望马路对面那家饭馆，没多看，向前走去。走近大建筑工地，几台百米塔吊正忙着，载重25吨的自动装卸卡车满载泥土开出工地，戴安全帽的工人在工地大门口出出进进。华仔都不屑一顾，回头走向他的汽车。
　　应聘环保工作，也是一片浮云。几十个年轻男女大学生，喧闹、拥挤，满怀期望。听说要有半月城户口的人才能应聘，华仔无奈，正要走开，一位中年干部出来说明，局机关不直接接待大家，都由人才交流中心统管。并且只有五个名额，都是各基层清洁队的副队长、环卫管理员。等了、挤了两个多小时的天之骄子们都愤然离去。
　　华仔坐在车上，坚定地想：既然出来了，也摒弃了遁世之闪念，我就不再回头。“路漫漫之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决不不转回去当和尚。他激昂地自诵：向前走吧，沿着你的道路，鲜花将会不断开放（泰戈尔语）。华仔坚信，前方会有他欣赏的鲜花，为他怒放。
　　
　　发动机轰隆一声，汽车平稳启动，融入密集的车流中。华仔想，先得有吃有住。路过一家出租汽车公司，便停车上门打听：他能不能连人带车，加入出租车队伍？不行！他的外地小县驾证不被承队，得重考，必须统一使用公司的汽车，那得先交一笔巨额保证金。两折腾三折腾，天黑了。饥肠辘辘的华仔在出租车司机光顾的一个小摊上吃了一碗米粉，把车停在城中心的不要买门票的公园围墙下路边，没人管。他就睡在车里，自勉道：“睡马路就睡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