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招生时节又逢君

　　转眼到期末了，大家并不为期末考试很着急，该复习的复习，该印发资料的印发资料，反正考试基本从这些复习资料里出题。据我了解，学校历年来期末考试学生的学习成绩都不错，以九十多分为主流，家长看了也高兴。至于成绩怎么来的，里就有很多技巧，比如改分时只要写了字能给分的尽量给分，还有就是出的题目尽量减小难题，甚至是把复习题炒冷饭等等，这样成绩一出来，学生高兴，老师高兴，家长高兴，皆大欢喜。然而这里最关键的是家长高兴，家长一高兴的结果是什么，就是让学生继续在这里就读，这么好的学校，这么好的老师，教出这么好的成绩，不读不行啊！
　　作为班主任，我也和大家一样正忙着定“学位”。小学也有“学位”吗？问这话就外行了，这里定的是下学期继续在这里读书的学生的人头数，一般是每个学生先预收几百到上千元学费不等，叫做收“定位费”，用钱把这个学生捆绑好，如果下学期学生转学了，“定位费”就不能退还了。出乎我意料的是，我班学生定位率放假前就达到了百分之九十五，按规定，我作为班主任应该有一千多元的奖励，但要等到下学期学生注册后才能发。NND，这哪是定位学生嘛，分明是把老师也“定”进去了嘛，下学期我想跳槽但又舍多得这一千多块大洋，心里那个郁闷啊！
　　我一向是个精神的富翁，但在物质面前，我同样是个“负翁”，于是我投降了，并想到了一个成语进行自我安慰――随遇而安，于是我留下来了。留下来的结果，那就是我刚过新年没几天就要来上班了，那是农历初八。广东人就是喜欢“八”，“八”就是“发”嘛，同样一个日子，为什么命运就不同呢，老板刚过年就能“初发”，而我却刚过年就要“出发”。其实大年初八，学校还没有开学，但老师要提前来学校招生。外来工子弟学校招收的一般是外来务工人员的子女，这类人员流动性较大，都是随着父母而动的，所以各校在开学初都搞招生大战，可谓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小珍见我这学期没走，她也安心的留在学校了，也是刚过年就“出发”到学校招生了。根据招生办分组安排，小珍和年级组长姜老师一组，负责定点招生，主要就是到繁华地段或人流多的地方摆一张桌子、放一块牌子接受招生咨询，同时派发招生简章。我则我另一个女教师小林一组，实行流动招生，其实就是发传单。招生办其实还是蛮会安排工作的，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嘛！
　　我和小林先到一个流动人口聚居的城中村，她轻车熟路，见人就发，见缝就塞，甚至连单车后坐也不忘夹一张简章上去。我第一次做这种事情，觉得很不好意思，扭扭捏捏，倒是我像个大姑娘了。我的第一张招生简章是发给一个过路的阿姨的，我还没开始讲话脸就先红了，阿姨还想向我咨询学费及食宿之类的具体情况，我抛下一句“上面都有说明”，飞也似的跑了，害得阿姨愣是好久都没有回过神来，也许这是她第一次遇到这样“傲慢”的招生员吧!
　　我和小林兵分两路，各走一个巷子，并约好出巷后在菜市场附近会合。反正这时小林看不见了，我就只往门缝里塞，看到行人也不发，免得碰到哪个家里有孩子读书的人问七问八。大约过了半小时，小林打电话过来：“张老师，发得差不多了吗？我的差不多发一半了哦!”“我……我也快了，也差……差不多一半了。”我结结巴巴答道。一看手上，还没发到十分之一呢。为了赶上小林，这回我只好厚着脸皮见人就发，甚至捡桔子皮的阿婆我也给了一张，玩沙子的三岁小孩我也给一张，总之就是加快进度“发发发”。突然，一个大大的垃圾桶映入我的眼帘，我的心“豁然开朗”，看看左右没人，拿起一大堆招生简章“啪”的丢了进去，声音很是清脆，这时我突然发现手上的传单早已“发”得过半了，于是赶紧到市场附近跟小林会合。小林也发得过半了，为了加快进度，她跑进了菜市场，卖青菜的给一张，买鸡蛋的塞一张，甚至在卖猪肉的老板的桌上也丢一张，她实在太能干了!我放不下男子汉的尊严，没有走进菜市场里面发简章，于是向广场一路发过去。
　　渐渐地，我也有点进入工作状态了，口才也好了起来，一路“先生”、“靓女”叫个不停。一个五十多岁的阿姨听我叫她“靓女”，她心里那个美啊，我一下子想不出什么词来形容。按理说，男的叫“先生”，女的应该叫“小姐”，但现实的情况是，如果叫了人家“小姐”，不是遭白眼，就是挨揍，所以在不能判断对方是否成为“阿姨”之前，最保险的称呼就是“靓女”。
　　“靓女，请看看我们学校的招生简章，欢迎……”我一边说话一边低头拿传单。
　　“张力，你……你搞……发传单了？”我一看是钟楚楚，不禁大惊失色。
　　“楚楚，你……你出来干什么？”我慌不择言。
　　“我出来干什么，我出来吓人……公司不是初九上班吗，所以今天我就赶回来，没想到在这遇到你。你堂堂一个中学老师，怎么干起这个来了？”钟楚楚伶牙利齿地问道。
　　是啊，我堂堂一个人民教师，怎么搞得像个做传销的一样，我也感到自己无地自容。幸好我的“教师基本功”还算扎实，很快我就恢复了常态：“这不是命苦嘛，学校要我们发招生简章，我也没办法……你怎么总是在我落魄的时候出现呀？”
　　“我就是上天专门派我来……来看你笑话的，哈哈!”楚楚看着我的窘态，忍不住笑了。
　　我把剩下的传单向天一撒，并潇洒的把头发一甩，随口一句“又是一年招生季，落魄时节又逢君”，把楚楚逗乐了。
　　看到楚楚拖着一个大皮箱往公交车站走，我抢过皮箱：“这里人太多，我帮你拿行李吧!”
　　“早说呀，没看见人家是女孩子嘛，”楚楚倒是不客气，不过她马上又担忧起来：“你的事情忙完了吗，要不要紧呀？”
　　“没事，我跟我同事说一声，让她回去汇报得了，反正我的简章已“发”完了。”我于是打电话给小林，向她说明了一下情况并交待她回校汇报工作，今天就算可以收工了。
　　“发完了？有你这样向天‘发’的吗？”楚楚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向天‘发’的只是一点点，主要还是向地上发，呵呵!”
　　“地上？”
　　“就是……就是地上的垃圾桶里……”我吞吞吐吐道。
　　“I服了YOU!”楚楚吐出了舌头。
　　“不要羡慕哥，哥只是个传说，你老服我也不行。”我得意地说道。
　　“切，就你……我还老服你？”
　　“那就好，我就怕你说‘I老服YOU’，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ILOVEYOU’呢!”
　　“你就少贫吧，给点阳光你就灿烂。”楚楚丢给我一个温柔的白眼。
　　就这样一路贫着嘴，很快就到公共汽车站了。临上车时，楚楚对我说：“我换地方了，不在原来那地方租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怎么没听你说起过，有空得去参观一下。”我说道。
　　“年前换的，那阵子你不忙着定学位嘛，没来得及跟你说，现在这地方离我上班的公司更近了，房子也比原来的好，是一房一厅，明天周末要上班吗，帮我收拾一下房子嘛。”
　　我一拍脑袋，这几天忙晕头了，到周末了也不知道，我还想送楚楚上车后赶紧回学校准备明天的工作呢，幸亏楚楚提醒及时啊，否则损失大了。于是我赶紧爽快地说道：“好，我现在就去帮你收拾!”
　　来到楚楚住处，我觉得这地方太好了，根本不是原先她那顶楼单间能比的，三楼，不高不低，最主要是有房有厅，有厨有卫，而且房东在厅里还留有一套办公桌椅和一张长沙发，房间还有简易壁柜，房租虽然比之前的贵些，但这里能给人以家的感觉，而不是一个棚。
　　楚楚打扫卫生，我则帮她检查线路、安装插座和调试电视(租房的人因不确定能租多久，大都不想交电视收视费，只买个天线来收看电视)，不知不觉就忙到八点多钟了，来不及做晚饭，就叫了外卖，吃完饭已是九点钟，楚楚拿出了水果，我们一边看电视一边漫无边际地聊天，双方都没有触及对方心灵深处的问题。
　　楚楚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我知道你是一个不甘于现状的人，发传单对你那是大材小用了，今后有什么打算？”
　　楚楚的看似不经意的询问，深深地触动了我的心灵，震撼着我那尘封的梦。梦，是每个人心中的一幅蓝图，一个念想，一种图腾……这是不能轻易让人触及的。人们常说“男人有泪不轻弹”，对于我，我常常告诫自己：“男人有梦不轻谈!”因为梦不是用来谈的，而是去做的，哪怕是白日梦也要去做……
　　“HI，想什么呢？”楚楚见我陷入了沉思，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呵呵，可能是想老婆了。”我扮了个鬼脸，讪讪地笑道。
　　“少贫了，我知道你是先事业后家庭的人。”楚楚直指核心。
　　“跟你开玩笑的呢，我这个样子有资格想家庭的事情吗？功不成，名不就，现在还得发传单。”我自嘲道。
　　“《红楼梦》中说得好，‘玉在椟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不是吗？”楚楚一步步把我引向深入，此时我有一种遇见知音的感觉，知我者，楚楚也!
　　“是啊，我不敢把自己比作玉，更不敢‘求善价’，但我确实时刻准备着‘待时飞’，现在这个学校，我觉得没有发展前途，哪怕我混到这个学校的校长了，也不过是一个准高级打工仔。”
　　“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我这学期还会在这里做老师，算是捞资本积经验吧，这样我也有了一年在民办学校工作的经历。暑假前我会辞职，可能会到贵族学校去应聘，或者去应聘报社编辑之类的，因为这是我的兴趣爱好所在。一个人在外闯荡，如果没了兴趣追求，那就纯粹变成了挣钱机器，那是十分可悲的，你说呢？”我第一次向外人提起了我的“梦想”。
　　“是的，做自己喜欢的事，并从中挣钱，这才是我们出来闯荡的意义所在，我支持你!”楚楚给了我真诚的赞许和鼓励的目光。
　　“谢谢你的鼓励，好了，我准备回学校了。”我说道。
　　“哇，超过十点半钟了，没公共汽车了。”楚楚大叫一声。
　　我也愣住了，没想到时间会过得这么快，竟误点了也不知道。我想到了打的，那可是要好几十块钱啊，以我目前的收入来看我是有点舍不得的，之前就从没打过。坐摩的吧，现在这么晚了又怕不安全，要不附近找个便宜点的旅馆算了吧……
　　正当我在考虑的时候，楚楚突然征求似的问道：“阿力，这么晚了，不回去了吧……要不，我们就聊通宵。”
　　通过多方权衡，我觉得楚楚的提议还是不错的，既不用花钱，又安全。说起安全，唯独没有安全感的应该是楚楚，青年男女独处一室会发生什么，我们都不能保证，但想到这种情况我们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我刚到这里时不就“寄居”在楚楚屋里吗？于是我说道：“好吧!”
　　于是，我们从天南聊到海北，从广西聊到广东，聊人生，聊事业，聊爱情……虽然我们俩都还没收获爱情，但通过今晚的聊天，我觉得我们的心拉得更近了，似乎有一种想见恨晚的感觉。聊着聊着，楚楚说进去拿个枕头出来靠一下，结果许久没有出来，我过去一看，她已斜躺在床上睡着了。我想，她今天是乘车太累了吧，于是轻轻帮她盖了被子，自己则裹了一床毯子，在沙发上和衣而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