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沆瀣一气

　　郝兰娟走后，苟步仁问：“下一步怎么办？”沈占河看出苟步仁不解，说：“记住，青年人易引导，也易反复。我能当面肯定她反映的具体问题，让她贴大字报吗？做事城府要深，既要达到目的还要闪开身子，才能立于不败之地。记住，贴大字报的事更要闪开身子。一旦运动反复，谁拿革命小将也没办法。”
　　“运动还能反复？”
　　“远的不说，咱们参加的文化大革命，开始叱诧风云红得发紫的造反领袖蒯大富、王大宾、谭厚兰、韩爱晶、聂元梓哪里去了？王、关、戚哪里去了？记住，小心行得万年船。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沈占河的话让苟步仁佩服得五肢投地，不由得恭维说：“沈局长驾驭全局能力我是一辈子也学不来了，只能冲锋陷阵。局长放心，你指到那我保证打到那。”
　　苟步仁吹捧的话，沈占河感到肉麻，但感到并不虚伪，没接下茬，继续说：“这事不能再拖下去了，运动高潮一过，啥都晚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郝兰娟回去一定问你大字报怎么写，记住，一定是她主动写的，不是别人启发，更不是别人强迫的。另外，大字报不是你写的，你也不知道谁执笔，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写的。但要旗帜鲜明地支持她，替她出招。”
　　“我代表教育局支持还是代表你支持？”苟步仁还有些不解。
　　“糊涂。教育局和我有啥区别？但这次是代表教育局毛泽东思想宣传队。”
　　苟步仁一头雾水，眼巴巴望着局长。
　　
　　沈占河看到眼里，觉得是时候了，便不再兜圈子，把往一中派宣传队、提拔苟步仁当宣传队副队长兼一中支部副书记的打算和局党委会如何开、何时开及通过事项都和盘托出，甚至怎样使张宏震提不出不同意见等细节都告诉了苟步仁。苟步仁对沈占河的信任自然感激零涕，甚至觉得局长的灵魂已附在他身上，成了局长离不开的任意挥动的左右手，胆子也大了，想把心中许久不明一事问个明白，好在一中处理好各种关系，工作不致漏洞，不暇思索问：“张宏震为什么老和你作对？”
　　沈占河感到问话有些唐突和放肆，不知天高地厚，产生反感。但为了打消苟步仁怕承担人事风险的担心，说：“我和他是光腚娃娃，只是有些看法不同而已，没有利害冲突。他太固执，不好疏通，别说你入党，连你调进教育局他还有意见呢。”随即解释说：“别误会，他倒不是对你有意见，只是固执，不与时俱进，自己是马列主义，对别人不放心。”
　　沈占河添枝加叶的应变能力确实很强，一席话不但打消了苟步仁怕卡在领导矛盾中间的顾虑，还挑起了苟步仁对张宏震的憎恨心理。
　　
　　也该苟步仁走运，不管是有意安排还是事有凑巧，教育局开党委会时张宏震不在，到医院看望病号去了，教育局党委会顺利通过组成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局长亲自带队，进驻一中，苟步仁任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副队长兼一中党支部副书记。沈占河到一中宣布任命时，才有了张宏震也不得不表示欢迎那一幕。
　　苟步仁知道沈占河撒了大网，下了大赌注，他也准备好为完成沈占河的谋划竭尽全力，报答知遇之恩。他毫不走样地执行局长指示，到任后迅速在一中掀起了反右倾翻案风运动高潮，但他和沈占河沆瀣一气时，忘记了要‘闪开身子’的教导，犯了大忌，遭到万复不劫的严酷惩罚。此也是后后话。
　　
　　苟步仁被提拔重用，不免春风得意，脑子转得格外快起来，立即想出动员郝兰娟写大字报又不动声色的办法。他想尽快见到她，完成局长交给的任务。他认为有沈局长支持，再晓以利害，郝兰娟一定同意写大字报。想到大字报一贴出来，他以宣传队副队长和党支部副书记身份到一中上任，还可以工作为由和她经常接触，不由心猿意马，和熙春风佛面。但千万不能忘记阶级斗争像一把利剑悬在头上，自己根基还浅，还没资格和本事摆弄那把利剑，警告自己不可唐突造次。
　　但他必须见到她，因为沈占河接见时一句支持的话也没有，担心她动摇。她也一定急于知道沈局长态度到底是什么。果然，第二天上午一上班郝兰娟就来到苟步仁办公室，见面就问：“你说沈局长找我，要表态支持，昨天他也没说什么呀？”
　　“别着急，这不沈局长让我找你呢，正好来了。他作为局长，能直接了当表态支持你吗？这不局长让我把他的态度和以后计划告诉你，咱们按他的指示办就可以了。”苟步仁说完把被郝兰娟顺手关上的门打开。
　　
　　洮河县城小镇一共才五万人口，虽是军事重镇，建筑却很简陋，除政府和招待所是二层楼外，各科局都是平房。教育局的小院更朴素简陋，连砖瓦房都不是。前后两排土平房和百姓住房的区别只是门口洮河县教育局的牌子和一个土墙大院。
　　文化大革命十年了，你死我活的武斗早就结束了，几个反革命集团冰消瓦解，党章上的接班人林彪也折戟沉沙蒙古国温都尔汗，但派性造成的裂痕远未抚平，人和人之间非常警觉，少了坦诚，多了揣度和提防。稍不留心说错话，或者男女之间接触不注意影响，被扣上帽子，都可能搞得你身败名裂，狼狈不堪。苟步仁把门打开不只表示光明磊落，一旦有人问起为什么和一中女学生谈话，他也可以把局长抬出来，增加他在教育局的威信。
　　
　　郝兰娟似乎明白了苟步仁用意，不好意思说：“对不起，平时关门习惯了，没别的意思，又不是私人谈话，谁听都没关系。”
　　“小心不得错。”苟步仁解释说：“什么事也没有，让人说三道四，岂不冤枉？”
　　
　　他说的事，显然暗喻男女关系。他担心郝兰娟窥探出他的用心，影响整个计划，急忙转移话题说：“沈局长对你反映的问题很重视，抓住了右倾翻案风的要害。你有这么高革命觉悟，他很高兴，希望你及时站出来，和教育界否定文化大革命的现象作坚决斗争，保护文化大革命胜利成果，局党委会全力支持你，像宣传黄帅一样宣传你，关键是你主动公开站出来，他公开支持你才有藉口和理由。”
　　“怎么主动站出来？还写汇报材料？”郝兰娟问。
　　“写多少材料也都在教育局领导之间传阅，不是公开，也没有影响。”
　　“写小字报贴出去？”
　　“既然你想写，何不写大字报？贴出去，既醒目又能引起轰动，反映到教育局，沈局长自然到一中看大字报，表态支持你。”苟步仁顺势诱导说。
　　“沈局长能亲自来学校看大字报？”
　　“一定会，我肯定。支持反潮流革命小将是党中央号召，他作为一级党委书记兼局长能不去，和中央唱反调？”苟步仁见郝兰娟这么容易对写大字报感兴趣，非常兴奋，知道成功了一半，便亮出了最重的底牌：“沈局长让我告诉你，第一别勉强，第二不能说是沈局长的主意，任何时候都是你主动的，是提高觉悟后的反潮流小将响应党中央的号召，他才好出面支持你。到时我也好让局长以反潮流小将重点培养你，无论下乡不下乡，你都是组织上重点培养对象，重点培养的革命接班人，其他事就好办了，何乐而不为？”
　　
　　在巨大利益诱惑面前，郝兰娟并没有表示出特别兴奋。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没有回答，这是苟步仁没想到的。于是他亮出了本不该透露的的秘密：“大字报贴出来，沈局长就派我到一中任宣传队副队长兼任党支部副书记代表他领导运动。有我在，你还犹豫什么？”
　　“真的？”
　　“咱俩关系这么近了，我还能讲假话？”
　　郝兰娟没有意识到苟步仁是往暧昧关系上暗示她，但感到了对她的关心，很感动。表白说：“不是犹豫。不能把马老师怎么样吧？他在五班当班主任，治理乱班，挺不容易的。”
　　“哦，兰娟挺有良心，我没看错人。”苟步仁直呼兰娟，把关系又拉近了一步，试探郝兰娟反应。“我不是告诉过你，大字报批评，对马老师也是帮助，防止他犯更大错误，对他今后工作也有利。最后组织上顶多对他批评帮助，不能把他怎么样。”
　　“那好吧，你们放心，什么时候都是我主动写的大字报，不连累任何人。可我不会写毛笔字呀。”
　　“找个人帮一下，字漂亮不漂亮不要紧，清楚就行。”
　　“班里不会有人帮我。黄戈胆小，也不会写毛笔字。”
　　“车到山前必有路。到时我帮你，咱俩谁跟谁呀。”
　　如此热情亲密的话，使郝兰娟十分高兴。不客气地提出要求：“我不知道从哪开头，重点写什么，你得给我列个提纲吧，系统些。”
　　
　　苟步仁觉得也对，有质量的大字报才能引起轰动效应。于是说：“可以，我写好后，让黄戈给你带去。”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后来苟步仁很懊丧，提纲不应让黄戈捎去。此也是后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