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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师生碰撞

作品名称:夜深沉      作者:清闲若水      发布时间:2015-09-07 09:10:19      字数:3124

  苟步仁的支持,不但使郝兰娟感到自己应当先于孙玉霞、刘振春入团的意见是对的,符合无产阶级革命路线,而且觉得自己已经站在了反潮流的前列,比班干部门觉悟还高。有些飘飘然,心理上得到极大满足,进而将马老师在发展团员问题上执行错误的组织发展路线的幻觉变成了直觉。她决定找马明谈一谈,觉得提醒一下老师是应该的,是对老师的帮助。
  
  清明节前晚上,郝兰娟来到马家。见简陋的桌子上还端端正正摆着周总理遗像,想起周总理逝世时马老师和大家一起流泪,心头不禁茫然:谁都知道现在批林批孔是批周公,马老师还不快收拾起来?她更觉得马老师政治觉悟低,立场有问题,跟不上时代潮流;而她自己在苟步仁启发下,对无产阶级专政条件下继续革命觉悟提高很快。她甚至善意地提醒老师在批判右倾翻案风运动中注意站稳无产阶级立场。
  白淑琴在后屋辅导孩子功课,见郝兰娟来访,还要给老师提意见,什么站稳立场气不打一处来。来到前屋对郝兰娟说:“有事到学校说,家里不谈工作,屋子小,影响孩子做作业,复习功课。”郝兰娟当头挨了一棒,感到不满和委屈。但她不忘来的目的,不愿退出,几句客套话后直接谈她对这次发展团员的意见,说:“马老师,孙玉霞家庭出身地主,表现一般,对班级没什么特殊贡献,为什么能入团?我家两代贫农,一代工人,我在班里表现没什么可挑剔地方,为什么不能入团?难道一点阶级路线不讲吗?再说刘振春,写申请书没几天就入团,我写申请书比他早得多,学习劳动也很积极,文艺委员选下来也无怨言,怎么就不能当团员?再说,谁没仨亲俩厚,怎么叫团结同学不普遍?”说到激动处,竟然哭了起来。
  
  马明对郝兰娟当面毫不隐晦提意见并不反感,甚至觉得学生有独立人格和个性是一种进步,不管对错,她都有权利提出不同看法。郝兰娟以家庭出身来衡量入团标准的认识显然错误,但他平静地听着,没有立即纠正,他认为中间打断别人的话,很不礼貌。但这给了郝兰娟错觉,认为马明自知理亏才沉默的,更理直气壮地说:“马老师,团支部和项英华犯了忽视阶级路线错误,你应当予以纠正,宣布团支部发展他们三人入团决议无效,不能上报校团委,应重新讨论决定。”
  马明愕然了,不知该如何对待和回答近乎狂妄的要求。难堪的沉默继续着,两人眼光碰撞时,马明分明看到了郝兰娟自信得意偏执的目光,惊呆了。心想,如果由于没被通过入团使她心理扭曲,精神变得不正常,一棵正在成长禾苗就毁了,那将是班主任的严重失职,无法面对家长。他后悔平常没多进行正确对待入团的教育......
  
  他们谈话时,白淑琴在外屋地用纸叠金元宝和金条之类清明祭品。马明父母坟墓都在关里,无法亲到坟地祭奠父母亡灵,每逢清明、寒食、春节便按当地习俗在十字路口烧纸,表达对老人的思念。在烧之前都在纸上亲书丰都银行转家乡父母收,以期他们在另一个世界丰衣足食,感到子女思念之情。为了省钱,每遇鬼节妻子都亲自折叠元宝金条做祭品,马明为此非常感谢妻子。白淑琴从来不干涉丈夫学校工作,但听郝兰娟口气有责难之意,忍不住说:“有意见明天到学校说,家里也不是谈工作的地方。”又自言自语说:“好好表现,总有入团一天,别埋怨别人。那么多人不投票,说明还有做不到的地方。”
  白淑琴几句话把郝兰娟呛得说不出话来。白淑琴看到了郝兰娟偏执的眼神,觉得郝兰娟精神似乎不太正常,也不知道丈夫想的什么,怎样处理目前的尴尬。但她不愿丈夫被冤枉,还想说下去。马明急忙打断:“净瞎说,你知道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你傻,听不出来啊。”
  “学校事你少管。”
  “谁愿意管你们班里破事?在我家不行......”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吵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大。郝兰娟觉得已经把意见提出,老师被问得哑口无言,再待下去也没意思,便说:“那好,我走了,明天到学校答复我。”
  
  郝兰娟走了之后,两人又争吵了几句。马明说:“学校的事你掺和啥?你没看她情绪不正常,说话眼睛都发直?精神不正常了咋办?”
  “她得不了精神病,还说你们犯了阶级路线错误呢,多清醒。你咋连话也递不上去了?”白淑琴不服气,继续说:“她还是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那一套。你不批评她是害她。”
  “我正想如何做思想工作呢,你宕啷来几句,把人家撵走了。”
  “我就是要撵她,嫌她牛气,好像有多大本事,后台多硬似的。”
  妻子最后一句话给马明敲了警钟,学生的反常行为使他陷入沉思。
  
  他和妻子来到十字路口,妻子开始烧纸时,竟然飘起了雪花儿。天更黑了,风更凉了,马明心情愈加沉重。想起大学毕业支边十年,父母相继逝世,不能在床前行孝,愧对双亲,羞做人子,阵阵心痛,在心里吟起小诗:年年清明雨雪飞,路口烧纸悼亲人。金钱银钱随火去,游子千里望孤坟。
  泪随诗而下,突然挥臂,仰天长叹:游子千里望孤坟!然后竞出声哭起来,说:“爹,娘,金条银条,都是儿媳妇亲自做好孝顺老人家的,不够给我托梦,我和你儿媳再送……”
  白淑琴知道他是孝子。老人活着时,不论多困难,都月月不忘给老人寄钱;老人去世后,每年清明、中秋、春节,是他想念双亲最强烈日子,脾气最暴躁时刻。想到这,她后悔不该干涉他班级的事用语言把郝兰娟气走。破天荒挽起马明胳膊,亲昵地说:你们班的事我不再管还不行么?
  
  郝兰娟本来想第二天下午课外活动时间去办公室找马明继续昨天的谈话,但中午苟步仁让黄戈通知她下午到教育局,说沈占河局长找她谈话。郝兰娟感到意外,说:“我不认识沈局长呀。”黄戈说:“你的情况我表哥向沈局长进行了汇报,局长要见你。”
  “你见到了表哥?”
  郝兰娟不自主地把苟步仁也称作了表哥。黄戈回答说:“他刚从我家走,让你一定去。”
  “啥事呀?”
  “我也不知道。”
  “下午上课怎么办?”
  “我给你请假,就说感冒头痛到医院去了。”
  郝兰娟觉得不妥,说:“请病假不行,万一漏了馅,在班里还呆不呆呀?我写个事假条,你给捎去吧。”
  黄戈到了情窦初开年龄,对郝兰娟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好感,愿意和她单独在一起。她说话的声音使他觉得舒服,她的眼神使他兴奋,感到情谊脉脉,他愿意为她办事。听到让他捎请假条,拿起来高高兴兴走了。
  
  昨天苟步仁听郝兰娟讲的五班发展团员情况,觉得涉及团组织发展阶级路线问题,又拿不准,便向沈占河进行了汇报,避免自己单打独斗,出了问题没人兜着。沈占河虽然觉得苟步仁小题大做,但符合“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大方向,可以作为石头敲打张宏震,决定见一下郝兰娟,听听情况,看她反潮流、反师道尊严是否坚定,能否依靠她在一中掀起运动高潮。
  郝兰娟来了,穿着黑裙藏蓝色上衣,和其他女同学并没有多大区别,只有不加束缚的胸部,凸显她的成熟。沈占河看到她黑色半高跟鞋时,眉头蹙了一下。苟步仁急忙解释:“今天没有体育课……”沈占河搭讪说:“没关系,女孩子应当穿漂亮些。”然后让郝兰娟坐下,说:“别害怕,有什么说什么。”
  郝兰娟坐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心还扑通扑通跳着。她后悔穿高跟鞋来见局长,也尝到了局长的厉害。目光的尖锐,比较起来还是苟步仁对人亲切。不过此时她心里埋怨苟步仁没预先叮嘱她应当注意什么。
  沈占河听得很仔细,还不时在本子上写着什么,脸色也不那么难看,心放下了。他知道沈占河第一次和下级见面时,好给下马威,显示权威。对郝兰娟还算客气呢。但出乎苟步仁意料之外的事,接见时沈局长一言未发,只在结尾不痛不痒地说:“反潮流是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但要实事求是,老师做的不对地方可以公开提出来,大字报小字报个别谈都可以,让同学评判,也是对老师的帮助,不要怕师生观点上的碰撞。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与人斗其乐无穷嘛。”
  沈占河和苟布仁诠释的与人斗其乐无穷,成了郝兰娟的座右铭。她斗了,碰撞了,也尝到了恶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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