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命根

　　蒂層女以前只是听说过这种体罚的残酷，现在轮到自己，一时无措起来。她感到了墙体冰冷的硬度，可是真不敢相信，墙体会因为一个小小的动作而攻击过来。这样想着，蒂層女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脑袋轻轻地侧了一下，紧接着蒂層女的眼前突然一黑，一阵剧痛从歪着的左腮帮传过来，随即一股咸腥味的液体顺着嘴角流下来。
　　“啊！”蒂層女发出凄厉的惨叫，不由自主抬起右手去捂左腮帮子，可是，又是一股强大的力量冲着蒂層女的右胳膊狠狠地击过来，胳膊肘间的骨头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嘎巴声，让人很容易联想到狮子的血盆大口。
　　肉体上的疼痛以及疼痛带给心灵上的巨大恐惧几乎让蒂層女崩溃了。模糊泪眼中，无望地看见黑板上那四个娟秀大气的汉字楷体写成的“新年快乐”，闪着一层水汽在眼前晃动。
　　
　　“新年快乐”是年前班里开新年晚会时，蒂層女用紫绿两色粉笔在黑板上写下的。为了烘托喜庆的氛围，还在黑板的两侧画了好几个手牵各异颜色气球身穿古代服装的小孩。那时候的蒂層女是多么的快乐呀，虽然家境贫寒，却写得一手的好字。在这个数字化的时代，能写得一手好字就已经是稀有动物了，又加上学习名列前茅，在老师的眼里蒂層女就是上世界名牌大学的苗子。可是这仅隔几个月的时间，一切都变了。一个优等生变成差等生怎么是这么快的事呢？就像坐过山车，从高到低，倏忽一下就过去了。
　　
　　“犯了错误就要受到惩罚！不管你以前的成绩有多好......玛莎，你坐下......昨天的政治测试成绩已经下来了，政治现在已经是我们生存的基础。没有过硬的政治本领，在现今社会就无法立足！我多次强调，大家一定要高度重视政治，一定要事事讲政治、处处讲政治，政治无时不在、无处不在，政治已经渗入我们的血液，它与我们同呼吸共命运，你们把我说的话是不是真正都装进脑子里去了？！......这次测试，有的同学成绩下滑很厉害，我希望这些同学好好找找原因。一样的老师，一样的教案，为什么你的成绩下滑了，人家的成绩上去了？！”老师的声音忽高忽低，到最后变得尖锐起来，蒂層女感到那尖锐的声音就像一面锋利的刮胡刀带着呼啸刺向自己的耳膜。
　　“下面宣读成绩，约翰林，82分......”老师的声音慢慢的驶入正常轨道，变得一板一眼，像某种机器。教室里随即也安静下来。看热闹的同学，不得不转回追随李蒂層女的脑袋，凝起神，认真地听老师嘴中发出的每一个音节。
　　分，分，分，学生的命根，自古以来仿佛就是这个样子的。在学校里老师根据分数把学生划分为不同的等级，优等生、中等生、差等生，每个学期都会进行一次排名，排名在最前面的优等生堪称位列富豪榜，区里的所有学校都会使出浑身解数妄图把他给挖走。蒂層女就有过一次这样光荣的经历。
　　
　　那是上几个学期的事了。蒂層女考了全年级第一名，放假回到家之后，发现家门口竟然排起了一溜的汽车长龙。一、二、三、四、五、六、七个中学的校长都来了，不同的面孔上均呈现出同样和蔼可亲的笑容。
　　“蒂層女同学，去我们学校吧，我们学校能够给你提供更全面、更科学、发展前途更广的教学。你放心，只要到我们学校去，保证三年之后，绝对上世界名牌大学！”
　　各位校长的唾液映射着太阳的光芒，带着一股轻微的咸鱼样的臭味在蒂層女面前挥洒。那一刻说蒂層女不动心是假的，她正在犹豫着听信哪位校长的甜言蜜语，突然一架银白色的小型私人直升机停留在自家破落房屋的上面。
　　一个粉红色的高音喇叭从弦窗中伸出来。
　　“蒂層女同学，恭喜你获得伽伽玛州第八中学年级统考第一名，为表彰你的优异表现，经校委会研究一致通过，获得免费旅游东极的机会一次。你想欣赏瑰丽多姿的东极光吗？你想一睹冰与水的梦幻风景吗？......请不要犹豫了，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这是伽伽玛州第八中学有史以来推出的最血本的优惠！”
　　蒂層女还没从天大的惊喜中回过神，一个精致而坚实的舷梯就从天而降，一直垂到蒂層女的头顶上方，蒂層女只要一伸胳膊就能够得着。
　　
　　东极，万物生命之源太阳升起的地方，也是是蒂層女一直都向往的地方。听说东极在日复一日温暖阳光照耀下已经幻为一片闪着冰片的海洋，蓝蓝的海水上闪烁着一层晶莹的冰，映着橘红的晨光，该是多么的浪漫与温情。
　　蒂層女满怀喜悦地伸出两只胳膊，一把抓住了眼前闪着亮光的舷梯。
　　“蒂層女，你要知道东极熊都灭绝了，而且大气污染已经严重地影响了东极的日出，没了东极熊、日光也变得污秽不堪，东极还有什么好看的？只不过是一个放大镜下的人造湖而已。你还年轻，千万不要被骗子给忽悠了，到我们这里来吧！我们学校推出最实惠的奖励措施，只要你肯来，包你看三年世界上最顶级、最时尚的演唱会！还有与当今最火的流行歌手亚美妩同台出演的机会！”
　　“我们学校的措施最实惠、最摸得着，我们给你免去三年的学费另加食宿费......”
　　“我们会给你进行全面的包装，把你打造成全州最有价值的学生！将有幸得到州长、区长甚至紫王的接见！绝对让你红得发紫！”
　　
　　蒂層女迷茫了，她正犹豫着要放下举过头顶的胳膊，突然一股强大的升力硬硬地让她脱离了坚实的土地。
　　一阵眩晕、一阵恶心，蒂層女的整个身体都在上升。她看见一只长着灰色羽毛的麻雀被自己庞大的身躯吓得一个侧身急转，差点摔落在地。她看见自己家的房子像一坨庞大的屎毫不知羞耻地趴在光鲜亮丽的楼群里；她看见弟弟皮提仰着拖着两条长长鼻涕的脑袋，嘴巴张得大大的，一坨白色的鸟粪穿过他头顶红色的光环直接落入他那黑黒的口腔；她看见所有的一中、二中、三中、四中、五中、六中、七中的校长仰着长的、短的、粗的、细的脖子，挥舞结实的、柔弱的、纤细的、圆滚滚的胳膊，发出各种高低声调、粗细音节的怪声。
　　我飞起来了！
　　蒂層女惊慌失措地喊叫之后，心境却突然无比的宁静。
　　我飞起来了！
　　脱离无边无际的题海，逃离摆脱贫穷、出人头地的欲望，我离开了这里。
　　再也没有老师，没有试题，没有枯燥的教科书，没有这座象征着贫穷与耻辱的小屋。
　　
　　“蒂層女同学，欢迎你做出正确的选择。”
　　当校长那张大胖脸出现在面前，蒂層女知道一切都没有过去。
　　她讨厌校长这张肥胖的脸，讨厌他虚伪的话语。明明是他们强迫自己上的飞机，还说是选择，由得我选择吗？蒂層女对校长这套虚伪的把戏已经厌烦透顶。
　　每次教育署来检查，校长总是让蒂層女他们说些言不由衷的话。说什么我爱学校，我爱学习，学校是一个温暖的大家庭，学习是人生最大的乐趣，老师不仅教我们学知识，更重要的是教我们做人……
　　蒂層女厌烦透了。她不知道大人们为什么喜欢听这些虚假的话，难道检查组的人没有孩子吗？如果他有孩子，难道他还相信学生说出的这些早就演练了上百遍、上千遍的话吗？既然知道是假话，还要去听，还想去听，把时间浪费在听假话上，他缺心眼吗？
　　
　　校长不仅教学生说假话，自己也说假话。上了飞机的蒂層女并没被带去北极，而是一个回旋，被带到了一个旅馆，一个廉价而简陋位于郊区的旅馆。两个女老师陪着蒂層女，一起吃，一起睡，就连上厕所老师都要跟着蒂層女一起进去。明晃晃的镜片后面，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盯着蒂層女脱下裤子，看着白花花或者黄黄的液体从蒂層女体内排出，然后再看着蒂層女大红着脸，羞惭而慌张地胡乱提起裤子。
　　每次上厕所，蒂層女都觉得那冰冷的镜片宛如一把把锋利的手术刀，一层一层剥掉身上的皮，割开白嫩的肉，而那颗跳动的心就像被人玩弄在手心里的皮球。
　　在这间处处充满了霉气的旅馆里，蒂層女悲哀地明白了，自己是被变相囚禁了。
　　
　　囚禁也可以忍受，让蒂層女无法忍受的是，大便的问题。在老师的监视下撒泡尿还可以，如果再在犀利的镜片下拉坨屎，蒂層女即使把头插在马桶里也做不到。人的意志是无穷的，在漫长的假期里，蒂層女竟然没大便！每天带着一肚子的大便，蒂層女竟然熬过了那个假期！
　　假期过去之后，蒂層女想找个没人的地方痛痛快快地排泄一下。但攒了一个假期的大便，竟像石头一样坚硬，怎么也排不出来，到最后吃了十包泻药，才算比较痛苦而彻底地排完。
　　所谓的东极之旅成为了学校重视人才、关爱学子的宣传噱头。每到开学季，宣传部长就把蒂層女挂在飞机上的相片贴在大大小小的报刊、杂志上。
　　如果大家不是把注意力始终放在学校招生的优惠政策上，蒂層女可能真的就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