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城里人不简单

　　自从有了上次的教训，我在学校里变得谨言慎行，生怕一不小心又得罪了谁。城里人我还真一时看不懂，不像我们乡下，没有心机，没有猜疑，有啥说啥，说完就完了。我于是谨记小珍的忠告，只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对于涉及学校或老师的一些敏感事情，我则装聋作哑或应付式的敷衍一下就过去了。
　　有一次半夜从外面回来，我居然看到了同事的小姨子去敲他的宿舍门，我感到很好奇，心想，难道他们半夜还要商量什么事情吗？没想到后来同样的事情竟被我碰上了很多次，但我始终没有在同事面前提起这事，哪怕是私下里与较好的同事也没说，因为这与我无关。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半学期过去了。
　　期中考试前一天，我一大早就听到行政办公室有“河东狮吼”，我想是领导们争论什么事情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准备绕过去。刚要迈步，就听到重重两下拍桌子的声音，接着听到教导处周主任放了句狠话：“小心我收拾你!”我的第一反应是，有人要打架了，救人要紧，于是向行政办公室冲了进去。一进门就看到学校大名鼎鼎“胖子李”，他整天惹是生非，是五年级的学生，有一次竟敢跑到我的初一班去欺负人，曾被我教训过一次的。
　　“胖子，又打架了吧!”我问道。
　　“是他先惹我的!”胖子李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你还嘴硬，为什么你没事啊!”黎校长也发话了。
　　“谁叫他孬种，下次我还要揍他!”胖子心里显然是不服。
　　“你敢，你再敢在学校里惹事，我开除你!”黎校长有些怒了。
　　“你有这本事吗？”胖子嘟嚷了一句。
　　胖子李声音虽小，但我显然听到了，估计大家也都听到了，黎校长大怒，眼里冒着火光。胖子李竟敢这样对自己说话，虽然自己也是在为老板打工，是高级打工仔，但毕竟是一校之长。
　　“好，你等着!”黎校长拨通了周董的电话，决定把这经常惹事的小子给办了。
　　周董事长接到电话，很快就到了。
　　“又是你啊!”没想到周董也认识胖子李。
　　“校长，这次不是我先动手的，你看着办吧!”胖子李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看着办……我现在就要把你办了，你信不信？”周董看来对胖子李也是忍无可忍了。
　　“好啊，那你把钱退给我，我马上走人!”我没想到胖子李有此等英雄气概，一副壮士赴死的样子。
　　周董怒目圆瞪，一副吃人的样子，我以为周董会把钱一甩，立刻让他滚蛋。他在办公室来回走了两圈，眼里冒着血丝，最后甩下一句“你们给我好好地教训他”，气冲冲走了。接下来就是黎校长和周主任恩威并用的训斥，我看没我什么事就先走了。
　　放学后我把这事跟小珍说了，同时感慨道：“没想到城里的孩子这么牛啊！在我们乡下，一个普通老师都能把自己吓哭，更别说几个领导了。”
　　“农民工的子女稍好些，胖子李是随做生意的父母来广州的，都读过好几个学校了，为了一年多几千块钱，老板可是什么人都收啊!”小珍也感慨道。
　　是啊，生源就是钱，得罪什么也不能得罪钱呀!在钱面前，老板都给学生气走了，我们这些打工的老师还能不把他当“上帝”吗？钱啊，还真能让人学会了忍让和大度，这是我今天才从老板的身上领略到的。
　　“我们学校的孩子，家里都很有钱吗？”我问小珍。
　　“有钱的还是有相当一部分的，上学期我的一个学生过生日，竟偷了家里三千多块钱，不到一个上午花光，原来是请同学玩保龄球!”小珍说道。
　　“那你告诉家长了吗？”我急切地问道。
　　“告诉了呀，我为这事还去家访了，谁知家长竟没事一般，说什么儿子可能是为了交朋友才这样的，等他回来再骂他几句，倒是我自己显得没趣了。”小珍耸耸肩道。
　　听完小珍的话，我心里很难过，为自己，为学生。我背井离乡他乡授业，一个月就这么几个钱，而我们的学生却挥金如土而不顾，这是怎样的老师，怎样的学生？
　　我决定不再去理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只管上好自己课，做好自己的事，管好自己的人，让这些与自己无关的事情见鬼去吧！
　　行程如甲子，岁月逐去飞，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溜走。我很庆幸自己近半年来一直很幸运，有领导信任我，有老乡关照我，有学生配合我，让我很快适应了城里的生活，也融入了学校这个大家庭。让我继续好运吧，我默念着。
　　然而，人无千般好，花无百日红，不幸的事还是落到我的头上了。那天刚做完课间操，就有一个人在校门口大喊大叫，门卫拦都拦不住。
　　“张力，哪个是张力，你叫他出来。”来人是个大嗓门，把整个学校都惊动了。
　　“我就是张力。”我听到声音后大声回应道，心想自己到广州半年来也没得罪谁，外人更不知道我的名字，估计这是学生家长，我倒想看看他到底要干什么。
　　周主任看来者有些不善，把我挡在了后面，并直奔门卫室去了，我也跟了过来。
　　“您好，我是学校的教导主任，有什么事情请跟我慢慢说。”周主任不愧是个领导，在什么情况下都处变不惊。
　　“主任是吗？你来得正好，我想问下，你们学校的老师是不是都很有钱啊？”家长仍在气头上，突然来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哪里，哪里，您见笑了，我们都是混口饭吃罢了，哪有什么钱呀!”周主任始终陪着笑脸。
　　“我看也没几个钱，可我就不明白了，我儿子三百多块的游戏机丢了，你们的老师竟然没事一般，怎么不去帮找呢？”家长提钱时是一副不屑口吻，完全给人一种趾高气扬的感觉。
　　我最看不惯这种张口闭口拿钱说事的主儿，心想你也不见得有几个钱，要不然三百来块钱的东西把你急成这样了？我正要上前说话，周主任转过头来问我：
　　“张老师，丢东西的是你班学生吗？”
　　“是的，主任，是我们班的唐笑同学丢了游戏机，我已向姜组长汇报这事了，正查着呢!”我说道。
　　“你们就这样慢慢查吧，等查出结果了，估计机子也差不多要淘汰了，你们就不能到学生宿舍一个个搜吗？”家长抢着说话。
　　“您好家长，请相信我一定会给你儿子找回东西，而且很快会有结果，但我们不能随便搜查或搜身，我们是老师，而不是警察，况且每个学生都是有自尊的，我们做老师的怎么能去伤一个个学生的自尊呢？就像其他孩子丢了东西，我不能随便去搜您的孩子一样。”因这事我已查得有些眉目了，我一面向家长表示我的决心，一面给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家长听完我的话，火气消了一些，也理智了许多，在周主任的好言相劝下，家长终于离开了学校。
　　家长走后，我决定加大侦破力度，迅速“破案”。同时我想，哪怕这个“案子”结了，我也要狠狠教训一下这个同学，竟然拿游戏机这种东西到学校来玩。我找了班里大部分男生问话，终于事情有了很大进展，幕后主谋竟然是“胖子李”。
　　我之前找过“胖子李”几次麻烦，他见我就像老鼠见到猫一样，只一个传话，胖子便乖乖地来到了我跟前。
　　“张老师，你放我一马吧，我什么都告诉你。”这回“胖子李”总算识相，一见到我便急忙要招。
　　“嗯，不急，咱们慢慢来。”我欲擒故纵道。当了几年的班主任，对付“恶人”我还是有一套的。
　　“不，不，张老师，我领教过你了。”胖子李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
　　“胖子，你在校长面前都这么嚣张，你怕什么，啊？”我揶揄道。
　　“老师，那天我是装着神气的，要是校长真把我开除了，我爸不打死我才怪！”胖子李如实说道。
　　“过来，我保证不开除你！”我招手道。
　　“张老师，你饶了我吧，我知道你的厉害了。”胖子李说着从包里拿出“丢失”了三天的游戏机，还有一张纸。
　　我夺过纸条，竟然是一张“借机协议”。原来胖子李为了显示自己有多威风，让唐笑表弟“借”游戏机给他玩几天，一周后物归原主，并签下一份“借机协议”以示清白。唐笑表弟的好处费就是周末游乐园门票一张。后来我经过多方核实，胖子李没有骗我，这果真如孔乙己所说是“窃”而不是“偷”，读书人的事嘛!
　　终于“破案”了，可是我始终破不了我心中的“暗”。我背井离乡，他乡授业，确实挣不了几个钱，但我不能容忍的是家长那嘲讽与不屑的口气。当然我也由此看到了自己的贫穷，甚至看到了我们这类“难民学校”的老师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是何等的不堪，而我们的老师却在死死守护着自己神圣的职位，生怕一不小心又被谁投诉了。
　　“我一定要自强!”我暗暗下了一个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