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叛逆妈妈

　　今年，同学们之间流行了一种新的发式，那就是前面留着长长的刘海，后脑勺上的头发像梯田一样剪成一层层的，看上去像摞起来的一张张试卷，风刮过来，就感觉一头的试卷要随风而去。比起这个发式蒂層女更喜欢以前的长头发，长长的黑黒的，顺手一摸，滑滑的，搭在胸前，就有一种妩媚可人的感觉。可是学校门口理发店里剪头发的机器人突遭病毒，所有的长发发型都被病毒吞噬，只剩了短发发型。而又有同学突发奇想把这个梯田似的发型赋予了更深的含义，那就是各科压的让人喘不过气的试卷就像风卷起的头发一样能够随风而去，所以同学们一扎堆地喜欢上了这个发型。蒂層女也只是一个俗人而已，虽然内心有标新立异的想法，但在行为上还是要随大流。
　　留着长头发时的蒂層女与玛莎非常的要好，是形影不离的好朋友。在一个夕阳斜照的下午，蒂層女与玛莎一起来到学校大门东侧唯一的那家理发店，店里有一个染着蓝头发帅帅的理发师，理发师有一只浑身染着绿色鬃毛的小狗，小狗的眼睛黑亮黑亮的，经常披着一身浓密的绿毛在理发店里摇摇晃晃地走，像一棵矮矮的会走路的柳树。蒂層女和玛莎到理发店的时候，理发师正拉着一个黄色头发的小姑娘的左手，小姑娘的右手抚摸着绿色小狗的绿色鬃毛。橘红色的夕阳照在这三种不同的颜色上，蓝、黄、绿鲜艳而斑斓的色彩让蒂層女的眼睛不得不久久地停留在上面。蒂層女希望有一天也有一个帅帅的男生紧紧拉住自己的手，不用说话，就这样静静地坐在一起看着夕阳，不用担心功课，不用担心未来。
　　
　　理发店里那个个头与蒂層女不相上下的银灰色的机器人，吱吱呀呀地走过来。他没有脑袋，除了能够支撑走路的两条腿以外，还有两只长长的胳膊和一双灵活的手，这个机器人是专门用来给蒂層女这样的学生来理发的。机器人理发速度快，成本低，只要在它肚皮上的肚脐眼中投入一枚银币，然后再按上你想要发型的按钮，不出五分钟就能给你搞定。理发师是不给蒂層女他们这些学生理的，他只给肯出大价钱的有钱人理发。据说理发师的手艺非常高，理出的发型绝对是独一无二、个性十足。也有人说，理发师经常亲自给校长理发，但是从来不收费，这就是为什么这家理发店能够长久立足学校门口、并独占学生市场的原因。蒂層女是选择相信这种说法的，特别是最近的日子，蒂層女感到自己在悄悄的改变，宁愿去接受更阴暗、更不公平的社会现实，也不想去看歌舞升平、和谐相处的大好局面。
　　每个学生都渴盼能让理发师那双修长的戴着花里胡哨美甲的手打理一下自己的头发，但富有的、能享有此殊荣的学生能有几人？大多数带着红、橙、黄色光环的学生还是选择了让机器人来理一个像是从模子里刻出来的发型。看看玛莎，再看看自己，真的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的遮住双眼不见眉毛的刘海，一样参差不齐的后脑勺，回到教室再看看那些女同学，个顶个的这幅形象。这就是廉价模仿的效果。
　　
　　蒂層女有时候真想拿起剪刀，把眼前的刘海给剪短些。但当冰冷的剪刀尖碰到黑油油的头发稍时，她又犹豫了。如果一剪子下去，把整个眼睛都露出来怎么办，如果一不小心剪到露出眉毛怎么办？蒂層女不敢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就像她已经习惯穿校服，如果有一天不穿校服，不光要被学生干部扣分的问题，即使自己也感觉浑身的不自在，像是一天赤裸着身子没有穿衣服一样。
　　蒂層女感觉自己已经变成了一辆一刻不停奔驰在轨道上的列车，一旦偏离了轨道，就会车毁人亡，可是妈妈却像一个叛逆期的少年毫不顾及地偏离了轨道，这让蒂層女心中很是焦虑。
　　
　　太阳依旧没有出来，风刮起来了，吹动着教学楼前面的金黄色的旗子，忽而舒展，忽而飘扬，忽而揪扯成一团。天越来越阴沉，鱼肚白已经变成了死灰色，像妈妈刚刚被从死神身边拉回来的那张脸，带着阴森森的寒气。
　　蒂層女是昨天下午回家的。这些天来，蒂層女一直担心着家里。半年前州里轰轰烈烈地搞黄金矿石大开发，家里唯一的那座小土堆样的金矿最终没能逃脱被征用的命运。
　　几百年来，各个星球上的人们依然难以改变从地球上带来的基因，那就是酷爱黄金，特别是随着星球间吃喝玩乐各种欲望的满足，黄金日益成为各个星球富人们标新立异追求奢华的象征。
　　
　　大金星球算不上广阔的地表面积下，有着全星系三分之一的黄金矿石。星球的统治者们从中看到了商机，他们在各星球间打出了黄金星球的品牌，而各星球立即趋之若鹜，蜂拥而至，但用来冶炼的矿石资源却是有限的。大规模的开采、无休止的冶炼，每家每户所拥有的金矿都在不断缩小，越来越多的原矿上出现了挂着不同星球棋子的大型开采冶炼机器，机器日夜不停的轰鸣，黄灿灿的金子像一窝窝不值钱的红薯累积在空旷的原野上，而空中一架架运输黄金的各种形状的飞行器像一只只变异的大蜻蜓密密麻麻盘旋在星球的上空。
　　
　　蒂層女家的这个不起眼的矿场被征用后将吸引强大的X星球人来开发。X星已经拥有着一千多年的文明，盛产丰富的黑色矿石，那种黑色矿石是一种重要的战略物资材料，专门用于军备武器。近百年来X星靠输出黑色矿石和武器成为最富有的星球，为此，大金星球对此顶礼膜拜，鉴于自身的落后与贫瘠，星球上出台了专门的法律。凡是能吸引X星球前来合作获得黄金与黑色矿石交易的，一律受到紫王的亲自嘉奖，得到等级的升迁。
　　等级自古以来都是与生俱来、无法改变的，只有此种渠道可以改变。
　　但话说回来，低等的民众怎么做到吸引合作呢？他们要想接触到X星的人，难于登天，特别是有足够财力与权势的X星人。而官员能吸引他们来也是不容易的，毕竟大金星球作为一个仅仅有着几百年人类文明史的星球是不会被发达星球所重视。除非你拥有足够的黄金去打动贪婪的心。
　　
　　头戴绿色光环的区长就做到了，他用自己的专用飞行器载满了足足两吨重的黄金，飞到X星球，收买了管理黑色矿石的官员，达成以黄金换取黑色矿石的协议。
　　双方皆大欢喜，只等着履行完协议，区长将头上的绿色光环升为青色光环，荣登上署长的宝座。但当真正要履行协议的时候，却发现可用来开发的金矿少之又少。要么已经被实力雄厚的富人囤积起来，要么被其他星球捷足先登。区长只好动用行政命令把任务压在伽伽玛州州长的头上，同时为了安抚他，郑重承诺，只要搞到金矿州长接替自己的位置。于是，州长选中了蒂層女家的这个地块。
　　多方共赢马上就要实现了。但谁也没想到头顶红色光环的这块金矿的主人蒂層女的妈妈普尔丝是一个不懂政治看不到商机缺根筋的女人。她只想着怎样用这块从移民祖宗手中继承下来的宝贝金矿来获得更多的利益。如果她自己能够开采黄金，如果大金星球法律允许个人可以开采黄金，她早就把这个没有二十米高的土堆给翻个底朝天了。黄金还能到他人手？正是因为惧怕法律，更没有开采的机器，所以她就死死守着，幻想有一天有人会主动拉着一车车的黄金换走她家的金矿。
　　
　　“这里不光有黄灿灿的金子，还有肥沃的土壤，采完金子，我们还可以种下香喷喷的麦子。”普尔丝曾多次一脸憧憬地对着自己的女儿和儿子说。
　　可是，她没有想到做了无数次的美梦突然就毫无预兆的醒了。当插着X星球球旗的飞行器像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出现在她家那个埋藏着金矿的土堆上方；当那个寂寞的褐色土堆突然被一辆辆飘着X星球球旗的工程车轰轰的翻开新鲜湿润的土壤，经过简单一筛选就露出黄橙橙金属诱人的神色，她拿起一个灌满毒死蟑螂、老鼠、臭虫、蚊子、苍蝇药的瓶子，脖子一仰，粉红色的粘稠的看上去像草莓汁样的液体就灌入口中。
　　人虽然是被救过来了。但被救过来的普尔丝已经完全成为了另一个世界的人。她走起路来悄无声息，却又迅捷无比，像成天趴在院墙上的那只大花猫，不知什么时候消失，又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出现。她的眼睛里喷着一股令人恐怖的火焰，映着头上的红色光环，像地狱之火，阴森而又猛烈。就是这两股火苗让她看上去像是鬼魅，像是一个挣脱了阴间镣铐不合时宜闯入阳间的凄厉的女鬼。
　　
　　有时候蒂層女真的觉得妈妈就是一个鬼，有好几个夜晚醒来，看见妈妈一丝不挂站在窗前，灰白色的月光笼罩着瘦削的身躯，一层薄薄的雾气反射着鬼魅的惨白色在她的身侧萦绕升腾，像一只只从地狱深处挣扎而来的干枯的手爪。而透过一层层阴森的雾气，蒂層女仿佛看见妈妈那下垂的乳房变成一个干瘪的袋子。妈妈两只青筋暴露的手用力揉捏着乳房，嘴角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冷笑，喃喃自语。而说出的话，蒂層女是听不懂的，像是巫婆的咒语，但有一次，风吹开了窗户，带着阴冷的寒气，把一句清晰的话语带到了蒂層女的耳边。
　　“钱袋子，钱袋子，快点生出钱吧，快点生出钱吧......”
　　而蒂層女妈妈下垂的乳房仿佛真的变成了钱袋子。妈妈的手在揉搓，蒂層女竟然听见恍郎郎钱币碰撞的声音。黑黑的夜里妈妈的眼睛竟也变成了血红色，瞳仁仿佛已经不存在了，深深的眼窝里储存的是鲜红的血水，顷刻就血流满面。
　　可是蒂層女后来还是觉得那应该是自己做的一个梦。妈妈的乳房怎么能盛钱呢？小时候，蒂層女对妈妈的乳房是那么的依恋，那是甜甜的香香的柔柔的暖暖的地方，如果盛上冰冷生硬的钱币，是多么恐怖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