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那些风骨
作品名称:我和我的那些书 作者:赫赫赫刘 发布时间:2015-09-13 21:14:52 字数:3232
纳兰容若,清代最著名的词人。他出身名门,是康熙时宰相纳兰明珠长子。小小年纪便通诗文,精骑射,是名满京华的“贵族神童”。成年后,他更是诗情动天下,震惊朝野。
回顾纳兰的一生,仿佛只在得失间徘徊。心高气傲如他,当初亦只想金戈铁马纵横疆场,在黄沙碧血中为自己搏一段真正的功名。他视皇家侍卫一职如牢笼,如束缚自己展翅的黄金锁。但一次偶然的随军远征,当亲眼所见血流成河,白骨森森,纳兰才真正懂得,原来错的不是皇帝,而是自己。睿智的君王早已明了,纳兰虽有万丈豪情,但却无法看轻生死。“一将功成万骨枯”,词人纳兰办不到,他的心太柔软。
“试倩玉箫声,唤千古英雄梦醒”。梦醒是痛苦的,曾经苦苦追觅的梦想,但当机会就在眼前,才发现原来自己没有能力去完成,或者根本不愿去完成。曾经的梦原来真的只是一场梦。
正当纳兰决意放下英雄梦,打算回归富贵温柔乡时,与自己情投意合的妻子却难产而死。
这个满洲英武男儿,也无法挽住白驹不过隙,只得在词中幽幽叹道“当时只道是寻常”。
人生有几多假设,几多遗憾。曾经在手时以为永远拥有,一旦失去,才发现痛彻心扉。日日悼亡,年年悼亡又如何,也只能在梦中再见小轩窗前梳妆。纳兰失去了爱情。
人生不可复制,光阴不可倒流,只道是寻常的又何止是梦想与爱情。纳兰虽锦衣玉食,但平生却少有开怀展眉之时,他一生的大部分时光似乎都在回忆、留恋与自责。痛苦,成就了纳兰的才情,但也消磨耗损了他的元神。一代英才,盛年早亡。
有人说,纳兰容若是清代的晏小山。只不过纳兰追忆的是爱情,小山回忆的是生活。黄庭坚曾这样评价这位昔日相府公子:“仕官连蹇而不能一傍贵人之门,是一痴也;论文自有体,不肯作一新进士语,此又一痴也;费资千百万,家人寒饥,此又一痴也;人百负之而不恨,已信人,终不疑其欺己,此又一痴也。”这“痴”的背后,是小山的格调。所以当苏轼慕名拜访,这位昔日贵公子,依旧很倨傲地说:“今日政事堂中半吾家旧客,亦未暇见也。”这又是一位不快活却又不肯向生活低头的寂寞人。
早知如此,做朵人间富贵花又如何,信马由缰,笑享繁华,胜似一介红尘惆怅客,独自落寞,尘世漂泊。
若再可轮回,纳兰会如何选择?小山又会如何决断?“人生只如初见”,纳兰在词中作答。“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小山喃喃自语。“茫茫百感,凭高唯有清啸”。
假如我们没有鲁迅,那我们可能永远不会知道谁是“最受诬蔑的人”,永远不会想象一个人有那么多敌人,却还可以骄傲地说“他的所以要活着,努力眷护生命,与其是为了爱他的人,无宁是为了敌人,要让那些不是东西之徒因他活着而不舒服”。
假如我们没有鲁迅,那我们就“失去了一个青年的最勇敢的领导者,也失去了一个最真挚最热忱的朋友”,没有人痛呼“救救孩子”,也没有人关心“杀了‘现在’,也便杀了‘将来’。……将来是子孙的时代”。
假如我们没有鲁迅,就没有人敢于搾出自己皮袍下的小,没有人敢于疾呼“孩子是要别人教的,毛病是要别人医的,即使自己是教员或医生。但做人处事的法子,却恐怕要自己斟酌,许多人开来的良方,往往不过是废纸”。
假如我们没有鲁迅,就没有人关注“单是说不行,要紧的是做”,也没有人敢说“巨大的建筑,总是由一木一石叠起来的,我们何妨做做这一木一石呢?我时常做些零碎事,就是为此”。
鲁迅是乐观的,因为他说:“希望是附丽于存在的,有存在,便有希望,有希望,便有光明。”
鲁迅又是清醒的,因为他说:“在行进时,也时时有人退伍,有人落荒,有人颓唐,有人叛变,然而只要无碍于进行,则越到后来,这队伍也就越成为纯粹、精锐的队伍了”。
鲁迅还是勇鸷的,因为他说:“勇者举刀向强者”。
鲁迅是位文人,所以他说:“没有冲破一切传统思想和手法的闯将,中国不会有真的新文艺的。文艺是国民精神所发的火光,同时也是引导国民精神前途的灯光”。
鲁迅是位斗士,所以他说:“以无赖的手段对付无赖,以流氓的手段对付流氓”。
鲁迅还是一位中国人,所以他说:“不是很大的鞭子打在背上,中国自己是不肯动弹的”。
他辛辣,“只消三言两语就可以把主题道破”,因为爱这同胞;
他尖锐,“能以寸铁杀人”,因为爱这土地;
他深沉,“不愿与活得轻松甚至妙趣横生的同时文豪们为伍”,因为爱这国家。
现在,仍有人会问会问:“鲁迅真可以被称做文学家吗?”
是的,他没有纯艺术意味的著作,“是责任感,真的对祖国大前途的沉重责任,逼他的文章不得不理论化与学术化……他没有宁静下来或疯狂起来,著作一部大书的余裕和心境”。
鲁迅是晦涩难懂的,但又是智慧渊博的。老舍说:“看看鲁迅全集的目录,大概就没人敢说这不是个渊博的人。可是渊博二字还不是对鲁迅先生的恰好赞同”。
“世上没有被捧成的伟人,更没有伟人会因咒骂而变得渺小。”鲁迅正验证着这句话。
假如我们没有鲁迅,我们也会有些寂寞。
启功,是中国当代著名教育家、古典文献学家、书画家、鉴定家、红学家、诗人。在《启功自传》中,这位老人用轻松幽默的语调,向我们讲述了他作为一名“清高”的皇室后裔,在时代的变迁中起伏跌宕的人生际遇。
“清高”一:以“启”为姓。启功先生身份特殊,为满清皇族后裔,但是他却不愿意别人总把他与“爱新觉罗”联系起来。首先,从姓氏的产生上来说,“爱新”是女真族的姓,“觉罗”作为语尾,后人将两者相加便成了“爱新觉罗”,这带有人工的成分。再者,“觉罗”带有宗室色彩,指“大宗”外的宗室,在清代灭亡之后便更无强调的意义了。启功老人认为,一个姓氏的荣辱完全要听从政治的摆布,实在不值得夸耀。对此,他还写了诗句来进行讽刺:“谁知王逸少,不曾署琅琊。”意在说明真正有本事的人是不会打着自己家族的旗号的,王羲之不标榜自己是高贵王家的后人,谁又能说他不是“书圣”呢!反之,整日将自己家族挂在嘴边,夸耀自己出身的,又有几个是有真材实学的呢?
当今社会,不光个人以与名门望族沾亲带故为荣,就连各级地方政府也参与其中。所谓的“名人故里”之争可以列出一个长长的名单,上至5000年前的黄帝、尧帝,下至几百年前的曹雪芹,甚至到小说人物西门庆。长期以来,“西门庆”是作为“大淫贼、大恶霸、大奸商”的形象而存在的。而山东阳谷县、临清县和安徽黄山却为争夺西门庆故里而唇枪舌剑互不相让,西门大官人也摇身一变成为文化产业英雄,实在令人啼笑皆非。我们不禁要问,在经济利益面前,道德是否可以无下限。
“清高”二:善于自省。1937年卢沟桥事变后,北平人民遭受深重灾难。迫于生计和叔祖的好意,启功老人不得已在日伪秘书厅做了几天小科员。启功回想自己一生,除了这件事,从没有做过不清不白的事。“仓廪实而知礼节”,在生活不能继续的情况下,有些让步是可以被宽容的,但启功却认为这是一个人生的污点,并提醒自己决不能再染上了。这种严于律己的精神与卢梭在《忏悔录》中对自己的剖析不谋而合。
“清高”三:敢于说话。在各个时期,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敢于说话的不多,敢于说自己想说的话的就更少了。启功在对人物的历史评价方面,应该算是一个“知无不言”的人了。启功摒弃传统史学家认为“乾隆亲事太后,母慈子孝”的观点,结合清代“生母不能直接抚养亲生儿子”的祖制,明确指出,乾隆时时侍奉太后身边,包括“狝木兰”(相当于军事演习)也带着她,实际上是为了隔断太后与其抚养长大的和亲王的联系,以免威胁到自己的统治。“五四”之后被大家看做汉奸的曹汝霖,为了表白自己,很长一段时间内闭门不出。但在很多辅仁大学老师被捕后,他却勉为其难与日本人斡旋,解救了不少进步人士。启功由此感慨,“对一个人的历史评价是件很麻烦、很复杂的事”。
启功先生一生并没有投入到惊天动地的革命运动和政治斗争中,他过的基本上都是书斋生活,走的是文人道路。正如张炎《江城子》中写的那样,“坐处清高风雨隔,全万境,一壶悬”。豁达的胸怀,清雅的志趣,使得启功这位皇族后裔流露出一种常人难以企及“清高“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