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夫妻情缘

　　家访是了解学生、因材施教、管理班级的重要形式，新班主任一般都是从后进生家开始家访，以便取得家长配合支持，约束自己孩子。但往往引起学生反感，认为老师一来就到家长那告状，易产生逆反心理，表面装得老实，暗里捽得更凶，不几天就闹翻天，将家访效果化为乌有。
　　
　　马明上学时就不太安分，对此深有体会，加上妻子白淑琴建议，决定反其道而行之，走一条新路。他到班级第一天晚上先到团支部书记项英华家家访。他是水利局项雨局长家的独子。第二个家访的是班长方艳红家，他父亲是中学普通教员。依次家访的是其他团支部和班委会成员家，然后是学习好的，守纪律的。一些学生沉不住气了，担心被歧视，问：“老师，咋不到我家去呀？”马明笑着说：“别着急，快了。”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栽柳柳成荫。马明没想到他家访的顺序竟成了好坏学生的排名，使没被家访的学生感到脸上无光。其实在他心里，觉得到班干部家家访，无太大必要，只限于和家长一般认识，不长谈，主要和学生谈心，征求对班级管理意见，听听他们各自履行班级职责的计划，通过他们了解调皮和学习差的学生状况、行为特点，以及如何团结帮助他们，把他们吸引到班集体来；对一般同学家访主要是了解家长对学生的期望，对老师的要求，以及学生的理想爱好和对未来的志向；对差一些的学生的家访主要是和家长沟通，加深感情，越亲近越好，从彼此经历到对时局看法，从学习到劳动，从电影到样板戏都涉猎，不惜花费时间，但尽量不谈学生缺点。有的家长问学生在班级情况，他也只捡好听的说。马明认为学生自尊心很强，挫伤了就很难抚平。马明谨记他愧对的已经死去的右派老师曾说过的一句话：不怕调皮捣蛋的，就怕破罐子破摔的；教学生不是教过去，也不是教现在，而是教未来。
　　
　　一轮家访过后，同学误解消除，师生感情逐渐融合在一起，同学之间会心笑容多了，学习园地真出现了赞美班级新气象的诗和和同学带头学雷锋的小小说。虽然主人公不叫方艳红，方艳红也极力否认，自己没有像小小说主人公那样常年照顾孤寡老太太，但同学读起来总觉得有她的影子。爱开玩笑的刘振春当面夸她，说她做的好事比小小说还多，要不主人公瘦瘦的，黑黑的脸上累得躺下细小汗珠都是黑的，那是谁呢？大家听了哈哈大笑起来。方艳红囧红了脸，说：“去你的，竟拿人开心。”团支部组织委员兼班级生活委员李春乐性格内向，平时少言寡语，但说起话来，别有一番风趣。他读着小小说上“人人爱学雷锋，学雷锋的人人爱”字句说：“爱，爱，不是暗地表达爱情吧？”转身问方艳红：“你是编委，知道是谁暗喻你吧。”方艳红脸更红了，向一旁的马明告状：“马老师，李春乐净拿我开心，你也不管管？”引起一阵欢乐祥和的笑声。
　　
　　马明重复家访的都是要进一步加深感情交融的。他认为只有感情切实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的时侯，他才对家长把学生较差表现透露些，求得家长协助，即使学生知道老师告了状，第一反应是老师为他好，帮助他是家长和老师共同心愿，容易接受，不会反感产生逆反心理。遇有家长文化不高不善于表达感情，家境特别困难的，他干脆代家长对学生提出希望，得到家长当面首肯，效果也不错。他还特别教育学生孝顺父母，他提醒学生，一个对含辛茹苦养育他的父母都不孝顺的人，怎么能得到别人信任？一个连父母都不爱的人怎么能爱国家？
　　他还和一些学生一起到课任老师家造访，加强师生感情交流，特别是加强和后进生的感情。刘振春对同学说：“到课任老师家又让座又倒茶的，再捣乱，不好意思了，人的脸皮不能太厚。”从此他再也不拿‘混世魔王’炫耀自己，绰号逐渐也被忘记，无人叫了。
　　
　　五班变了。去年秋季运动会也终于战胜了六班拿了冠军，尽管总分只胜了三分。当宣布成绩时，五班方队欢呼起来，把昔日的“混世魔王”刘振春抛向空中。正是他最后一项五千米拼命得第一拿七分才战胜了六班。集体荣誉感悄悄在同学们心中升腾，马明心中轻快了许多。
　　五班短时间剧烈变化引起了不小震动，学校觉得马明用温情和班级同学的爱，家庭成员之间的爱教育后进生的经验值得推广，便把五班经过短时间整顿，班主任马明鼓励学生民主管理，充分发挥团支部和班干部积极性及一把钥匙开一把锁和后进生谈心交朋友办法，改变班级面貌的事迹报到教育局，希望予以褒奖鼓励。
　　
　　材料报到教育局像石子投到平静的湖中，一圈圈涟漪越来越大，扑向岸边虽无声息，私下却议论纷纷。教育局工作人员觉得清新，佩服马明有创造性。但是沈占河在多次运动中养成的别样的灵敏嗅觉，却感到一中表扬马明偏离了革命路线，是用资产阶级温情主义教育学生的典型。他派苟步仁到一中深入调查。苟布步仁深谙局长嗜好，写出了《资产阶级教育路线新反扑》的调查报告，向沈占河做了详细汇报。一场人与人之间的路线斗争悄然升起时，厄运在等待着马明和他的学生们。
　　
　　班级纪律好了，情绪稳定了，团支部和班委会开始了正常工作，老师们讲课都很卖力，但学习成绩提高很慢，期中考试不及格率仍然达百分之二十，让人唏嘘。虽然老师们说五班基础差，已经很有进步了，但家长们对学习成绩的强烈关心和对孩子未来前途的担忧，始终像沉重的石头压在马明心上。成绩出来那天他失眠了。
　　
　　已经深秋，萧瑟西风把褐黄色阔树林叶刮得精光，只剩下树干和冷风抗争着，人们都穿上了厚厚的毛衣。马明妻子白淑琴从钢厂下零点班回来，见马明还在桌旁坐着，一面脱臃肿的工作服一面说：“睡不着了吧？”
　　“想你了。”马明把洗脸水端上来，开玩笑说。“得了吧，你的心都在那帮学生身上，还想我？准是遇到难题了。”
　　白淑琴还想多说几句，但洗下来的半盆焦炭末黑水逼得她紧闭双眼，不便多语。马明急忙换上一盆干净温水，说：“学生成绩老上不去。”
　　“五班又是倒数第一吧？”
　　“倒数第二。”
　　“有进步，别着急，学习是慢工，不像我们，学大庆的劲一上来就可以多砸几斤焦炭，多出几斤铁。”白淑琴擦着脸说：“都是宣传那个‘白卷’害的。你们班没有交白卷的吧？”
　　“没有。数学有得十三分，物理有得二十一分的。”
　　“那就好。得十三分说明他还在学，还在努力。让学习好的帮帮他，兴许能赶上。”
　　
　　白淑琴用湿毛巾擦了两遍身上，换上自己缝制的白色睡衣，丰满的胸部挺起来，显得妩媚动人，马明不由得上前拥抱。白淑琴推开他说：“别闹，澡堂锅炉坏了，下班没洗澡，身上埋汰，你也累了，快睡吧。”
　　“不擦了吗？”
　　“不行，擦了也有煤焦味。”
　　妻子很快进入了梦乡，轻轻地打起鼾来。长长的睫毛下的眼睛微微闭着，白睡衣映衬着白哲的皮肤，还像八年前和他第一次见面时那样诱人。那时他大学毕业刚刚分配工作，白淑琴才十八岁，农村姑娘，没文化，一般人眼光两人不般配，谁知经人介绍两人一见面竟谈成了。结婚后白淑琴问他怎么看上了她这个没工作的农村姑娘，马明说一见面他心就跳得很厉害，觉得她丰满不失苗条的身段，清澈透明的眼睛和两排白净的石榴牙，局促不安的眼神，都很美，特别动人，正是他心目中寻求的可以爱一辈子的女人。结婚后白淑琴问马明见面他心跳真的假的？马明又不无挑逗地说：“见面不心跳，还能搂着你过一辈子？”
　　“净瞎说。一说就下道。”白淑琴听完脸红了，羞赧地说。
　　“真的。想起来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一见面就看上你了。”说完马明反问白淑琴：“你敢嫁给外地来的大学生，不怕我骗你？”
　　白淑琴笑了，说：“我可不像你光看长相。我看你说话直爽、诚实，不像骗子，有才，还顺眼，心想这辈子就跟你了。第一次有人介绍对象，还不敢多看你呐。”
　　“你没心跳吗？”
　　“没有。咱农村姑娘不像你们城里人有花花肠子。”
　　“你没想到我娘不同意吧？”马明问。
　　“想到了，但没说。既然你同意了，自然有解决办法。老人家指望着你挣钱养老，想不到你找了个没工作不挣钱的农村老婆，不同意很正常，要是我也不同意。不过我想结婚后只要好好孝顺婆婆，她老人家会通情达理的。她供你上大学不容易。将心比心嘛。”
　　
　　马明看着熟睡的妻子，充满了敬佩。白淑琴说到做到，马明一月工资四十五元，她按月给婆婆邮十五元，过年过节加倍。有了两个女儿之后，生活拮据。为了按时给婆母邮钱，她挖野菜喂肥猪卖钱，秋天到地里拾庄家，捡土豆、玉米、白菜、萝卜，减少生活开支；为省买煤的钱，冬天迎着西风，冒着严寒上山搂柴火取暖做饭。实在没钱时，她借钱也给婆婆邮，月月不差，不让马明操心。后来她到钢铁厂当砸焦炭的临时工，每天挣一元三角五分工资补贴家里，生活才稍稍松快些。马明深受感动，庆幸自己找了个理解丈夫的妻子。更让马明想不到的是妻子不顾生活艰难，坚持生第三胎，终于使母亲去世前见到了孙子。母亲终于认可了儿媳妇，病重时拉着马明手说：“你娶了个好媳妇，好好待她。”每每想起母亲的话，马明更爱妻子。
　　
　　白淑琴还不知道马明挨了大字报，马明也不知道妻子知道后如何反应，但他相信再大的挫折和不幸，妻子都会支持他。想到这马明轻轻拉过妻子有些粗糙的手，放到自己身上。夜已经很深，马明轻轻拥抱着妻子，带着甜蜜的微笑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