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欲壑难平

　　苟步仁感激沈占河知遇之恩，调到教育局后，把秘书工作做得有条有理，对同事毕恭毕敬，上下都很满意。过了两年，他逐渐感到秘书虽然不站在黑板前吃粉笔末儿，也能接近机密，靠近权利，但并无权利，大部分时间是个跑腿学舌的小角色；再加上局长是教育行家，他只有听遣的份儿，不免有些倦怠。恰巧年初上级号召下基层抓运动，一天乘沈占河高兴，装作不经意地说：“下基层锻炼是提高的好机会。有的人还不愿意去，真是......”沈占河听出弦外之音，知道他已不满足秘书职位，婉转提出调离之意，和自己打算不谋而合。便说：“如果让你下基层，到哪去合适？现在正是老中青三结合提拔年轻人的时候。”苟步仁见沈局长并无客套，意识到沈局长已有调走他提职的想法，不免窃喜，又怕挑地方引起反感，顾左言右说：“还真让我下去呀？”沈占河直截了当说：“一中怎么样？那可是个科级单位。你对那里情况也熟悉。”苟步仁对外放一中，十分惊喜。一脸忠诚地说：“我是局长一手提拔的，你指到哪我打到哪，保证完成任务，不辱使命。”
　　苟步仁肉麻的话，使沈占河身上起了鸡皮疙瘩，但感到了苟步仁对他的忠心，便把利用马明材料把一中运动搞起来的计划和盘托出，要他尽快把报上级教育局的请示报告写好。苟步仁心领神会，只用一天多时间就利用一中要树马明为先进教师的报告反映的事实，写成了马明是右倾翻案风在教育界代表，一中是重灾区的上报材料。沈占河看后十分满意，很快报到盟教育处。盟教育处长徐万春不敢怠慢，及时批示，并嘱一定把洮河一中批林批孔、反击右倾翻案风运动搞起来。当然批示中少不了实事求是、重证据、治病救人、左右逢源的话。于是往一中派宣传队便有了尚方宝剑。
　　
　　苟步仁对沈占河把自己升任一中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副队长兼党支部副书记感激淋涕时，并不知道这是沈局长一石三鸟的谋划。一是兑现承诺，苟步仁必然对他感激不尽，从而督促他把运动搞起来，好向上级邀功；二是乘机在一中掺沙子，在张宏震身边安插亲信，随时掌握一中动态；三是腾出秘书位置，顺势把红颜知己、小学教员陈风英调到身边来。后来传出他俩关系暧昧的风言风语，苟步仁到局里汇报运动情况时，亲眼见到两人在办公室卿卿我我，才知道了这层关系，大吃一惊，佩服沈占河老谋深算，不动声色。不过他保持秘书对领导的忠诚，没向任何人透露足以把沈占河拉下马的桃色事件，只是在局长面前不再那么唯唯诺诺，感到自己地位似乎又上升了一步。
　　精于算计的沈占河也没有料到惟命是从的苟秘书也有自己算盘。他欣然同意到一中来不光为了升官，也不只是为了在张宏震面前显示自己，甚至也不只是为了在一中掀起反击右倾翻案风的高潮，捞取政治资本。他在任职之前到一中调查研究找同学开调查会时，见到五班给老师提意见的学生郝兰娟，心脏竟狂跳起来。她自然含情的眼睛，白哲细嫩的皮肤，阿娜苗条的身材，耸起的胸部，无一不透露青春气息，竟成了他的梦中念想。他惊叹清澈甘甜的洮儿河水不但丰润了千里草原，还孕育着阿娜多姿的少女。怪不得满清皇帝大都在内蒙古科尔沁草原部落迎娶皇后，传说此地正是孝庄皇后的故乡。
　　事有凑巧。五班黄戈同学是苟步仁表弟，个不高，黑黑的，一张嘴便漏出前凸后凹的黄牙，形象有点困难，但学习好，会说话，勤快，对人谦恭，颇得不少女同学好感。他暗恋同桌郝兰娟，但郝兰娟看不上他畏畏缩缩的样子，并不欣赏他。快毕业了，黄戈不愿意毕业下乡。一天故意讨好地向郝兰娟透露教育局秘书苟步仁是他表哥，想借助表哥力量整一个不上山下乡手续。郝兰娟也不愿意到乡下被风吹日晒，想让黄戈帮她也弄一个不下乡指标，才逐渐和他接触多起来，主动要求和黄戈一起去苟步仁家拜访。苟步仁见郝兰娟有求于他，表现非常热情。从此郝兰娟不断到苟步仁家，还帮苟步仁妻子干家务活。苟步仁妻子李丽萍，大学和苟步仁同班同学，个子矮，脸上有雀斑，和头发自然卷曲，浓眉大眼，鼻梁挺直，一表人才的苟步仁实在不般配。但她口才好，主意正，文化大革命开始大串联时，她和苟步仁几乎走遍全国各地，在风和日丽的西双版纳密林里，她半推半就让欲火烧身的苟步仁占了便宜。苟步仁后悔自己的唐突，几次想甩掉她，无奈证据在李丽萍手，毕业后只得结婚。见到比李丽萍年轻漂亮十倍的郝兰娟后，苟步仁深藏的欲望突然膨胀，心也狂跳起来，像饿狼见到猎物前那样欣喜、焦躁。但他害怕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风暴的厉害，事情万一暴露肯定身败名裂，毁了前程事小，身陷囹圄事大，不得不收敛非份之想，耐心等待猎物自己走来。
　　
　　马明不太在乎别人说什么。他常说谨小慎微太累，肚里没病死不了人。开始他对大字报确实不在意。他主动结束和张宏震、杨光谈话回家路上，听着寂静的黑夜中自己脚步的回声，隐隐感到阴暗的角落有只黑手向他伸来，思绪一下子回到去年秋天开学他被聘为五班班主任和同学见面时情景。八个多月的努力和辛苦，成功和快乐，失败和烦闷，一齐涌上心头。
　　去年九月一日开学第一天的班会上，马明就开明宗义表明，任何老师想一下子把一盘散沙似的班级整顿成守规矩的好班都不可能。他不是一个优秀教员，不想、也没能力争先进，只要课任老师讲课时班级没人起哄捣乱，他就满足，就算给他面子，谢谢同学们了。他接五班纯粹是因为爱好运动，愿意和五班同学一起享受体育竞技带来的欢乐，无论成功或失败，这学期唯一的要求是秋季运动会超过六班拿第一。讲到这班级突然响起了掌声，他知道这是散漫惯了的学生感情的宣泄，并不是对他真心实意的欢迎。因此不为所动，但隐隐感到五班上进心还没消失。他还要往下讲时，一个男同学从后排站起来说：“老师，你擅长啥运动？”马明说：“刘振春，我一千五百米跑不过你的四分十一秒，但一千五百米游泳游泳你只能当观众了。”接着他又点了几个男女同学的名字，报出他们上届运动会的成绩和名次。下面一下哄起来了：“老师记忆力真好，不但叫准名字，成绩都清楚。”
　　“这老师真厉害！”
　　“连刘振春是旱鸭子都知道......”
　　“下面我宣布工作计划。”马明对赞扬声并不在意，不动声色继续说：“三天之内团员选举团支部委员和团支部书记。一周内选举班委会。除团支部书记和班长外，都可以相互兼任。不记名投票，直选，当场宣布结果，得票多者当选。”
　　“老师，选谁是谁？”有个女同学问。
　　“当然。”
　　“选上调皮捣蛋的呢？”
　　“哈......”同学一阵哄笑。
　　“只要是五班的就可以。”马明不为哄笑声所动。
　　“你不提候选人吗？”一个男同学问。
　　“不提。”
　　“不是团员可以当班长吗、”
　　“可以，只要大家信任，在选票面前人人平等。我相信同学的判断能力和对班级的责任心，投下郑重一票。”马明肯定地说：“团支部在学校团委领导下工作，按照团章和校团委的布置开展工作，培养积极分子，发展团员，老师不加干涉，也不应当干涉。班委会是在校委会指导下的同学自己管理自己的自治组织，是学生自己的委员会，维护学生利益，和老师一起管理班级学习、纪律、安全、卫生等。不准私下拉票，正常情况下，班级多数工作由团支部和班委会做。”
　　班里静极了，连呼吸声都可听到。同学们第一次听到如此新鲜的言论，见到如此新潮、民主的老师。他能说到做到吗？每个同学都在想。
　　
　　一周后团支部和班委会经过无记名投票如期产生，验证了老师的话。当选的都超过了半数，选票并不过于分散。只不过团支部宣传委员尉迟佳云和班长佟德臣、文艺委员郝兰娟落选，引起了些许议论。新班委会五人中班长方艳红等三人不是团员，新班委会选出后立即开始了工作。新班长方艳红带头进行星期日义务劳动，把教室打扫得干干净净。
　　五班自由选举，特别是马明对班委会的全新定义，震动了学校领导和老师，都在注视五班的变化。期末五班被评为先进班级，洮河一中总结材料把五班民主选举带来新变化报到了教育局，引起了沈占河的注意，觉得五班变化不是先进事迹，倒和人民日报批判的资产阶级自由化表现吻合，便让秘书苟步仁以总结经验为名到一中深入调查；不久，又任苟步仁为反击右倾翻案风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副队长兼党支部副书记。像历次政治运动一样，天堂和地狱之门同时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