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我们离婚吧

　　礼拜一，雷兴疲惫地来到学校。学校有个升旗仪式，需要他发言，他不能不打起精神去应付这个场面。集合铃响了，学生和老师纷纷走向操场。雷兴也打起精神站了起来，就在他即将走出办公室门口的时候，电话响了。
　　这是一个上级传达的口头紧急调令——调雷兴去文墨乡职业中学。职务：第三副校长。调郑丽丽去上庄中学，不带职务。李成坤暂时代理二实小校长。
　　雷兴当时就怔在了那里。操场上静悄悄的，老师和学生们在等着他们的校长发言……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雷兴彻底绝望了。含烟决绝地在他俩之间炸开了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他们心中的伤口将永远无法愈合。雷兴终于不再坚持，同意离婚。
　　当听到雷兴同意离婚的消息时，含烟象一个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再也鼓不起一点斗志。她软弱地跌倒在椅子里，眼泪再也无法控制。
　　到了开庭那天，晨光透过窗帘弥散进来，含烟才发现自己整个晚上竟然没有合眼，迷迷糊糊中她与雷兴在黑暗中又重温了从相识相恋以及婚后那些甜蜜的日子。
　　从床上爬起来，含烟象一个倒出了面粉的面口袋，好几次又瘫倒在床上。但是，一瞬间她似乎又看到了郑丽丽那张精神焕发的面容和一双得意的眼睛，她逼迫自己振作起来，绝不能输给这个不要脸女人。
　　她在梳妆镜前坐好，开始装扮自己，她要让那一对狗男女看到她含烟并没有被打倒，离婚正是她巴不得的事呢！你郑丽丽拣人家吃剩下的有什么好得意的？
　　开庭那天，法院里空前的热闹，雷兴和含烟因为这一场轰轰烈烈的婚姻变故成了市里的名人。雷兴终于见到了含烟，他心里酸溜溜的，本以为含烟这一段时间被折腾得不轻，但是恰恰相反，含烟竟然精神焕发地走进了法庭，在众多人的注视下，竟然似乎露出了一丝甜美的笑意。雷兴的心似乎在数九寒天被人兜头浇下一盆冷水，被冻了个结结实实。
　　含烟的姐姐曲傲做为亲属回避了，但是能清晰地感觉到她主宰了这场离婚官司。雷兴在其中是被完全当成陈世美判的，财产几乎完全归了含烟，他自己只拥有了教育局家属楼那套连首付都是借来的公寓。至于女儿小雨，他们竟然连孩子的意见都没有征求，就以“鉴于乙方雷兴有婚外情等不良行为不能给孩子良好的影响”为由，直接判给了含烟。
　　提起小雨，雷兴眼睛一热，眼泪就落了下来，他抬起泪眼，四处寻找，想看女儿一眼，他想问问女儿是否恨他，想告诉女儿造成今天的这个局面不是爸爸成心的，是爸爸的一个失误。但是法庭上没有女儿的身影。
　　从法院里出来，雷兴突然有种不知何去何从的感觉，象个迷路的孩子一般茫然无助。含烟不等出法院就被她的哥哥姐姐领走了，含烟的姐姐曲傲恨恨地看着他，那眼神让人看了恐惧，雷兴知道他是彻底激怒了这个大姨子，凭心而论，这个大姨子以前对自己还是不错的，她虽然宠着含烟，但由于她太了解含烟了，所以总是有意无意地帮着雷兴说话。而如今曲傲对着他咬牙切齿，一付势不两立的架势。
　　正在雷兴茫然无措的时候，他突然看到不远处王富亮正向他招手。在这个万众瞩目的时刻，他竟然打着鲜明的旗帜倾向于他，完全不管他人对他的非议和猜测。好哥们，雷兴眼睛一热，快步向王富亮走去，象个找到了家的孩子。
　　车上，两个人都沉默着。过了许久，王富亮长吁一口气，似乎要吐尽心中的郁闷，然后象从前一样对雷兴说：“怎么样？喝一壶去？”
　　雷兴哪里还有心情，摇了摇头说：“把我送到公寓去吧，我想安静一会。”
　　“那里还没有装修好，怎么能住人呢，还是去我家吧。”
　　“没事。”
　　“好吧。”王富亮没有勉强他，一打方向盘，调转车头，向教师公寓驶去。
　　到了楼下，雷兴转身要下车，王富亮拍拍他的肩膀说：“大丈夫要能拿得起放得下，你先好好在那里待着，我会帮你找机会的。”
　　雷兴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径直往楼上走去。
　　王富亮看着他的背影，过了好久才离开。
　　含烟回到家里就闹了起来。她怪大姐自作主张，不征求她的意见就做判决。大姐争辩说：“对待雷兴这样狼心狗肺的人就该下手狠点。”
　　含烟却更加不依不饶：“该不该下手狠是我含烟自己的事，关你曲傲什么事？”然后又骂小哥曲强：“从法院出来，我自己会走回家，用得着你把我架上车吗？我又不是好死了。”完了又指着其他人骂：“离婚这么好看吗？用得着都争着挤着去看热闹吗？”
　　大家被她骂得摸不着头脑，有的几乎恼羞成怒，而含烟却一头栽倒，不省人事。大家这才明白过来，小妹是在发泄内心的痛苦。大家慌手慌脚要把她送到医院，大哥曲岩说：“没事，她只是过于紧张，扶到床上休息休息就好了。”
　　含烟在床上睡了一天两夜，醒来的她安静了许多，很平静地上班去了。同事们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沉默着，他们看到含烟再也不对着镜子打扮自己了。
　　雷兴去了那家职业中学，这所职业学校属于城边的一个乡镇。虽然挂着副校长的职务，但是大家对他的事早有耳闻，除了对他指指点点以外，就是对他爱理不理的。去了没几天，他就跟这里的校长吵了起来，原因是这个校长不给他安排工作，对他熟视无睹。这个校长却毫不客气地说：“我们这个庙太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你可以走。”
　　雷兴气呼呼地走出校门，看到郑丽丽站在门口对着他甜甜地笑着。
　　“你怎么来了？没上班吗？”
　　“下班了。”郑丽丽依然笑着。
　　雷兴这才意识到身后有许多人在朝这里观望，他想他和郑丽丽的事弄得人尽皆知，他还有什么选择的余地，不如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跟她结婚算了。想到这里，他干脆走上前去，搂着郑丽丽的肩膀在众目睽睽之下扬长而去。
　　雷兴和郑丽丽结婚了，没有征得任何人的同意，也没有任何人的祝福，两个人就去领了结婚证。结婚的那天夜里，雷兴恍若梦里，多少次在心里被他否定的事情今天成了事实，他的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小雨变得沉默了。自从父母离婚后，她躲着每一个人。她躲着雷兴，每次雷兴偷偷摸摸来看她的时候，她都会躲到厕所，直到雷兴叹息着离开才出来。她躲着郑重，每次看到郑重，都会故意放慢脚步，跟她拉开距离。
　　这天，放学铃响了很久了，小雨才从教室慢慢地走出来。走出教学楼，她听到身后有人说：“这个就是雷小雨，她爸爸现在成了郑重的爸爸了。”她低着头，怕接触到任何一个人的眼光。她不愿去读这些目光中的同情，讥讽甚至幸灾乐祸。走到校门口，突然她停住了脚步，她看到了雷兴和郑丽丽正向这边走来。她的嘴角抽搐着，正不知如何是好，突然，郑重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冲了过去。小雨急忙躲到大门的门柱后。她听见郑重很甜地叫着：“爸爸，妈妈。”跑了过去。“嗳——”小雨很清晰地听到雷兴亲切地答应着，然后两个人一人牵起郑重的一只手有说有笑地走了。
　　“嗳——”“嗳——”“嗳——”……小雨突然听到自己头脑中有一种被撕裂的声音，耳中充斥着雷兴那一声声亲切的应答。
　　“不！”小雨抱着头大叫。
　　雷兴组成了新的家庭，他现在的妻子叫郑丽丽，他现在的女儿叫郑重。郑丽丽做的美味佳肴他可以安然享受，但是他却总是感到很不真实，有一种做梦的感觉。他似乎一直都在期待着这个梦快点结束，那样他的妻子会叫江含烟，他的女儿会是聪颖美丽的小雨。但他的梦似乎太漫长，有时候他也能意识到这个梦是不会再醒来的。就象一个演员总是进入不到角色一样，他经常喊郑丽丽叫含烟，喊郑重是小雨，而此时郑丽丽总是会微笑着谅解地看着他。他会想如果这个事搁在含烟身上，她肯定不会这样，她肯定会对着他大吵大闹，还会揪他的耳朵，不是吗？含烟总是这么真实地表达自己的情感，从来都不会掩饰自己。郑重粗笨的身影在他跟前扭过，他就会想起小雨，那个灵巧聪慧的小鹿一般的小雨……
　　又是一个礼拜天，雷兴从睡梦中醒来，昨天晚上又喝多了，头有点痛。他一个人在小房间里睡，郑丽丽和她女儿在大房间里睡。自从结婚以后，雷兴就很少跟郑丽丽睡在一张床上，他不是睡小床，就是睡沙发。不知为什么，他现在很怕接触郑丽丽的身体，怕听到郑重叫他爸爸。他躺在床上，看着穿透窗帘进来的光线，听着外边轻轻走来走去的脚步声，知道时候已经不早了。可他就是不爱动，他想起以前和含烟在一起的时候，一家三口总是大呼小叫的，家里有那么多房间，三个人却总是挤在一张床上。每到礼拜天他们都赖在床上不起来，谁也不愿意下去做饭，最后只好剪子包袱锤，每一次含烟输了都耍赖，嚷着他出手太慢。想到这里，他情不自禁地笑了笑，那时感觉很平常的生活现在想来却是多么让人迷恋呀！
　　正沉浸在遐想中，外边有人敲门。雷兴想谁会来这里呢，大伙知道他们的尴尬关系，很少有人来。雷兴想着，就起了床，穿上了衣服，走出了房间。他看到郑丽丽听到响声已经去开门了，就站在那里伸着头看着门外。
　　郑丽丽打开了门，看到来人是个脸色阴沉的老太太，自己并不认识。她刚张嘴问：“你是……”来人却一把推开了她，径自走了进来。
　　“哎，你这人怎么回事？我不认识你，你怎么往里闯呢……”郑丽丽生气地嚷起来。这时，她却听到雷兴在叫：“妈，你怎么来了？”
　　“哦。”郑丽丽反应倒很敏捷：“是妈呀，快坐，快坐。”可是她停住了，因为老太太正用冷峻的眼神瞪着她。
　　“谁是你妈？”她轻蔑地看着郑丽丽。
　　“妈。你来也……”
　　“甭叫我妈。”老太太打断了雷兴的话：“我没你这个不要脸，没良心，狼心狗肺的儿子。”
　　“你能告诉我这个女人是谁吗？”看雷兴不说话，老太太又指着郑丽丽问。
　　“郑丽丽。我现在的妻子，你的儿媳妇。”
　　“我呸！”老太太对着雷兴的脸啐了一口：“我的儿媳妇是含烟，只有含烟才配做我的儿媳妇。这个女人算什么？给含烟提鞋都不配。”
　　“妈，你这是说的什么？”
　　“妈对畜生不能说人话。我告你，你赶紧跟这个女人离婚。把含烟给我找回来，不然我就不认你这个儿子，否则，你，特别是这个女人甭想踏进我的家门一步。”
　　老太太手哆嗦着，把两人劈头盖脸骂了一顿就走了。雷兴喊着：“妈，妈……”追了出去，他不明白向来对含烟挑三拣四的母亲为什么忽然偏向了含烟。他追出门去，伸手扶着母亲下楼，母亲甩开他的手：“走开，我不是你妈。”
　　雷兴不说话，扶着母亲亦步亦趋地走了下去。
　　在楼下，母亲凝视着儿子深深叹了口气：“大兴啊，你叫妈怎么说你呢！含烟和含烟家哪里对不起你了？人不能不知道好歹啊！”
　　老太太很倔强，雷兴要用车送她，她拒绝了，自己一个人走向车站回去了。
　　王富亮没有食言，他终于在一次中小学大调整中给雷兴找到了机会，把雷兴调到了离城区不远的一所中学当校长。这所中学在区里有着一定的名气，所在的乡镇也是有着小香港的海滨小镇。
　　雷兴应该说有获得了重生，他终于可以在那些沸沸扬扬的传闻中挺直腰杆了。但实际上他竟然找不到第一次当校长那种喜悦和自豪了，他所爱着的人不会再因为他的成就而自豪了。但他还是要努力去做，不是为了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