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敷村的女孩二十三 天坼地裂

二十三天坼地裂
冯雪莲的舅舅叫张海林，也是一个老实善良的老百姓。昨天冯雪莲的妈妈叫他打听丈夫的下落。他骑车到县城转悠了好长时间，好不容易才打听到姐夫被捕的消息，这时天已经黑了。他本来可以回村把消息告诉姐姐，但是在回家的路上遇上一伙劫匪，因为身上没有钱，被他们打昏了。当他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半夜了。他的自行车不见了，他只好徒步回到环溪村。
他来到姐姐家，准备把姐夫被捕的消息告诉她，可是一进门，看到的竟是姐姐挂在梁上的尸体……
在出租车上，张海林对自己的外甥讲了自己的经历。他既悲愤又悔恨。他恨自己无能，竟然不能勇敢地对付那伙劫匪，而被他们打昏，耽误了时间，让姐姐寻了短见。
这时候，天忽然暗了下来，大块大块的黑云从西南方的地下升起，向着他们涌过来，远处传来沉闷的雷声。
冯雪莲默默地饮泣，一句话也不说。她多么希望这是一个噩梦。噩梦虽然恐怖，但是醒来心情却是好的。然而看看车窗外的田野，一切景物都是那么清晰，眼前舅舅的面貌也是十分熟悉和清楚。这让她失望，因为这排除了噩梦的可能。
但是，她还一直怀疑妈妈的死讯有讹误，是不是舅舅弄错了？妈妈那微笑的面孔，清清楚楚地浮现在她的脑海里，这么好的人，怎么能死呢？再说，就算爸爸进了监狱，她对爸爸的感情那么深，也不会轻易自杀的。“会不会被人害了？”险恶的环境促使雪莲这么想。像汤改革这样的恶魔，竟然是学校的干部；糟蹋慧芳姐姐的，竟是机床长的厂长。这些干部其实是披着人皮的畜生。可是这些横行霸道的坏蛋却没人管。法律是干什么的？难道是好看的吗？爸爸见义勇为，为了救一个女孩子却被打入监狱；李刚叔叔为了救自己的女儿，也遭遇了同样的命运。人妖颠倒，坏人猖狂，好人受害，说明了这个社会有问题。既然如此，像妈妈这样天下最善良的人被人害死，也是很可能的。
对于当初爸爸的下岗，她相信妈妈的话，认为这是不奇怪的。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一切都在变化，人也不能老是处在好光景里，家庭经济的拮据，她认为那是暂时的，只要她考上大学，毕业后找到比较理想的工作，就会好转的。她对未来充满着憧憬。但她万万没有想到，爸爸因为打抱不平被捕入狱，妈妈连生命都保不住。这是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天更加暗了，看来暴风雨就要来了。
冯雪莲还是觉得妈妈的死是一个噩梦。
但是，当出租车开进自己的家门口的时候，她才最后确信这是现实。门槛上已经挂上了白皤，这是丧事的象征。
进了门，冯雪莲一眼就看见妈妈的尸体躺在正面的一张小床上。
冯雪莲来到母亲的尸床旁，望着她那张苍白的脸，便一下子扑上去，同时发出一阵撼天动地的哭声：“妈妈呀，你这是为什么呀！你就不留恋你的女儿吗？你为什么就这样匆匆地走了？你走得冤呀！是谁杀害了你？妈妈呀，妈妈呀……”在一阵狂风暴雨般的悲怆之后，她昏厥过去。
在场的亲友都哭了。
这时候，苍天响起了一声可怕的闷雷，一道电光射进屋里，射在张海英的脸上，死者好像睁了一下眼睛。在场的人怔了一下。
因为雷电的作用，昏厥的冯雪莲也醒了过来。现在她由号哭变成了哭泣和抽噎。
不知道是从门外还是从什么地方吹进一股强劲的风。斯风，在屋里很快地旋了一圈便出窜了出去。迷信的人怀疑这是死者在显灵。
好像大地震已经到来，又好像天坼地裂似的，暴雨倒海翻江似地倾泻下来。
雷声隆隆，电光闪闪。整个世界都颤抖起来。
冯雪莲不哭了，她用朦胧的眼睛看着母亲。啊，母亲又动起来了，她坐起来了，她的脸上带着笑。啊，妈妈还活着，她没有死，她不会死的，她不能离开她的丈夫和女儿。冯雪莲惊喜地扑向妈妈……
“雪莲，你怎么啦？”舅舅喊了一声。
冯雪莲清醒了，离开了妈妈的尸体，原来刚才是她的幻觉，躺在她面前的还是妈妈的尸体。
忽然从门外闯进一个人来，冯雪莲一看，是齐珊松。她稍微得到一点安慰。
原来齐珊松听说冯雪莲突然被人叫走，估计其中必有大事，便骑自行车追了过来。
齐珊松浑身都被大雨淋透，像个落汤鸡，身上的水还在往下滴。他简单问了问情况，提出自己的意见：“这案子太蹊跷了，应该马上报案，让法医来检查。另外，冯叔叔不在家，什么都不好办，应该向公安局要求立刻释放他，让他回来料理丧事。”
别看齐珊松年纪不大，可说话做事绝不像个孩子。
老实无能的张海林本来束手无策，经齐珊松这一提醒，才恍然大悟，于是他安排本家的一个青年骑车去了县公安局。
有人提出，不能就这么等着，应该做点准备了。
张海林觉得也是，便请来本村料理丧事的方宝富。方宝富说，先找人把棺材拉来，死者的衣裳和做孝服用的白布需要准备好。这样热的天，尸体至多能放两天。等公安局来鉴定完了，就马上火化。最好冯子路回来见上他妻子一面，不要只见到一堆骨灰。”
张海林同意这些意见。方宝富便立刻安排治丧班子分头进行丧事的准备工作。
齐珊松是外人，具体事务不好多言。他只是担心雪莲会发生意外，安慰了几句后，趁暴雨初歇的空儿骑车回学校去了。他要把这一噩耗告诉蒋卫东老师。
在冯雪莲家里，人们在等待公安局来人查明这个案子，但是迟迟不见动静。
下午操办丧事的人买来了寿衣和孝布，棺材店送来一个薄皮棺材，但是公安局还没来检查尸体，不能火化装殓。
去公安局报案的青年打来电话说，公安局今天很忙不能去了，冯子路能不能释放也是问号。
“什么鸟公安！这样的人命案子他们都不当回事！”有人骂起来。
“现在死人多了，老百姓的命不值钱。”一位花白胡子的人说，“公安局不再为老百姓办事了。”
一位头发稀疏的老太太看着冯雪莲那哭肿了的眼睛说：“这孩子可怜呀。公安局还不把她爸爸放出来，也太狠心了！冯子路究竟犯了什么大罪呀！”
一位知情人说：“不就是为了救一个女孩子吗？打了那个流氓，这算什么罪！这是见义勇为，是活雷锋！”
大家在议论中熬着时间，等待公安局来人。但是一直等到傍晚，还是没人来。
忽然，一个本家的冒失小伙子闯了进来，大声小吆喝地说：“警车来了，像是公安局的！”
张海林等几个人出门迎接，可是很失望，那辆警车沿着水泥桥往河南岸开去了。张海林回来叹了口气。大家问是怎么回事。他说，估计那是到思春宾馆去的。
大家在失望中继续等待。然而一直等了一夜，公安局还是没人来。
有见识广一些人说，要是公安局迟迟不来，最好把尸体送到火化场冷冻起来。可这要花好多钱，可是冯子路不在家，冯雪莲没有几块钱。到底怎么办？大家帮了言帮不了钱。虽然也有慷慨的，但也只是帮个十块八块，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也有人说：“人已经死了，公安局要是来的话，还会叫法医解剖尸体，除了让死者再挨一刀，能解决什么问题？现在不是文革那年，他们办事不会那么认真的。”
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不休。这时候，蒋卫东和齐珊松来了。蒋卫东安慰了冯雪莲一通。听到大家在谈经济问题，他慷慨地从衣袋里掏出１０００元给了张海林。
大约八点半的时候，张海林从村里找来了一辆带斗的拖拉机。大家将张海英的尸体抬上车，准备送往县城火化场。
就在这时候，冯子路回来了。他是坐着三轮车回来的，他的自行车在搭救李慧芳的时候丢失了。应该说，冯子路被释放是公安局对他的宽大。治安科长红脸邵峰对他这样讲：“考虑到你的家庭情况，你的妻子已经死亡，政府为了让你回去料理她的丧事，决定提前让你回去。本来你的问题是很严重的，打伤了厂长，就算不让你进劳改队也得判你三个月的拘役，还要罚款5000元。政府是仁慈的，对你不做处分，也不罚款，这是实行人道主义。你要好好感谢政府，悔过自新，出去后老老实实，不要再犯错误了。”
这一通好话，向冯子路传递的信息只是妻子的死，别的他什么也没有听见。这件事对他的打击远远胜过判刑罚劳改。
冯子路发疯似的扑向妻子的尸体，发出了只有雄狮丧偶时才发出的嚎啕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