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敷村的女孩二十一 机床厂家属院
作品名称:罗敷村的女孩 作者:鲁芒 发布时间:2010-11-02 11:13:12 字数:3957
二十一机床厂家属院
机床厂家属院是一块200平方米的所在。原来,这里居住着几百户职工,虽然都是平房,但是却干干净净,像一个美丽的村庄。人与人之间是阶级弟兄和阶级姊妹,虽然也曾经分过派,但那是观点上的暂时分歧,因为没有根本的利害冲突,很快就联合了。
那时代,工人的地位是很高的,经济上,工资虽然不高,但是劳保福利都很好。工人没有过多的奢侈品,但是吃穿用度不用愁。孩子上学,不用花钱。一家有难,大家帮忙。他们大都养成了出门办事不锁门的习惯,而这样竟然没听说谁家失盗。
但是不知什么时候,这里渐渐地变了。卫生没人打扫,院子里肮脏不堪。这里有多家捡破烂的,到处堆着垃圾一样的废纸、旧塑料、饮料瓶等等,使人走路都很困难。有下岗后开三轮车拉客的,三轮车随便地放着,挡住出入的道路。公厕也没人管理,里面蛆虫滚成蛋蛋,臭气熏天。破旧的房子无人修缮,夏日屋漏,人们就放一个塑料盆张着雨水。地上潮湿得长出青苔来,蛤蟆从门坎底下的缝隙里钻到屋里,红着眼睛大胆地爬着,在寻找潮虫子吃。
人与人之间失去了往日之间的和睦。工人们为了生计,有的在自己的家门前种了蔬菜。而这又会因为一棵葱的丢失吵吵闹闹。女人经常埋怨男的没有本事,说要是有本事也早就富了。下岗后的工人大都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为了眼前的吃饭小打小闹做点生意。男人在事业单位工作的女职工,时刻担心被离婚;也真有离婚的,甚至被遗弃后自杀了。孩子上不起学,年纪轻轻就外出打工,女孩子有的被迫走上了那条备受蹂躏的道路。
这里的成分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有的继续当工人,没白没黑地干,拿着那微薄的工资。下岗的也来了个自动分流。有留下来居住的,这是因为他们老家没有房子了,或者为了做生意的方便。有一些回老家或者到别处去了,空出的房子租给外来人。这些外来人好多身份不明,他们有的是小偷,有的是人贩子,也有的是贩卖假药的,也有的是开赌局的,还有穿着廉价的漂亮衣裳留着蹩脚的洋发型的奇怪女子,时常被一个又丑又老的男人挽着胳膊从大门出入。
工人们已经失去了昔日的自信和自豪。上班的在厂长和监工的斥骂声中流血流汗,为吴先锋创造利润,再也不觉得自己是什么主人翁了。麻木的下岗工人到外面小摊上买一块油腻腻的猪头肉,再买两瓶最低廉的白酒,在宿舍里跟酒友们狂饮胡侃。他们借助酒力,高声地说着下带有刺激性的话语,暂时忘却了被赶出工厂的苦恼,乐一霎时一霎。当然他们也时时谈起自己旧日的辉煌,但这让他们更加悲哀。有的放声大哭,然后大笑一通,就像神经病患者一样,而这都使人习以为常了。这就是国企改革后工人家属院的现状。
李刚就住在家属院的最后排。
现在我们走进他的家。我们可以看到这是一间十五平方米的破旧房子,一个纸糊的帐子将它隔开,分成南北两部分。里外两张文革时代留下的旧式木床。不用说,里间是李刚夫妻的卧室,外间是客厅兼李慧芳的卧室。厨房是门口的一间小棚。这样简陋的居住条件,在精英们控诉的文革时代是可以理解的,因为那时候全国人民都在艰苦奋斗,没有享受的条件,也没人讲究享受。但历史已经到了二十一世纪了,经济法了,这一现象就不好理解了。当今城镇的楼房鳞次栉比,县城的官员们往往占有四五套优惠的楼房,地位稍高一点的还购买了别墅。有不少人还到北京和沿海城市买了房子。连贫穷落后的农村也有了很大的变化,一些暴发户都盖起了二层的将军楼。然而而工人居住区甚至比不上十九世纪资本主义国家的贫民窟。富人和穷人,二者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冯子路下岗后回家居住去了;李刚为了贩卖青菜的方便下岗后一直住在这里;昨天李刚在文化广场上见到的那个照相的杜洪烈有时候也住在这里,但更多的时候还是住在老家。
此时我们看到,今天早晨就被“释放”回家的李慧芳正坐在外间的床上哭泣。她已经哭了整整一天了。她的母亲——一个因公致残的妇女,正在旁边安慰女儿。她是90年在上班时因为疲劳将左手伸进机器,左手前臂、左掌背被刀片割伤的。
“孩子,咱就忍了吧,只要人家能把你爸爸放出来,咱就心满意足了。”母亲含着泪,用受伤的手抚摸着女儿的头说。
“我就是觉得委屈。”李慧芳本来雪白的脸现在变成灰色,她抹着泪说。“当官的其实是些畜生,她们糟蹋我不觉得可耻,还诬陷我是卖淫的,到底还讲不讲道理?”
门口响起插自行车的声音。娘儿俩往外一望,是冯雪莲和一位相貌英武的青年。
冯雪莲向慧芳姑娘介绍了齐珊松。
没有过多的寒暄。
看到慧芳的眼睛都哭肿了,冯雪莲掉下泪来。
齐珊松心情也很沉重。
冯雪莲安慰李慧芳和她的妈妈说:“我了解了一下,李大爷和我爸爸问题不大,顶多拘留几天算完。”
“冯叔叔为了我打了那个坏蛋,才被拘留的……”李慧芳十分抱歉地说。
慧芳她妈说:“是呀,慧芳她爸爸为了自己的闺女叫他们拘留了,这是应该的,可是老冯全是为了慧芳呀。这叫我们过意不去。”
“不能这么说,大娘。人不能光为了自己,我爸爸救慧芳姐姐,其实也是为了自己的女儿不受侵犯,为了所有的女孩子不受侵犯。现在这样的事情太多了,我也不敢说我以后怎么样。流氓遍地是,我们女孩子太难了。”最后这句话,冯雪莲的声调很低沉。
齐珊松一直沉默着,脸色变成铁青色,眼里喷着怒火,拳头攥得紧紧的。他简直像一座蓄满力的火山,随时都有可能喷发出汹涌的岩浆。曾经有的老师也说他有异端倾向和暴力倾向,应该出家,避免遭官司。但实际上他只为冯雪莲的事情打过汤改革。现在,他真想按照人们的预测,干一件轰动网络的事情。他说:“这件事决不能算完。慧芳姐姐,你能不能把真实情况说一说,我现在很需要了解事实真相,以便发到网上。现在好多贪官和坏人都是网络上揭露出来的。我要救出两位老人,叫真正的坏人进监狱!”
能歌善舞但性情相对温顺的李慧芳觉得这种做法未必很好,她自然有她的隐衷。齐珊松鼓励她实事求是地讲出来,说他会在文字上掌握分寸的。
于是慧芳姑娘向客人讲了她所经历的全过程,特别讲了今天早上治安科一个人对她的交代。那人是这样讲的;
“今天放你回去。本来还要你5000块钱的,考虑你家庭困难,也就免了。你要知道,现在上面扫黄打非正强调得厉害,对于嫖娼卖淫者有严厉的处罚条例。你年纪轻轻,不好好干活,却干起了卖淫的不正当职业,这是严重的犯罪行为。考虑你是初犯,经研究对你免于处罚,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希望你回去老老实实地干活,通过劳动挣钱养活自己,不要继续犯罪了。”
当时李慧芳一肚子委屈,说明自己只是去度假村舞厅打工,当时她心情很激动,觉得大学毕业找不到职业,好不容易找到这份收入较高的工作,太高兴了,没想到就上了他们的圈套,没仔细看合同,草率地签了字。
可公安局治安科的那个人不原谅,他说:“你这话是不足信的,大学生了,难道连这点常识都没有吗?”
李慧芳没再为自己辩护,只是追悔莫及。
“合同上是怎么写的?”齐珊松问,这时他已经由愤怒变得冷静了。
“我也想不清了,现在只后悔我太无知,太粗心。今天早上那人说合同上明确写着,舞厅工作工资三千,外加特殊服务,可以增加到四千到四千五。我怎么就那么没有心眼儿呢?什么是特殊服务?还不就是那样的事?我当时为什么就不好好好琢磨一下呢?我心里想的只是替爸爸还我上学欠的债,觉得工资不低,很合算,没想到他们会干出那么卑鄙的勾当。这件事我是说不清道不明了,因为我已经在合同上签了字。”李慧芳说,她痛苦地低下头,两手按着胸部,两眼泪汪汪的,眼圈都肿了。
冯雪莲安慰她说:“别后悔了,慧芳姐姐,人都有失误的时候,尤其是我们都这么年轻,社会又这么复杂,上当也不奇怪。只要接受教训就好了。”
“慧芳姐姐,签字的事就这样了,我们可以告他们个欺骗。我还问你一件事,不,这件事你不方便跟我说,就跟雪莲说说吧,我先出去一会儿。”齐珊松说,然后去了院子。
“你好好跟雪莲说说,叫他们两人帮着想想办法,看怎么办。”慧芳的母亲说。
冯雪莲小声问慧芳:“那件事到底成事实没有?你一定跟我说实话,我好有数。”
“没成事实。”慧芳坚决地否认道。但是她又解释说,“那个人非常恶劣,弄了一瓶不好的药液放在茶几上;当时我是害咳了,喝了一口。我没想到他们这么恶毒,就是想叫我上钩。他就像发疯一样,拼命地撕我的衣裳,胡乱摸我的身子。因为我拼命地反抗,拼命地喊叫,我爸爸和冯叔叔才听到我的声音,把我救了出来,事情才没有发展到那么严重的地步。可是我觉得自己受了很大的侮辱。”
“只要没被他们糟蹋成功就很好。”雪莲说,她为慧芳庆幸。她同时表示:“我觉得,我们遇到这种事,就算拼命也要保护自己。要是我,也许就把那坏蛋杀掉了。”
“可是,我没有力气,也没有武器。我学那舞蹈有什么用!”李慧芳沮丧地低下头。
“我爸爸早就说过,女孩子学文不如学武。就算不会武术,平时身上也要带点防身的工具。”冯雪莲说。她的言谈举止跟她的年纪不相称,比李慧芳成熟得多。
齐珊松回来了。这时候天已经黑了下来。齐珊松又问惠芳说:“那个侮辱你的是什么人?”
惠芳回忆道:“当时我朦胧中听冯叔叔一边揍他一边数落他,我听出好像就是机床厂的厂长。下午跳舞的时候,有人也称他厂长。我好像平时也见过这个人,又矮又黑,肚子很大。”
“那一定是吴先锋了。这个坏蛋,就是她打掉了我们的饭碗的。现在又欺负我的女儿,伤天害理的东西,不得好死!”惠芳的妈妈——一个善意隐忍的劳动妇女此时也忍不住骂起来。
“好,我们回去找蒋老师商量一下,看怎么办。慧芳姐姐,你沉住气,我们会让那些家伙难看的。”齐珊松攥着拳头用坚定的语气说。
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了。
齐珊松和冯雪莲告别了李慧芳和她的母亲,他俩边谈边往学校走去。冯雪莲告诉齐珊松,李慧芳很干净,坏人没有得逞。他们很高兴。
但他们没有想到,他们刚进学校的大门就被捉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