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二十一

　　四十
　　我决心休养生息之后，亲自上至尊楼，找墨拓先生，问问他这到底是什么回事。在此之前，我想回一趟云烟草海，希望小黑和若羽，可以暂时留在云烟草海，而我，一个人去至尊楼。在我们去云烟草海的路上，半途遇到了宋振道，他坚持让我去见一些人。
　　“叶大侠，你去见这些人，一定会改变你的看法的。”
　　“我说过了，我只是一名江湖剑客，不想过问任何关于朝廷的事。”
　　“叶大侠，我宋振道也不是什么朝廷的人，我和你一样，只是大塞国普通的百姓。但是正所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天下并不是谁家的，天下是百姓的。如果这个天下不太平，皇帝还可以在皇宫里锦衣玉食，王公大臣，依然荣华富贵，但是普通百姓呢，还有千千万万的兵士呢，我如此劝说叶大侠，并非要让叶大侠为朝廷效忠，只希望叶大侠用一身本事，为百姓做点事。宋某说句不敬的话，身怀大才，而不为民谋福，这是一种可耻自私的行为。”
　　“好吧，你想让我怎么做？”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宋某想请大侠去见一些人。”
　　“好吧，我和你去见这些人。”
　　我意本是让若羽和小黑在附近的客栈等我，但若羽说她也要去，小黑见若羽要去，自然也要去。宋振道有些为难，拒绝了他们，因为这关系到很多人的性命，只有我可以去。
　　若羽说：“我不放心，只让他一人去，万一你们想害他，怎么办？”
　　宋振道说：“叶大侠武功无人能及，谁害得了他？我宋某愿以人头担保，如果有人害了叶大侠，我这条小命，姑娘随时来取。再说，以两位身手，便真有人加害，你们帮得上忙吗？”
　　最后一句话，让若羽哑口无言，我说：“好了，你们俩就到客栈等我吧。”
　　
　　我跟着宋振道，骑上快马，从城区出发，过一条小路，穿过一片树木，又顺着一条浅浅的河流，一直跑了半个时辰，来到一片废墟中。下了马，我们从断垣残壁中走过。这是一座城池，不知何故，废弃已久。似乎，这里曾发生过一件屠城放火的战争，房屋全部坏损。
　　我们在废城中走了一会，城墙站着一排灰色的小鸟，几匹野狼在远处漫无目的。
　　最后，我们来到一处小院，小院像其他地方一样，一片破败。宋振道站在一堵废墙上，拿开墙上盖着的一块砖，露出一个机关。宋振道用手拧了一下，面前的一块平地，缓缓拉开一条缝，然后伸出一条向下的灰色台阶。隐隐有光传出来，里面应该有人。
　　宋振道用砖头把机关又盖上，率先走下台阶，并招呼我：“来吧。”
　　我跟在宋振道后面，往下走了很长一段距离，下面渐渐开阔，整个地下建筑十分宏大，往里走，发现这简直就是一处地下宫殿。只是从修建上看，比较粗糙。我和宋振道走过一处大厅，然后转入一条小巷，宋振道拿开墙上的一块砖，打开机关，墙上开出一扇门。
　　里面的人，突然警觉，见是宋振道，才松懈下来。
　　门后，别开洞天。这里的装饰，与有钱人家的屋内差不多，里面有七八个人。宋振道寒喧几句以后，先把我向大家介绍，然后，挨个一一向我介绍。人很多，我并没有全部记得，但是，其中一个已过花甲之年的老者，那是大塞国前状元，张怀仁，此公本是大塞国国相，不知为何到此；另一个已暮年的老妇，宋振道介绍，她竟然是大塞国的皇太后；还有一位说话娘里娘气的中年人，他曾经是皇帝身边的太监；还有一位，皇帝的嫔妃。总之，我所见的这些人，竟然都是皇宫里的人。此外，还有几位曾经的大内高手，在保护着这些皇族。
　　我感到诧异，为什么这地下密室之内，会有这么多皇族人。
　　我从来没有见过真正的皇族，这些所谓的皇族人，看上去与我所见的人也没什么两样。我是一个行事谨慎的人，不会轻意就相信宋振道说的就是实话，难保他们不会造一个骗局？
　　宋振道说：“叶大侠，我说的你可能不信，就让皇太后和怀仁相亲口告诉你吧。”
　　那个据说是皇太后的老太婆，向我道：“叶大侠，此时此刻，也不讲什么君臣之礼了，老妇听闻大侠武功盖世，便实言相告，还望大侠能够为万民着想，出手救救我大塞国。”
　　我说：“就这样把我引到这里来，难道不怕我把你们的藏身之地泄露出去吗？”
　　张相国道：“我们已是毫无办法了，战争打了这么长时间，也没有一个结果。我看，再打上十年八年，也未必真的能见分晓，战争如果长期拖延下去，大塞国就要完了。彼时，就算九王爷取得了胜利，大塞国可能早已被耗得国力衰尽。如今，周边诸国，对大塞国已是虎视眈眈，随时可能攻取，辱国事小，亡国事大。岂能看着我大塞国千万百姓，为外族人之奴？”
　　“久闻相国大义，叶某虽只是一名剑客，但剑客从来不错糊涂事。还望明言相告。”
　　
　　四十一
　　大塞国，建国至今，已逾百年。在六代皇帝的励精图治下，近二十年来，大塞国国泰民安，国力强盛，经济发达。十五年前，本朝皇帝韦爵五世，继位登基，成为新一代帝王。韦爵五世皇帝，享受着祖先留下来的一切，过得安逸舒适。国家强大，内无忧，外无患，韦爵五世也过着百无聊懒的生活，他每天的日子，都是在重复着单调的奏章，过得闲悠无聊。
　　当时，皇帝为了打发时间，经常让宫中的侍卫，假扮强盗刺客，每天在玉庭宫中，演练猫和老鼠的游戏。皇帝便在每次的演练中，奖惩大内侍卫。和平年代的游戏，十分可笑。
　　所以，经常看到，皇帝和大内侍卫们，飞檐走壁，大喊捉贼，像孩子一般。
　　侍卫们，使尽浑身解数，就是为了博皇帝一笑。
　　这样的游戏玩了很久，皇帝也渐渐觉得索然无味。
　　在皇帝的兄弟中，十三王爷，年纪最小，野心却最大。原本，先帝也欲将皇帝之位传与他，怎奈他好狠斗勇，心气高傲，彼时，大塞国正值鼎盛，先帝和其他几位大臣商议，觉得这样的大塞国，只需要守城之主，不需要辟土之君，十三王爷好大喜功，如果登基为帝，恐非大塞国之福。所以，性情温和的韦爵五世，顺理成章地当上了皇帝。历史证明，这是一个错误。如果历史让我们重新作一次选择的话，我们会选十三王爷，也许悲剧就不会产生了。
　　十三王爷韦爵吉安，一直以为，自己是皇帝的不二人选，但最后不是他，便非常失落。
　　韦爵吉安，一生瞧不起不求进取，为人蠢笨的五世皇帝，对皇帝嘴服心不服。
　　不过，这是先帝和大臣们决定的，韦爵吉安就算有一千一万个不乐意，也无可奈何。
　　韦爵吉安，把不得志的郁闷，发泄到了狩猎和游玩上。他走遍祖国的大好河山，猎虎擒狮，遍访名士，结交豪杰。在五世皇帝继位后，他一直在自己的吉安王府，从来不入皇宫。十年前，不知道为什么，五年未入皇宫半步的韦爵吉安，借与皇太后祝寿的机会，重新走进了皇宫。重新走进皇宫的韦爵吉安，年少轻狂的态度已经没有了，变得稳重谨慎。
　　朝廷上下，都觉得这是大塞国之福，韦爵吉安，经过岁月的打磨，已经成熟了。
　　韦爵吉安，对皇帝的态度也改变了。还因为五年来，没有走进皇宫一步，向皇帝道歉。
　　皇帝很宽容地原谅了自己的弟弟，张相国甚至还清晰地记得，那时的皇帝，亲自走下台阶，握着韦爵吉安的手说：“好弟弟，你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为兄是不会怪罪你的。”
　　看到兄弟俩握手言好，大家自是高兴。皇帝甚至还让韦爵吉安到自己的玉庭宫中，看望大内侍卫们表演抓刺客、捉小偷的游戏。韦爵吉安虽然可能心里觉得，这一切幼稚极了，但嘴上还是说：“皇兄啊，侍卫们果然是人人身怀绝技。只是皇兄，你是大塞国的国君，心思应该放在如何提升大塞国的国力上，这样的游戏，虽然好玩，但是于国无益啊。”
　　皇帝道：“我也知道，但是你看看，现在的大塞国，要什么有什么，我们与各国交好，又不用打仗。至于朝廷杂事，大臣们每个人都做得比我好，我呢，什么也不用做，只要安安心心，做好我的皇帝就可以了。”当然，皇帝的回答，让韦爵吉安很不满意。他天生就有一颗英雄的心，如果他当皇帝，一定想着如何更加壮大大塞国。这也是为什么，在决定谁当皇帝这一件事情上，只有很少一部分大臣支持他。毕竟，只有很少一部分人才会真正喜欢战争。
　　韦爵吉安，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经常到皇宫中走动，把外面的有趣事情，一件一件说给皇帝听。还为皇帝带来了很多有趣的东西，比如说弹弓，一种用伸缩绳捆在树杈上，可以弹小石子打鸟的玩具；又比如说，风筝和泥塑人。皇帝从小在宫中长大，他从来没有接触到民间这么多有趣的玩艺儿，当韦爵吉安告诉他民间的事情的时候，他简直如痴如醉。
　　这比起让大内侍卫不厌其烦地假扮刺客追来追去，有意思多了。
　　也比每年皇帝大寿的时候，让戏班子演一整天的戏，有趣多了。
　　皇帝不是没有出过皇宫，譬如龙吟县，每年的千龙会，他都会去。只是每次都安排得妥妥贴贴的，为了不出什么漏子，前前后后都是侍卫，皇帝的日子，就像是装在盒子里似的。
　　
　　十三王爷韦爵吉安仿佛为皇帝的生活开了一扇窗，让他知道，他的王国里，还有很多很多他所不知道的有趣的东西。皇帝的心思被启蒙了，就像笼子里的鸟儿一样，期待着有朝一日，飞出这宫墙，到外面的阡陌交通中，走一走，看一看，去尝一尝民间的杂粮和苦菜。
　　秋天，韦爵吉安总是会到他的凤山猎场狩猎。凤山猎场，离皇城只有一日路程，韦爵吉安和皇帝的关系，变得让人匪夷所思的好，就连皇太后，朝中大臣看了都高兴，这是朝廷之福啊。韦爵吉安甚至亲自星夜兼程，快马加鞭，把自己猎杀到的肥鹿送进宫中，孝敬皇帝。
　　皇帝看到被箭射伤的肥鹿，又高兴，又失落：“要是孤，能亲自在猎场上，那就好了。”
　　韦爵吉安说：“皇兄是皇帝，这大塞国都是你的，你想要什么，说一声，都会有了，当然，肥鹿也会有的，很多东西都会有的。皇帝不用辛苦的狩猎，那都是臣子们应该做的。”
　　皇帝叹了口气，说：“孤虽然有江山，但是没有乐趣。孤想的，并不是肥鹿，而是猎鹿的乐趣。你懂吗？你是不懂的，吉安，你是一只自由自在飞翔的鹰，不会明白我的感受。”
　　韦爵吉安笑了，说：“皇兄，你所拥有的一切，不知道令多少人羡慕。”
　　皇帝说：“是啊，但是孤失去的很多东西，又有多少人看得见呢！”
　　皇帝和韦爵吉安在一起的时间越长，自己就越觉得失落。江山虽然是他的，但是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可以对这个江山随心所欲。相反，他发现自己才是江山的，江山让他怎么办，他就怎么办。为了这个江山，他可以牺牲自己所有的乐趣，做一个没有生活和追求的皇帝。
　　皇帝甚至对韦爵吉安说：“皇弟，你要是喜欢当皇帝，我们俩换吧，你来当皇帝。”
　　这话吓得韦爵吉安连连磕头谢罪，此话说出去，还不是要杀头的。
　　皇帝知道，作为一国之君，这样的话是不能随便乱说的，但是，每次看着韦爵吉安绘声绘色地讲述外面的一切，他无比神往。莺飞草长，小桥流水，梯田农庄，关外来的商人，稀奇古怪的民间艺人，是他所没有机会见到的。不是他拥有了江山，是江山绑架了他。
　　自从通过韦爵吉安，启蒙了外面的世界之后，到外面去看看的愿望，不断从皇帝的脑海中浮出来。他曾经向皇太后提起过，向文武大臣们提起过，但是他们都拒绝了他。皇帝是一国之君，外面的世界太复杂了，什么人都有，土匪强盗，风雨雷电，万一出个好歹，大塞国如何是好，只有在宫里才安全。至于其他的事情，皇帝只管吩咐，一准办得妥贴。
　　皇帝为这件事，大发脾气：“孤是皇帝，大塞国都是孤的，孤想去哪里，难道还怕有人来害孤不成？你们明明就是想让孤一辈子困在这宫里，想让孤永远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
　　皇帝发火，所有文武百官，无不磕头，请求皇帝息怒。
　　皇帝的这个想法起来之后，就像情窦初开的少年遇见了爱情，这炙热的火焰，无论如何也难以拧灭下去。侍卫们想方设法装扮小丑他觉得无聊；嫔妃们极尽风情万种他觉得无聊；御厨们搅尽脑汁花样层出的佳肴，他觉得形如嚼木。都无法抵挡外面的美好对他的诱惑。
　　皇太后和大臣们，面对皇帝的这个要求，确实也无可奈何。最后决定，还是让皇帝出去走一走。在准备了三个月以后，皇帝终于出发了。但是大塞国所有的将军都回来了，他们带领着大塞国最好的兵士，一路上护卫得严严实实的，方圆十里地，全部清了场。皇帝兴奋出游，走了不到一个时辰，便觉得这是一件与自己心愿背道而驰的事情，马上就说回宫。
　　一听说回宫，皇太后，以及随行的大臣妃子，无不松了口气。
　　只是，大塞国的皇帝，更不开心了。
　　彼时，似乎只有韦爵吉安是他的知己，能够了解他的心情，理解他的苦衷。皇帝找韦爵吉安想办法，韦爵吉安呵呵地笑，表示无可奈何。他无法说服大臣，更无法说服太后。
　　韦爵吉安道：“皇兄，你是大塞国的国君，都没办法，你说我能有什么办法？”
　　皇帝不乐意了，说：“我知道你有办法，你在外面住了那么久，见识了那么多事，认识了那么多人，我知道你一定会有办法的，你只是不愿意帮孤。韦爵吉安，孤现在命令你，必须给孤想办法，让孤出去，只出去一次，圆了孤的这个愿望。当然，孤不要太多的人陪。”
　　韦爵吉安无可奈何地说：“那好吧，给臣弟一点时间，容臣弟好好想想。”
　　皇帝笑道：“一定要给孤想出来，若想不出来，便是敷衍孤，孤治你欺君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