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二十

　　三十八
　　三月三，千龙会之夜，我没有和南天星一战。两天以后，他找到了我所住的客栈。“很遗憾，原本可以让千千万万人见证，载入史册的一战，你失约了。”他开门见山地说。
　　“对不起，我不习惯成为一只猴子，耍戏给人看。”
　　“哈哈，好吧，我有点喜欢你了。但是我们一战，不可避免。”
　　“我不想与你战，但你若坚持，我奉陪到底。”
　　“好，我每次决战，都喜欢找一个好地方，这样的话，如果我赢了，就可以尽情地欣赏，死在我剑下的人的模样，那是一件令人心旷神怡的艺术品。当然，如果我输了，死了，在一个自己选的环境中，了此一生，也不至于死得太狼狈。你有没有什么好地方可以推荐的。”
　　“没有，我从来不挑地方，也不挑对手。龙虎豺狼杀之，鸡狗牛羊亦杀之。”
　　“哈哈，真英雄本色。好吧，我这次给你选一个好地方，明早日出，千兰谷，英雄石前。”
　　不知道什么时候，若羽站在我的身后，说：“你不要去。”
　　我说：“这不是第一战，也不是最后一战，我会去的。”
　　南天星淡淡笑道：“那好，我们不见不散。你会喜欢上我的。”
　　
　　当天晚上，严若羽到我房间里来，问我能不能不去。决斗，便意味着必有其中一人死，对方是成名已久的刺客，自然有过人之处。所以，此一战，我未必有十成的把握赢下来。就算赢下来，这条路是一条不归路，杀了南天星，联盟第一杀手就会继续挑战我。虽然，联盟第一杀手的名号，似乎空缺已久，或者早有人称了第一，但一直隐而不宣。
　　况且，联盟已经在江湖上进行选拔，挑选最好的挑战者，挑战者便会接二连三，我永远也不可能走完这条路，除非有一天，我输了。一路走来，我和高手过招无数，受过大伤小伤，身体上，有很多的刀伤剑痕，这些伤痕，总有一天，会让我的身体无法容纳，发出抗议。
　　明天一战，我还是会出战。千兰谷，确实是一个好地方。
　　“你一直打，一直打，打到什么时候，才会是个头。”
　　“我就是想知道，这该死的联盟，什么时候，再也没有人可以指派。”
　　“你是无辜的，他们也是无辜的，为什么非要为了这个该死的联盟，你死我活？”
　　“我不知道，你不要问我，明天，如果不能回来，你就和小黑把银子分了，回黄牛镇去。这一次，没把银票全部买我赢。三分之一，买了南天星赢，足够你们生活好了。”
　　严若羽愣了愣，说：“你如果坚持要去，我明天跟你一起去。”
　　“不用。”
　　“为什么？”
　　“我只想决斗，不想分心。”
　　当严若羽要出去的时候，突然折回来，抱住我，正当我手足无措的时候，她说：“今天晚上，我想做你的女人。”我猜，严若羽大概想以这样的方式，阻止我赴约。但是我拒绝了她，这个约会，我是没办法阻止的，我阻止了，南天星也会找上门来，只要我活着，这一战不可避免。与其等他再找上门来，不如到千兰谷，英雄一战，快意恩仇，不失人生快事。
　　我分开若羽的手，说：“不要这样。”
　　“为什么？”
　　“我不想如果自己输了，还要带着歉疚死去。”
　　“我是自愿的，我的这条命都是你救的，我只想真心对你好。”
　　“你没有心要这样，救你，对你好，只是我的习惯，并不针对你。”
　　
　　第二天，破晓。千兰谷，花香迷漫。林中幽静，小溪潺潺。我踏着落叶和浅草，赴一场生死之约。在林中，几只飞鸟开始醒来。我来到南天星约好的，千兰谷中，英雄石前。
　　这里有几块巨石，据说，在很多年以前，有一位大将军，兵败之后，携几员大将逃亡至此，被围了个四面楚歌。自知今日必葬于此，却没有投降。劝降者说，只要他们投降归顺，必不计前嫌，许以荣华富贵。但这几位末路英雄，却说：我等并不怕死，生平之愿，只是屠贼保家，只恨今日无力回天，岂能投贼求荣！今日命下黄泉，化为厉鬼，也必举旗杀来。
　　他们自杀了，鲜血融入大地，地上盛开了兰花。躯体倒在地上，化为巨石。
　　我站在巨石前，等了一会，南天星就来了。他还是那副模样，说：“还以为你要失约。”
　　“只要是合理的约会，叶某从未失约。”
　　“好吧，这是千兰谷，据说天底下有的兰花，这里都会有。各种兰花，四季开放，全谷幽香。这是英雄石，你应该听说过吧。我们今天，有一位会成英雄，血会浇灌这里的兰花。”
　　“叶某不敢以英雄自居，所以，不希望自己的血，脏了这片土地。”
　　“耍嘴皮子，好吧。看来你也不想和我多说话，我们开始吧。”
　　
　　说完这句话，南天星的剑已经出鞘，每一个动作都干净利落，发出清脆的声音。在剑出鞘的那一瞬间，他整个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强大气场，令人不寒而栗。他似乎突然变得很冷，很安静，心脏都似乎停止了。对于这样一位对手，我感到一股强大的寒流朝我涌来。
　　在那一瞬间，我也抽出蛇剑，它发出了像冰块一样的呜呜声。我嗅不到花香，听不到鸟鸣，我忘记所有的人，所有的名字，所有的承诺。在我的身边，甚至一草一木都没有了，这种感觉，是我们两个人共同的气场所营造出来的。彼此的注意力，都完完全全集中到了对方身上。南天星似乎也感受到了来自我的压力，所以，他没有轻举妄动，死死地盯着我。
　　我们像两匹狼，都在寻找着对方的破绽，甚至在意念中，想象千万种可能。
　　当太阳的一缕光，穿过树林，落到地上的一瞬间，我认为是机会，南天星也认为是机会。
　　在这个相对的机会当中，我们打了个平手，但是我们已经动手了。
　　我们的剑，如雨一般翩翩起舞，身形不断变化，我发现，我们在演奏一出高山流水曲。是的，师父曾跟我说过，最好的对手之间对决，可以超越生死，那绝对是一次享受。你们互相之间，激发了彼此的才能，剑和剑之间，似乎男女一般，产生了情愫，彼此爱慕。
　　我们在石上斗，在落叶上打，在兰花丛中，在流水之上。剑划伤了身体，似乎那不是痛，流的也不是血，那是生命在绽放。我觉得，这一刻，我不是在决斗，不是在使剑，生命已然化境了。我一直以来，都在追求人剑合一的境界。今天，我大概找到了。南天星的每一招，每一式，都太完美了，完美到我找不出破绽。然后我就随着他的节奏。而我的剑法，也太完美了，完美到估计他也找不出破绽，他便陷入到我的节奏中。我们你来我往，难解难分。
　　最后，我们的剑都停住了，人也停住了，我们站在草地上，聆听心脏的动静。
　　这样的对峙，是最后的生死关头。考验着彼此的心境。也考验着，正在不断滴血的身体。
　　我和南天星，似乎站在一处完完全全空白的世界里，这个世界里只有他和我。
　　很静，很静，很静。静到一枚发丝飘落，我也能看见它的动作，听到它的声音。
　　我看到南天星的眼睛，像一潭水，深不可测。但仔细瞧去，那里是大海，波澜壮阔。我相信，他也在我的眼睛里，看出了某种强大。世界上最强大的东西，不是动，而是静。动的东西，总会消耗自己，走向灭亡。只有静的东西，用沉默应对一切，不顾沧海桑田。
　　渐渐地，我发现南天星的眼睛深入，动了起来。海水上，燃起了火焰。
　　在火焰中，我看到了世俗的画面，看到了情欲。南天星一下子，变得脆弱了。他的心脏不断放大，整个身体，完完全全罩在了我的气场之内，他已经无法把持了，摇摇欲坠。
　　我看到南天星的皮肤毛孔上，开始渗出了浅浅的汗丝。
　　我看到他的心脏，在迅速地收缩，放大。我看到他压抑不住的情绪。
　　在那一瞬间，机会来了。我的剑，像一头狠毒的蛇，稳准地飞向他的心脏，狠狠地咬了一口。南天星“啊”的一声，他彻底坠落了，虽然我遍体粼身，虽然我已臻极限，虽然可能他再坚持一下，那个动摇的人会是我。但是，在这一场较量中，他先露出了破绽。
　　每个人都会有极限，我可能只比他多坚持了一秒。高手与高手之间，一秒决定胜负。
　　他的剑落到地上，在他倒下去的时候，而我，整个身体，在那一瞬间完全松懈。
　　这个时候，我听到了严若羽的声音。在我倒下去的时候，她抱住了我。
　　后来，我才知道，南天星之所以在那个时候，露出破绽，是因为严若羽。在他的面前，宽衣解带，用她的万种风情，化解了他所有的防线。他死了，我活下来，都是因为女人。
　　小黑来了，在他的帮助下，我们把南天星，埋在了兰花丛中，如他所愿。
　　
　　三十九
　　赢得了挑战，但是我再一次受了无数剑伤。也因为在决斗的时候，过分的集中注意力，所以耗费了很大的精力。我很虚弱地休息了几天。严若羽尽心尽力，为我在伤口上涂药。当剥开我的衣服的时候，她吓住了。我的身体上，几乎没有一块像样的，没有受过伤的皮肤。
　　这些皮肤，有的可能是小时候练武，师父打下的。有的，是不断决斗中留下的。
　　严若羽看着我身上的伤，出了神。
　　“你怎么会受那么多伤？”
　　“哦，我自己来吧。”
　　“不，让我来吧。”
　　若羽给我涂药，似乎疼的不是我，而她。每涂一处伤，她的眉毛就皱一下。
　　我已经是江湖上的绝顶高手了，但是一身的伤痕，便是高手的代价。
　　这几天，若羽一直发呆，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当然，她一直都似乎心事重重，只是，我不想问。再说，对于她这种家破人亡的人来说，心里肯定有很多辛酸，不问便是关心了。
　　
　　五天以后，莫问我又出现在我的面前，首先恭喜我再次获得了胜利。但是，他也告诉我，联盟第一期选拔活动已经结束，我的下一个对手，将是这一期的冠军得主。
　　“联盟排名第一的人，到底是谁，为什么不是他来挑战？”
　　“联盟第一，是一种象征，他是不会去做执行盟规这样的事情的。”
　　“现在，联盟第二，已经败在我手下，你们还会不断地选拔人来送死吗？”
　　“谁叫你现在已经成为天下习武者的目标呢，有很多人会争着挑战你！”
　　莫问我走了，严若羽说：“你难道还要这样，一直打下去，杀下去吗？”
　　小黑也关切地问：“是啊，师父，你还这样一直打下去吗，什么时候，会是个头呢？”
　　我叹了口气，说：“这不是我能决定的。至从我加入联盟那一天起，就会有这一天。”
　　严若羽问：“到底是为什么，刺客联盟非要杀了你不可？”
　　我叹了口气，跟他们说，两年前，发生在张家堡堡主和牛庄主之间的事情。
　　严若羽说：“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我说：“是的。”
　　严若羽愤愤不平道：“这太过分了，原本只是死两个人，你看，现在死了多少人了。你不能这样一直打下去，我看，现在他们已经不是在执行什么狗屁盟规，这分明是他们的一盘棋，你们都是棋子，都是他人玩于股掌间的棋子。你看看，现在江湖上的那么多赌局，都在拿你们的命在赌。有的人，就是用你触犯盟规作为借口，又利用其他人想打败你，从而扬名立万的野心，让你们打斗。在你们拼得你死我活的时候，可能其他人，正在高兴地数钱呢。”
　　小黑说：“是啊，师父，我也看出来了。”
　　我叹了口气，说：“我何尝不是早就看出来了。看出来又能怎么，还是有人会来找我。”
　　严若羽咬牙切齿道：“杀手联盟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竟然这样可恨！叶大哥，反正他们会早晚来找你的，不如你去找他们，以你的本事，拼一次，杀死盟主，放一把大火，烧了基地，把联盟铲除了，我看还有什么盟规，什么排行榜，什么赌局，谁还敢拿你怎么样？”
　　
　　严若羽说出这话的时候，我惊呆了。这个问题，我竟然没有想过。刺客联盟，本来是杀手之间的一个组织，目的只是希望大家都遵守一定的规矩和约束，不能胡乱来。也是为了保障杀手之间互相不抢生意，不拆台。当然，最主要的，还是为了大家睦，不至于互相残杀。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这个联盟变成了一个等级森严的组织。
　　这样的组织，留着只是一个祸害。如果能把它铲除，当然是造福武林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