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写给局长的信

　　想起新婚的时候，含烟在他怀里融化得就像一团棉花糖似的。蜜月期间，两个人一不游山玩水，二不拜亲访友，而是把门一关，过起了夫妻生活。等到蜜月结束，两个人从家里出来，整个人都走了形了。雷兴成了豆芽菜了，含烟的下巴更尖了。大家见了他们俩的样子都忍俊不禁。含烟的同事丁大姐走过来逗她：“含烟，男人那玩意儿可是有数的，也就能装满俩暖壶，你可得省着来。”含烟回家把这个话转告给雷兴，雷兴哈哈大笑。含烟说：“去它的吧，我才不会节省呢。”
　　还记得那时，每天早晨起来，雷兴就找一块毛巾把下身围上，屁颠屁颠地走到梳妆台前为含烟描眉画黛，嘴里还卖弄着他的大男子主义论：你说你们女的干什么行？会做饭？好厨师都是男的；会唱戏？看有名的花旦是梅兰芳，人家是男的；会化妆？化妆大师还是男的——含烟疑惑：“他叫什么名字呀？怎么从来也没有听说？”“笨。”雷兴一本正经地说：“他叫雷兴呀，连这个人也不知道？”含烟笑得眼泪都掉出来了。
　　不管怎么说，雷兴的生活发生了质的变化。他一直认为自己是爱着含烟的，即使两个人吵得再凶，对她的行为再生气，也没想到过要背叛她。而现在他心中充满着内疚，想想当年含烟对那么多的追求者嗤之以鼻，却单单青睐于穷酸的他，想想这么多年来她和母亲的矛盾其实确实不能完全怪她，他不仅不能理解她的委屈，反而处处迁怒于她。
　　因此，等含烟和小雨远游要归来的时候，雷兴一阵风似的跑回了家，把家里上上下下打扫一新，又像个家庭主妇一般束着围裙在厨房里好一阵折腾，把在郑丽丽家学的手艺也拿出来了，搞出了一大桌丰盛的接风宴。
　　小别胜新婚，含烟看到雷兴的表现也就不跟他计较当初的吵闹了，跟小雨一起兴致勃勃地对他讲述着旅途中的见闻。晚上就更不用说了，趁小雨睡了，两个人自然又做了好长时间的功课。
　　开学了，雷兴跟以前一样享受着郑丽丽给他做的煎饺，不同的是现在享受得更加心安理得一些了。两个人在学校是上下级关系，背后是情人关系。关系的微妙变化并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雷兴也就放心地享受着这种偷偷摸摸的快乐了。他不像以前那样感到内疚和自责了，当前社会物欲横流，像他这样的男人已经像大熊猫一样少见了。但他也知道这不是件可以到处炫耀的事，一旦让人知道了一个当校长的跟教职工有染，不仅给他当初帮助郑丽丽染上了肮脏的色彩，也会让人骂他趁人之危，最可怕的还是含烟，一旦让她知道了，她还不杀了他？含烟的秉性他是最了解的。因此对于此事，他是绝口不提的，包括他亲如手足的兄弟王富亮。
　　二实小和二实中成了区里出了名的好学校。二实小以它大胆创新，鼓励学生张扬个性扬名内外；二实中则以它管理严谨，教师责任心强见长。不用说，雷兴和马越都是优秀的教育工作者，是能胜任工作的好校长。区里的家长都千方百计的托人走后门把自己的孩子送到这两所学校，教师也以能在这两所学校教学而自豪。对此，王富亮更是骄傲。
　　雷兴脾气暴躁，这个几乎家喻户晓。
　　学校的服务对象是社会，要面对形形色色的孩子和家长。每一个人想法和需要都是不一样的，所谓众口难调，学校的制度难免会触犯少数人的利益。这时，就会有家长找上门来或者去教育局告他雷兴的状。这个搁在马越身上或者其他校长身上，都会平心静气地加以解释或者稍微变动一下政策。但雷兴不是，他会马上跳将起来，掐着人家的脖子把人家扔出去，大发雷霆，说什么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我这个学校是为你一个人开的？哪个学校能专门为你服务就去哪个学校！
　　雷兴还爱拍桌子，在教职工全体大会上：
　　有的老师托人来跟我要荣誉，荣誉是干出来的，不是要出来的。我告诉你，在我这里你越要我越不给，我这里不养吃闲饭的人，我也不管你七大姑八大姨是当官的还是有钱的。
　　于是背后就有了很多议论：
　　“说人家托关系走后门，忘了自己的校长是怎么当上去的？”
　　“我们是他养的吗？他说叫我们走人就走人？真把自己当成太上皇了。”
　　当然也有说好话的，赞扬他公平公正，一身正气。
　　像他这样的脾气，得罪人是再所难免的。雷兴也不怕得罪人，但是接下来的事却让他陷入了灭顶之灾。
　　一天，王富亮忽然给雷兴打电话，叫他马上去局里一趟。雷兴还嬉皮笑脸地问：“有什么事呀？是不是又要请客了？”
　　但电话那头王富亮却很严肃：“马上过来，有事。”
　　雷兴刚踏进局长办公室，王富亮就把一封匿名信扔到了他的面前：“自己看吧。”
　　雷兴在王富亮对面的椅子上坐好，拿起信来看了起来，看着看着，他嘴角的笑意没有了。
　　信中揭发他乱搞男女关系，还有经济问题。原来当年他帮郑丽丽打官司，赢了以后索性帮人帮到底，帮她们孤儿寡母贷款买了一套房子，并在他的操作下进行了简单装修。但郑丽丽手中所有的钱算起来也不够应付首付和装修的，雷兴就帮她在单位会计那里借了两万块钱。信中还说郑丽丽的教务主任就是因为跟他关系不一般才被他提拔的。
　　雷兴看着信，感觉自己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张开了。别的事倒好说，但他和郑丽丽的关系，这个人是怎么知道的呢？难道他像幕后一张黑手一般掌握着他，监控着他？
　　“你怎么解释？”王富亮的问话打断了雷兴的沉思。
　　于是，雷兴就把当初帮郑丽丽打官司以及帮她买房子的具体细节告诉了王富亮。并告诉郑丽丽的教务主任跟他毫无关系，是局里提拔的，这个局里应该知道当初的情况。当然，他隐瞒了后来郑丽丽跟他的特殊关系。
　　听了雷兴的话，王富亮站了起来，边沉思边说：“看样子问题不大，如果你跟郑丽丽没有特殊关系，那么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工作——本来嘛，你应该不会是这样的人。”
　　“这是谁在胡说八道？”雷兴愤恨地说。
　　“你问我，我问谁？你平时得罪了哪些人，你自己心中没数？”
　　“还真想不起来。”
　　“得罪的人太多了吧？我看你应该把平时的工作作风改改了，别整天大呼小叫的，终究都是些大人，都有自尊心，一旦遇到个不吃生米的，背后踢你一脚就够受的。”
　　雷兴心中感到委屈，尽管他和郑丽丽后来有了那层关系，但当初帮助郑丽丽只是他作为校长的职责所在，并不是心存什么目的，这难道说明不了自己对教职工的关怀吗？他虽然脾气暴躁，但只是对一些工作不负责任的老师和职工，对一些不讲道理的家长，对于其他教职工他还是满怀关心和鼓励的。
　　王富亮见他不说话，知道他心里生气，就安慰他说：“别想了，好在问题还不大，我在这里先压一压，你赶紧去找那个郑丽丽，叫她把那两万块钱的窟窿补上。”
　　雷兴心中松了松，说：“好，我这就回去想办法。”
　　雷兴站起来要走，王富亮又跟了一句：“最好，能回去好好观察观察，这个写信的人是谁？以便想办法做做他的工作。”
　　从局长办公室走出来，雷兴想这件事是对自己敲响的警钟，自己必须悬崖勒马，一定要终止跟郑丽丽的关系。
　　第二天，雷兴来到办公室，心中想着把郑丽丽叫过来商量一下那两万块钱的事。一进门，他就拿起了电话，刚要拨，忽然他看到办公桌上照例又放着一盒散发着诱人香味的煎饺。雷兴心中一软，郑丽丽那柔顺的神情又出现在他的眼前。他想到郑丽丽这么死心塌地地爱着自己，而自己作为校长，连两万块钱的问题都解决不了，这还算什么男人……
　　正想着，郑丽丽抱着一摞文件走了进来，对着他甜美地一笑，把文件放到桌子上就要伸手去抱他的胳膊。雷兴急忙把胳膊一甩，郑丽丽有些愕然，他急忙解释说：“到处都是眼，别叫人家看见。”
　　“有谁说什么了吗？”郑丽丽问。
　　“没——没有。”雷兴急忙否认，一瞬间，他忽然决心跟郑丽丽断绝关系，那两万块钱他要自己想办法，作为对郑丽丽的补偿。
　　郑丽丽走了，王富亮打来电话了，问他找郑丽丽要那两万块钱了没有？
　　“找是找了。”雷兴犹豫着说。
　　“什么叫找是找了？钱顶帐上了没有？”
　　“暂时还没有，她的情况很困难，这个谁都知道，要能拿出来早拿出来了。”
　　“嗨！你这个人就是心软，不把事搞大你是难受啊！”
　　“我就不明白，困难职工在学校里借两万块钱能出什么大事。”雷兴有点恼火。
　　“我不管你明白不明白。”王富亮也火了，对着话筒大吼，“反正你尽快给我弄两万块钱来补上！”
　　放下电话，雷兴一肚子火气，感到这火上得真是窝囊，敌人在暗处，自己有劲也使不出。他突然想到了含烟，决心做做她的工作，从家里拿出两万块钱来。想到这里，雷兴突然心里轻松了，含烟虽然娇纵任性，但为人单纯大方，特别在钱财方面，经常是大大咧咧，不像有的人精打细算，算算计计。想着想着，又想到了郑丽丽，想想自己对她的感情，到现在也弄不明白自己是真是假，但是有一点他却是很清楚的，那就是要他舍含烟取郑丽丽，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愿意的。虽然含烟没有郑丽丽的贤惠能干，但含烟的感情总是那么真实，温情的时候像一块棉花糖，柔软，轻若无物，甜腻易化；暴烈的时候如狂风暴雨，如下山猛虎，又像脱僵的野马一般让人束手无策，无法驾驭。
　　当雷兴向含烟提出从家里暂借两万块钱的时候，含烟竟然一口答应，连原因都没有问，痛快得让雷兴奇怪。他感动得抱住含烟的脸蛋亲了又亲。
　　“别高兴得太早，我有个条件。”含烟使劲挣脱他的怀抱。
　　“什么条件？”雷兴涎着脸凑近，“要星星，还是要月亮，老婆。”
　　“不用费那么大的事，简单，今年过年我不回家。”
　　雷兴松开了怀抱。
　　“我说的是我不回家，你和小雨照样回，我在家陪陪爸爸。”含烟赶紧强调。
　　“你爸爸有你哥哥嫂子陪。”雷兴阴沉着脸。
　　“我不管，我又没卖给你们，反正今年过年，我要陪我爸爸过。”含烟索性耍起了赖，毫无商量的余地。
　　雷兴一生气，又老戏重演，搬到书房里睡了。含烟不屑于他的做法，闹别扭也没点新意。说完，拿起一本雷兴给她订的杂志看起来。雷兴过来拿枕头，看了她一眼，说：“俗气。”
　　含烟鼻子哼了一声：“对待落伍的顽固不化的分子，就应该进行长期艰苦而又卓绝的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