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雷兴的脾气

　　转眼间，一年过去了。
　　此时的二实小已经小有名气，在这里教学的老师扬眉吐气，在这里上学的学生也感到自豪无比。很多家长，不顾路途遥远也要把孩子送到这所“市里一流的小学”里来。水涨船高，雷兴也成了教育界不可小瞧的人物，成了市里的知名人士。这里面自然有王富亮的大力支持。
　　第二实验中学也早已竣工，马越正在忙着新学期的学校招生的事。
　　这天，雷兴正在办公室里翻看着学校网络建设的图纸，这是王富亮好容易为他争取的。由于资金有限，小学部只能有一所学校上校园网，市里本来打算在老牌子的第一实验小学上这个工程。但王富亮以新型的教学设施应该用在先进的，有新的办学思路的新学校为名，给雷兴争取来了。雷兴欣喜若狂，扬言要大请局长三月。这不，图纸已经设计好了，只等着资金到位，就开始施工了。
　　正在他喜滋滋的时候，王富亮又打来电话，高兴地告诉他：“教育局申请的公寓楼建设批下来了。”
　　“真是好事连连啊！”放下电话，雷兴兴奋地说。他想起王富亮前些日子就跟他说他要建教师公寓楼的打算。
　　他说：“教师是个最尴尬的群体。以前教师工资低，连个老婆也难找上。如今虽说地位提高了，工资也涨了，可住房问题还是难以解决。下岗工人现在看到教师涨工资心理就不平衡，忘了他们当初又分房，又分红的风光了。合着我们教师就该受穷，一辈子也不该翻过身来，连农民也瞧不起？想想这些，我就生气。”
　　雷兴笑他说：“你净生些没有用的气。要是批下来，我首先得要一套。”
　　“你干吗呀？真是贪心不足，好好的房子住着，还要占一套。”
　　雷兴说：“这么多年寄人篱下，你不知道其中的滋味。”
　　王富亮说：“屁话，两口子有什么寄人篱下不寄人篱下的。要是我，我才不想那么多呢，心安理得地住着，谁叫咱找了这么一个好老婆呢！”
　　……
　　正想着，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少顷，郑丽丽从开着的门缝挤了进来。
　　前段时间，雷兴可是丢下手头的一切工作来帮助眼前的这个郑丽丽。到底是公检法有人好，雷兴有了在法院当庭长的大姨子和小舅哥曲强的帮助。几个警察去了万宝山所在的工厂，手铐子一亮，还没等封条拿出来，万宝山就软成了一滩泥，当即东拼西凑，不用一天的时间，就拿出了欠郑丽丽的六万块钱。听执行警察说，万宝山拿出钱的时候，哭咧咧地说他真是糊涂啊，赔了夫人又折兵。
　　雷兴听了苦笑不得，这是什么意思啊。什么叫赔了夫人又折兵啊？夫人，是他一脚踢开，不愿意要的；兵是什么？是钱？难道他想喜新厌旧，还想独吞家产？真是，好事净是他的了。
　　然后雷兴又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干脆，又帮郑丽丽物色了一套小居室的单元房，交了首付款，又简单装修一番。郑丽丽自然感激涕零，拼了命似的工作。
　　今日，站在雷兴面前的郑丽丽也是一个全新的郑丽丽。她头发高高绾起，脖颈欣长，面色红润。最动人的是她那柔顺的神色，让人看了，怜惜之情油然而生。雷兴端详着她，发现她其实也是挺漂亮的，原来只是心情不好罢了。
　　“什么事？”雷兴放下手里的图纸，笑眯眯地问。人逢喜事精神爽，你郑丽丽高兴了，我这个当校长的心情也舒畅啊。
　　“嗯——”郑丽丽犹豫着，也可能在琢磨着如何措辞，“我想——请客——”
　　“请客？请谁啊？”雷兴依然和蔼可亲。
　　“请你！——是这样，雷校长，一直很感激你，可是不知道怎么——希望你不要拒绝。”
　　“请我？哈哈……”
　　郑丽丽局促不已，本来到这里张口她就是下了很大决心的，词儿不知在心里练过多少遍了。来了，却完全忘了，结结巴巴，老半天才把意思表达明白。
　　“去！不去白不去！”雷兴终究不是一般人物，他了解郑丽丽此时的心情，这时拒绝难免会伤她的心。
　　听了他的话，郑丽丽激动得脸都红了。
　　“不过——”雷兴故意拖着腔。郑丽丽又紧张起来了，“不过，总不能就咱们俩个吧，我再叫几个人怎么样？”
　　那是自然，校长和女教职工单独出去吃饭，让人知道了可难免就有闲言碎语了。想到这里，郑丽丽说：“行，叫谁都行。饭店，时间都你定好了。”
　　“钱准备好了？”雷兴叫住了她。
　　郑丽丽愕然。
　　“我可要宰人了喔。”
　　“没问题！”郑丽丽孩子般地雀跃起来。
　　……
　　马越这段时间里突然陷入一种梦境里不能自拔。她几乎天天晚上梦见草原和年轻时的自己。自己象蝴蝶一般轻盈地飘荡在草原上，心里充盈着只有少女才有的自由、清新、快乐和憧憬的美好感觉。每当梦醒来，那巨大的反差让她沮丧不已。这时，她会努力闭上眼睛，逼着自己再回到梦境，让那种幸福欣然的感觉再回来。可惜这是徒劳的，那随即涌来的现实所带来的痛苦又是她无法承受的。
　　这天，马越又从梦中醒来。那摇曳的蒿草，银铃般的笑声以及年轻美丽而又骄傲的自己，一度让她感觉是真实存在的。半睡半醒中，那种美好的感觉渐渐模糊，现实逐渐清晰地显露出来，痛苦也逐渐涌动起来。她用被子蒙着头，努力让自己的意识模糊起来，可是现实却更清晰地显露出来，就象一根线狠狠地勒住了她的心，痛苦让她颤抖起来。
　　孙林走到床边，轻轻地唤她：“小越，小越，该起来了……”自从那次犯病后，孙林奇迹般地心情豁然开朗。他不再发呆了，又开始买菜，做饭，大展他的厨艺了，跟儿子又是那么没大没小，哥们相称了。
　　马越从被窝里坐了起来，象大病了一场似的，憔悴不堪，她越来越害怕睡觉了。枕边有一大块潮湿，那不是泪，是汗水。是梦醒时，被绝望纠缠时全身渗出的汗水。“千里扁舟回棹日，醒来抽泣恨南柯。”“长相思，不能忘；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这行行诗句根本表达不了她此时的心情。它们都是泪砌成，可她，却是血，是痛，是毁灭。
　　餐桌上的早饭很丰盛，那是孙林的杰作。马越在孙林面前假装动了动筷子，却无从下咽。
　　马越穿戴整齐出了门。孙林追了出来，递过一件外衣，说：“人应该想开点，身体是自己的，其他的都是身外之物。”
　　马越怔了怔，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没有听懂，接过外套，感激地看了孙林一眼：“谢谢！”
　　这下轮到孙林发怔了，他目送着马越走远，好久好久，才回过神来，长叹一口气，进了门。
　　马越到了学校，处理了一些事务，直到下午才静了下来。她喜欢忙，忙是麻醉剂，能让她忘掉一切。最怕闲下来的时候，各种情绪涌动心头，似有无数虫蚁噬咬着她的心。
　　她走出了校门，来到了雷兴的二实小。这里跟自己的学校简直是一家，中间只隔了一条窄窄的胡同。二实小别有洞天，跟她的中学有着很大的区别，这里是小孩子的天地，活泼天真。草地里卧着很多石灰雕塑，有小蘑菇，有蹲在一起看书的小孩儿，有个小男孩正抱着小鹿的脖子在假寐……走着走着，马越发现自己竟然又驻足在雷兴的办公室门前。人真是不可思议，当初共事的时候彼此看着就不舒服，而如今却成了一日不见就难受的知音。马越想，这可能是因为没有利益冲突而且又成为同路人的缘故。
　　雷兴的办公室永远都是那么阳光灿烂，因为是向阳的。而她的学校因为在二实小南边，又对着门，跟这里正好相反，她的校长办公室永远都是那么阴冷，尽管有空调，却总是驱散不了阴冷的感觉。
　　马越来的时候，雷兴正在忙着看下学期分班计划。马越就在他对面坐下，随手拿起一本杂志看起来。
　　雷兴忙完了，抬头看着马越。阳光下，她看得那么专注。白皙的皮肤，觑起的眼睛永远都是那么深邃。雷兴盯着她，竟然看出些许柔媚来。在他眼里，马越永远都是那么沉静刻板，哪怕笑也总是笑得有原则，缺少女人该有的很多东西。
　　马越从书中走了出来，抬头看到雷兴正在看着她，不由得低头上下看了看自己，问：“看我做什么？哪里不对劲？”
　　这么多时日地接触上层领导，雷兴也不是没有听说有关“两个亿”的传说。他隐约感觉马越是个很有故事的人。想到这里，他说：“我发现你很有魅力的。”
　　“呵呵，说什么呢？不会是看上你大姐了吧？”
　　“少来，你就比我大一个月，就自称大姐了。”
　　“大一分钟也是大姐。”
　　“打住，我投降。”雷兴双手举起来，两只脚也在椅子上翘了起来。
　　“哈哈……”马越让他逗笑了：“人家都是五体投地，你这是干吗呀，整个一个屁股着地。”
　　“哎，说真的，这校长当得怎么样？”雷兴正了正色。
　　“没什么，就是有点累。”马越叹了口气：“不说我还忘了，正想找你帮忙呢。”
　　“啥事，一定效劳。”雷兴一本正经地说。
　　“我感觉我学校师资还是不够，我想再要几个人过来，你帮我物色物色。”
　　“还缺哪方面的老师？”
　　“都缺，特别是语文、英语。从下面调上来的，不熟悉的，我不太放心。”
　　“语文，英语；语文，英语；……”雷兴边念叨边沉思，“哎，你看小彭怎么样？”
　　“哪个小彭？”
　　“你忘了，咱们俩娘家的那个彭千秀，就是我校小李子的老婆呀。”
　　“哦。”提起李成坤，马越还是有点不太好意思。“那是个人才，不过，我听说人家是实验中学的教学能手，只怕人家不肯放。”
　　“只要你想要，我就帮你要过来。”雷兴拍着胸脯，“小李在这里买了房，他老婆要是再调过来可就方便大发了。”
　　马越喜形于色：“这事交给你了，人，要不来你可要请客。”马越知道他跟局里很铁，这事对于他是举手之劳。
　　“要来了怎么办？”
　　“我请客！”
　　“一言为定！”
　　正说着，门开了，李成坤提溜着雷小雨走了进来。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雷兴冲马越吐了吐舌头。
　　看到马越在这里，李成坤还是有些许的不自在。马越冲他含笑点了点头。
　　李成坤到了二实小不久就因为教学成绩突出被提为教务主任，又在雷兴的一再举荐当了二实小负责教学的副校长。当了副校长后，他还坚持在一线教学，正好教雷小雨这个班。
　　“马校长也在？”李成坤同马越打着招呼，又转向雷兴，“咱小雨就是厉害，这次全市数学竞赛，稳拿第一。”
　　“耶！”雷兴孩子似的冲小雨翘了翘大拇指。
　　小雨调皮地冲雷兴眨了眨眼睛：“怎么奖励我——和我老师。”她把后半句加重了语气。
　　“还有你老师？”
　　“对，没有我老师教的好，我能有这样的成绩？”
　　“哈哈……”大家笑起来。雷兴冲拍拍小雨的头说，“算你这孩子有良心。不过，今天晚上我专门奖励你老师。你嘛，靠边站。”然后转向李成坤说，“打电话跟老婆请假，今晚上有饭局。”
　　“不，不，不，这怎么话说的。”李成坤以为雷兴真的为这事要请他客，急忙摆手。
　　“哈哈，你真的以为我这个家长要请客啊！另一码事，另一码事。小雨，放学了，你妈妈来接你，爸爸今晚上有事。”
　　小雨撅起了嘴：“这笔帐先给你记着，太不把少年儿童当回事了。”
　　“哟，上纲上线了，今天妈妈奖励你，我嘛，等以后，你不就有两份奖励了嘛！你这个数学冠军真不会算帐儿。”
　　马越站起来要走，被雷兴拦住了：“别走，别走，今晚上赏个脸，小学校长巴结巴结中学校长行不行？”
　　“不行不行，还没请你呢，倒要让你请。你大哥饭都做好了，在家等着呢！”
　　“大哥那面我打电话请假，本来你不过来我也要过去叫你，今天你不去我可生气了。”
　　马越本来是很不喜欢这种场面的，今天看雷兴这么真诚相邀，还真不太好意思拒绝。
　　“拨电话。”看马越不作声了，雷兴就拿起桌上的电话递给马越。
　　电话接通了，马越期期艾艾地说：“——今天我回不去了，大雷这边有客——”
　　“哎呀，真没礼貌，连个称呼也没有。”雷兴夺过电话，“大哥，今天我们这里有事，我想请请马校长，不知道你同意不同意？——哎，谢谢大哥，要不，你也过来？——那不好意思了——再见了，大哥！”
　　“他说什么？”马越问。
　　“大哥真是个好人。”雷兴答非所问，又说，“他说不要让你喝酒。对你可真不错。”
　　马越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