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十二

　　二十一
　　没有例外，又一位挑战者，败在了我的蛇剑之下。
　　“你走吧，你杀不了我的。”
　　“你为什么不杀我？”
　　“我只求保命，没必要杀你。”
　　张栋被我的话愣住了，神情沮丧。
　　打发了张栋，我和小黑继续往前走，莫问我又出现了，醉熏熏地说：“恭喜叶大侠又败一强敌！”我没有理他，继续往前走，在距离猫头岭半天路程的黑水镇，在路上，我们遇到几个官兵，在抢劫两位民女。乱世的官兵，跟土匪和野兽没什么两样，我路见不平，冲了上去。自然这些官兵根本不是我的对手，几个回全，便望风而逃，留下惊吓的民女。
　　两位民女有些眼熟，只是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一个高个子，身材削瘦；另一个稍矮，但显丰满。
　　衣衫被扯破，显得狼狈。
　　小黑热心：“两位姐姐，你们怎么会被这些官兵这样的？”
　　丰满的女子气愤道：“什么官兵，跟土匪一样，本来只是想抢钱，但是看着我们家小姐长得漂亮，就动了色心。现在这些官兵，不去打仗，一个个像饿狗一样，到处为非作歹。”
　　小黑说：“这国家乱了，没有办法，我们塞外，也是一样的山土匪当道。”
　　丰满女子说：“你们是从塞外来的呀！”
　　小黑说：“我是，我师父不是，我师父就是中原人。”
　　高个子的女人，确实美艳动人，惊吓之后，脸上还残留着浅浅的汗渍，只见她眉清目秀，一双眼睛汪汪的，黑白分明，像清彻的湖水；双眉浓而不乱，不像一般的女子柳叶细小，浓眉中自有几分灵气，衬着一双明亮的眼睛，多了几分深邃。她长发如瀑，身着白裙，身姿阿娜。红唇齿白，脖子修长，从她的气质上看，定是某位大富人家女子，身上散发着贵气。
　　高个子的女子，起身来，向我施礼道：“多谢大侠救命之恩。”
　　“两位姑娘，你们家住何处，为什么会到这里？”
　　“小女子姓严，名若羽，家乡遭受兵荒，父母双亡，只有和家中的丫鬟杏花，来甫阳县投靠我表叔，但是没想到我表叔全家，也因为战争，不知去向。现在沦落的，举目无亲。”
　　没想到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和我一样的可怜人。
　　我虽然随时被人追杀，亲人亡故，但好歹有一身武功，又身为男儿。
　　但这女子，却连自己也保护不了，在路上，还遭受这样的污辱。
　　“那你们有什么打算？”
　　小黑说：“是啊，你们有什么打算？”
　　严若羽说：“杏花家就住在前面的马场镇，我打算先把她送回家，再想其他办法。”
　　“马场镇，对了，杏花姑娘，你可知道猫头岭在什么地方？”
　　“猫头岭啊，我知道啊，离我家不远，走路三个时辰左右就能到。”
　　小黑高兴道：“那正好，我们可以一路，这样也免得在路上，你们又遇到坏人。”
　　严若羽说：“那小女子，就先谢过两位大侠了。”
　　小黑说：“我不是大侠，你叫我小黑就行，我师父，倒是货真价实的真大侠。”
　　我说：“客气了，我姓叶。”
　　严若羽说：“那我就叫你叶大哥吧。”
　　
　　我们带着严若羽和杏花一起上路，一路上小黑话特别多，跟杏花两个人，像是遇上知音似的，叽叽喳喳。小黑跟杏花在说塞外的事情，然后说到我。我提醒他，小黑，你说你的事情，不要扯到我。小黑抱歉地说：“不好意思，我师父这个人，就是低调，不愿别人说他。”
　　杏花说：“有本事的人，都是这样的，做什么都不想被人知道。”
　　小黑说：“那是，我师父是有真本事，所以做什么，都不想让人知道。”
　　两个说得欢，严若羽走在我旁边，说：“叶大哥，你是江湖人士吗？”
　　我其实不知道什么是江湖，便说：“算是吧。”
　　严若羽说：“听说江湖上的人，都会武功，你武功很高吧？”
　　对于她这个问题，我不知道怎么回答，说：“会一点。”
　　我们很快到了马场镇，这是一个大镇，里面有卖赌票的茶楼。小黑把上次的赌票全部兑了，纯赚万两。因为老板一下子没有那么多银票，让我们第二天再去兑。我们在马场镇找家客栈住下，杏花先回家，严若羽跟我们一起住在客栈。当天夜里，有黑衣人夜袭，我并不想杀人，只是挡了几剑之后，划伤他的右臂，破窗而逃。不知道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二十二
　　第二天，我们顺利兑了银票，杏花带路，我们去了猫头岭。在村外打听，一位放牛的老大爷指着一个草房子说：“他家，就在那里。”在这里，我见到了张铁手的家人，一个本分的农村妇女，一对干净得像新长出的草芽一样的儿女，天真活泼，看到家里来客人，快乐得像两只小狗。我不知道作为一名刺客，张铁手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家庭，我也很难想象，他的家看起来如此简陋。从谈话中，他的家人并不知道他是一名刺客，只说出去做生意。
　　或者张铁手有着我和一样的难言之隐，只能用谎言去经营着简单的生活。
　　院子里放着几只鸡和几只鸭，鸡鸭们看到有生人来，受惊鸣叫。
　　我把张铁手的钱留给他的家人。
　　张铁手的女人问我：“铁手呢，他怎么了？”
　　我不喜欢编谎言，或者说，我不希望一直把她骗下去。
　　如果我说，张铁手没有死，她会不会等待一辈子呢；如果我说张铁手死了，她或者悲伤一段时间之后，带着儿女，去开始新的生活。相对来说，我希望看到的是后一种情况。这也是张铁手想到的，我把钱给他的家人的时候，告诉他们，他已经死了，让他们开始新生活。
　　“他是怎么死的？”
　　女人静静地问我。
　　“战死的。”
　　“他是去当兵了吗？”
　　“嗯，是去当兵了。”
　　“你也是当兵的吧？”
　　“算是吧。”
　　“他这个人，一辈子怕事，没想到这一次那么勇敢。”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她已经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哭了起来。
　　
　　完成张铁手的嘱托，我们就离开了，我觉得张铁手是幸福的，虽死了，但还有一对儿女，还有一个一直念想着她的女人。而在这个世界上，我孤身一人，纵死，也只是孤魂野鬼。
　　回到马场镇，杏花要回家，我问严若羽要去哪里。严若羽说，她没有家了，不知道。沉默了一会后，说：“叶大哥，能不能让我跟着你们，我也想到处走走，不想停下来。”
　　“不行。”
　　“为什么？”
　　“不为什么，说不行，就是不行。”
　　我让小黑把钱拿出一部分来，给杏花一些，给严若羽一些。
　　“这些钱，足够你们好好生活了。”
　　严若羽说：“叶大哥，我不想要钱，我只想跟着你们。”
　　“我都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你跟着我们干什么？”
　　“是你救了我，就像亲人一样，我就是想跟你们。”
　　严若羽说着，哭了起来：“我一个亲人也没有了，从来没有一个人像你们对我那么好，还给我们那么多银子。但是，光有银子，没有亲人有什么用，叶大哥，你就把我当亲人吧。”
　　小黑又心软了，说：“师父，就让她跟着我们吧，反正她也不会碍着我们什么事。”
　　他们说的，又何尝不对，但是带着这样一个女子，毕竟不方便。
　　“但是若羽姑娘，我们总不能带着你一辈子吧。”
　　“叶大哥，我不需要你带我一辈子。反正小黑说了，你们也没有什么目的地，你就让我跟着你们，哪一天，走到我的老家东阳县了，我就回老家去，我一个人，也不敢回。”
　　小黑求情道：“师父，你就让她跟着我们吧。”
　　“不行。”
　　“为什么？”
　　“若羽姑娘，你知道我是谁吗？”
　　严若羽看着我，没有说话。
　　“我叫叶鸿孤，本是一名刺客，因为触犯了刺客联盟的规矩，联盟下了江湖追杀令，会不断地派刺客来挑战我，执行盟令。每一个站在我对面的刺客，不是他们亡，就是我死。到现在为止，已经有不下十名刺客，死在了我的剑下。但是，我知道天外有天，虽然我侥幸赢了这么多次，但总有失败的一天。那时候，死的那个人就是我。你跟着我们，不会有好日子。”
　　“你是刺客？”
　　小黑说：“师父，这是你自己说的。”
　　“对，我是刺客。”
　　“你就是江湖上，很多人都在说的叶鸿孤，你们买的赌票，都是买你自己？”
　　“说得没错。所以，你最好不要跟着我们，说不准哪天就会有生命危险。”
　　我以为这样坦白相告，会把她吓退，因为没有谁会觉得，和一位冷酷的刺客走一路，会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但是没想到她会说：“就算你是刺客，我也不怕，刺客也有好人。”
　　
　　二十三
　　
　　带着一个女人上路，始终是一件不方便的事情。不过，她有一种跟定我们的意思。小黑又是一个容易有同情心的人，没有办法，我只有以冷漠的态度，让她知难而退。但是我不管对她怎么冷漠，她总是和小黑说得欢，小黑有时候还会批评我：“师父，人家严姐姐人不错，也是苦命人，要不然这样一个漂亮的姑娘，谁愿意跟着我们啊，你就不要再给人家脸色看了。”
　　“你要觉得她好，你就跟她去好了，我只是一名随时会死去的刺客。”
　　“师父，你话不能这么说，如今这世界这么乱，谁晓得谁先死呢！我跟你讲，师父，我们那个小镇，打我长大以来，我知道死的人，都有十几个了。镇上的三奶奶，这是我第一个见着死的人，死的时候，很老，脸都像老树皮了，牙一颗也没有。我估计她是瘦死的，死的时候，瘦得只剩下骨头了；第二个死的呢，其实还很年轻，是虎子哥，死的时候，三十岁不到，被土匪一刀就砍死了，她老婆哭得像杀猪似的；第三个呢，是我牛叔，死的时候也就四十岁，不知道得了什么病，他就开始咳嗽，咳出血来了，后来就死了。最可怜的是石娃子，三岁就死了，病死的。还有二嫂的娃子，生下来都还没取名字，就死了。你说，这人什么时候死，谁拿得个准数。倒是镇上的刘保疯子，我生下来的时候，他就疯疯颠颠的，捡着地上的东西乱吃，十多年了，倒是活得好好的。所以说，师父，你说这种话我不同意。”
　　“你有完没完。”
　　“师父，我这是跟你讲道理，你不能因为武功高，就不讲道理吧？”
　　“我不想跟你讲道理，你也不要跟我讲道理，这个世界是不讲道理的。”
　　“怎么是不讲道理的呢，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
　　
　　然后，在我们前面几步远的地方，三个官兵在为难一个卖烧饼的老头，捡着老头的饼随便吃，咬了几口之后，扔在地上，说饼太难吃了。然后又说，他们是朝廷的人，要征税。
　　可怜那老头老实巴交，说：“几位官爷，我这做的是小本买卖，没赚什么钱啊。”
　　“老头，没赚什么钱，就不用上税了吗，国家就不用打仗了吗，你就不用吃饭了吗？”
　　看着这一切，我对小黑说：“你能讲道理，你去跟他们讲吧。”
　　老头说：“几位官爷，要不你们拿几个烧饼吧。”
　　“烧饼？跟你讲，爷几个是征税的，不是要饭的，懂吗？”
　　“可是我没有钱啊，这烧饼没卖出去。”
　　这时，严若羽回来，问：“你们在看上什么？”
　　小黑说：“看，那几个当兵的，又在为难人了，真是过份！”
　　严若羽说：“这当兵的，也太无法无天了，这不是明抢吗？”
　　当老头拿不出钱的时候，他们试图搜身，老头不从，一个当兵的一脚把老头踹翻在地。
　　严若羽和小黑，同时愤怒地骂，这些当差的，也太无法无天了，简直猪狗不如。
　　我也看不过去，在我很小的时候，师父就教育我，作为一个男人，你可以去挑战比你强大的，那是勇气，但不能欺辱比你弱小的，那是猪狗不如。看到几个强壮的人，欺辱一个瘦弱可怜的老头，我的胸中不由涌动着正义凛然之气，但这时候，我还是不忘教育小黑：“这个世界，讲道理是没有用的，强者，才是王道。弱者讲道理，只像是在控诉和求情，懂吗？”
　　我走了过去，对几位当差的说：“几位官爷，这位大爷卖烧饼挣几个钱，不容易。”
　　他们没想到，会有人来多管闲事，其中一个红鼻子的说：“他不容易，那谁容易？”
　　“我不知道谁容易，但是你们这样对一位老人家，也太过分了吧。”
　　“他是你爹吗？”
　　“他不是我爹，但是我肯定，你们也应该有爹。”
　　“你他妈的，想出头是不是？”
　　“几位官爷，多行不义必自毙，你们身为官家人，不应该这样。”
　　“教育你爷爷啊，哪里来的不知死活的东西，敢妨碍公务，老子们是在执行公务，征税！”
　　“看这小子，应该身上还有几个银子吧。你也要征税！”
　　“征我的税，征我什么税？”
　　“国税，管理税，流浪税，什么税都要征。”
　　“要是我不给呢？”
　　“那你就是想到大牢里去住几天。”
　　“几位官爷，你们知道，我生平最痛恨什么吗？最痛恨像你们这样作威作福的走狗！”
　　“呀，敢骂爷是走狗，揍他！”
　　他们还没来得及动手的时候，我已经给离我最近的一位官兵两耳光。
　　瞬间，他们纷纷把刀拔出来，作出决一死战的姿态。随后，他们就死在了我的剑下。虽然民不跟官斗，但我现在的状况，和谁斗都是斗，如果可以，就算跟天斗跟地斗也无妨。
　　“看见了吧，你跟着我们，迟早会有麻烦的。”
　　看着严若羽一脸的惊诧，我对她说：“我是一个不把命当回事的人，你还是离我远一点，这样对你有好处。如果继续跟着我们，不知道哪一天，阎王会找到我，你也会跟着倒霉。”
　　“可是，你杀的是坏人，杀坏人的人，一定是好人。”
　　
　　这几个当兵的，估计也就是从战场上逃回来的散兵游勇。再说，如今大塞国内忧外患，民不聊生，没有谁真正会去计较，几个逃兵的死活。所以，虽然我杀死了他们，但是没有惹来任何麻烦。我们继续上路，往东阳县方向，我想，如果到了东阳县，若羽就没有理由再跟着我们。这样的话，她就可以回到故乡，我们也就身无挂碍，继续浪迹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