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问佛之路》

　　又是一个春日寂静无声的夜里，又是一个人按时醒来。繁星点点，月亮高高地挂在树梢，不知不觉地走动。新的一天又开始了，这不是普通的一天，小朵忘不了。三点多钟，第二次为老人翻身后，小朵习惯性地睡不着了，便打开了电脑，心里的话像洪水一般倾泻而来。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那我一定是化成了风，永远陪在你身边。
　　今天是你的生日，谁在为你唱生日歌？有星星的夜晚，是不是一唱一和？呵呵，此时此刻，希望你的生日该怎么过还怎么过，说好要幸福的呢。
　　你知道吗！每年的这一天，好难过！这一天，只有那一本书，那一朵风干的雏菊陪伴我度过！我也会轻轻地对你说：我听你的话了，不哭，笑了，因为你在那里希望看到我笑的样子。那么就让我笑着对你说“不难过，很好呢！”而我也看到你的样子了，你在笑着对我说：“我们不哭，说好了要幸福的呢！”
　　总抱怨时光太匆匆，在一起的日子转眼即过。雏菊花一次次开满了山坡，每一年，每一朵，都在等你去欣赏。看到了雏菊花，却看不见你的影子。我还是笑着说，“没事呢，不难过，说好了要幸福的呢。”
　　知道你喜欢春天的日子，你说过，春天是万物复苏花朵飘香的时刻，可今年的春天太冷了，不知道上苍如此的冷是代表了什么！可不管怎样我答应你了要幸福的呢！
　　我清楚地记得，你告诉过我，刻骨铭心的爱，每个人一生中只能有一次。不管有没有结果，相爱的人在一起爱过就足够，有的时候，遗憾也是一种美丽！我知道，我也深深地懂得你为什么会这么说，是为了不让我难过，是用一颗流泪的心在对我诉说！我更知道，一个人悄悄地流泪是多么的苦涩！那么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里，我们都不哭好吧。说好了要幸福的呢！
　　你知道吗，每次看到飞驰而过的车辆，我的心就会不住地抖动，不自觉地向它一步步靠近，好想让它也把我带走。可每次到了近前，总好像有一双手臂从我的身后把我抱回去。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你的手？是不是你还不想让我走？你只知道保护我的安全，可你知道吗？看不到摸不着的感觉比死都难受！
　　真的，真的，对苍天怨恨过。怨恨苍天，好好的一个人为什么就给了那么的一个结果。它给了你我一根线，却又硬生生地扯断。有时在想，如果没有那次劫难，我们会一直一直那么地幸福吗？不问了，也不说了，说好了要幸福的呢！
　　……　　
　　写完了这篇文字，已经快五点了，第三次为婆婆翻身后，小朵困极了，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梦里的沈剑依旧模糊，依旧在她前方，依旧不肯停下脚步，依旧没有回头……小朵紧张而又恐惧，好像踩在云里雾里，大脑好像已经不属于自己了，仿佛被什么东西拽了去。她的腿无助地、本能地在蜷缩，一只手麻木地使不上劲，另一只手在空中胡扑乱抓，抓到了一棵荆棘上……
　　“啊”地一声，小朵从梦中惊醒，对面墙上的结婚照和挂钟提示，她做梦了。一只手臂压在身下多久了？拿出来的时候，软软地酸酸地，酸到了心里，半天才恢复了知觉。
　　看看身旁女儿粉嫩的小脸，听着孩子轻微的鼾声，她擦去了脸上的泪水和额头的冷汗，重新躺下。现在才六点，昏昏沉沉的她却睡不着了。她害怕闭上眼睛再次陷入迷雾，她不敢了，她实在害怕了。她于是把女儿轻轻抱在了怀里，在她的额头上吻了好一会儿，不听话的眼泪又下来了……
　　周到回来了。自从母亲彻底瘫在床上没了意识之后，他回家的次数比以前多了。哪怕晚上回来，早上离去也好，总能给这个复杂运行的机器一样的家庭带来一丝温暖，一些能量。他知道妻子的担子更重了，特别是夜里起来好几次，想到这些，他就撕心裂肺地痛。为什么不让自己来承担？为什么要让一个弱女子这么辛苦？他的泪流在钢城市的办公室，卧室，甚至流在一大早去蔬菜市场的路上……但他从不在小朵跟前哭泣。他要表现得更加坚强，这样才能给妻子最大的精神支持。
　　周到坚决不让小朵再这样下去了。想一想，整日的劳累，血小板怎么能不减少？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小朵，小朵说：“没事的，会好的。”周到让岳母苏卿帮着找保姆，工资高点没关系，必须要保姆。
　　他知道，侍候老人、照顾孩子的这几年里，小朵每年都会至少住一次院，都是因为流鼻血。对于小朵来说，也许从小就习惯了。但是对于他，小朵的丈夫来说，每一次的住院都在给自己警告。他，可以没有钱，但不能没有妻子。
　　小朵又一次住院后，保姆终于请来了。这是一个乡下的姑娘，和小朵的老家离得并不远。这个叫何翠萍的姑娘今年二十一岁，吃苦肯干，小朵十分放心。下雨了她会打上伞接送小欣然上学，中午和晚饭都会提前做好，而且变着花样。对老人的照顾是最重要的，也是最繁重的，她都做得跟小朵一样，周到和小朵都放心了。
　　小朵在医院住了五天就呆不住了，周到和母亲苏卿硬是把她摁在医院里不让出来。姐姐小蕾为此还大发脾气，要不是看在她是病人的份上，耳光早就扇在了她的脸上。
　　姐姐是心疼自己，小朵知道。姐姐自小说话直来直去，爱憎分明。姐姐是一个脾气挺大的人，小朵一想到这里就有些害怕，也许是自己老也长不大的缘故吧，没少挨姐姐揍。
　　那次到母亲家去，小朵沿路在菜市场买了一袋子西红柿。卖菜的大姐说：“西红柿不太好。”小朵说：“没关系，称吧。”等到了母亲家里，小蕾也来了，拿起西红柿就吃，一口咬了个黑疤。小蕾一口吐了，大叫起来：“妈妈呀！这西红柿怎么吃呀？”
　　小朵随口就说：“怎么就不能吃了呀？将就吃呗。”
　　姐俩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抬起杠来，战争立即升温。小蕾情急之下，一个西红柿扔过来，砸在小朵脸上，番茄汁溅进了小朵的眼睛。小朵流着泪跑进房间，趴在被子上哭起来。
　　小朵想，这哪像姐姐呀？简直一个母老虎！姐夫可要遭一辈子罪了。不过，姐姐突出的优点，就是关心人，对自己老好了。每次小朵病了，姐姐都是第一时间跑来，不管是白天还是半夜。住院的日子里，都是姐姐每天每顿做好饭送过来。唉，又爱又怕的姐姐呀！
　　下午的时候，柳烟波给小朵打电话，表示了慰问之后，问她为何不把美容院继续办起来。小朵说自己太累了，想等一段时间再说，想把自己放逐了，出去散散心，完了再做决定吧。柳烟波说，好好玩，几年了，你确实太累了。
　　前些天保姆还没请来，小朵每天要去医院挂针，晚上还要给婆婆翻身，着实辛苦。每天早晨，震动的手机把小朵叫醒，又该去医院了。她使劲揉开沉睡的眼睛，扭头望向窗外。透过纯白开满嫩黄小花朵的软纱窗帘，感受着被细纱轻阻的晨光，心柔软地温暖着。收回眼帘，看着躺在身边小丫头那张甜睡的脸，小朵不自觉地用手轻抚上去，细细的，滑滑的，自己也曾拥有过这张儿时无忧的脸，真好！
　　感染着这晴好的天气，每天去医院打针的苦闷心情也减去了一半，还有一半，好了才会开心。唉！一病添千愁。医院里浓重的来苏水味道，让她刚刚的好心情荡然无存。十几天来，每天都要咬着牙挨一下针头插入肌肉、进入血管那钻心的疼，无奈地看护士一眼，当年自己也是给别人插针的呀。苦笑着靠在病床上，翻几本书，说一会话，想想第二天还得遭罪，这命苦的哟！
　　出院后小朵呆在家休息，小欣然回家后经常拉着妈妈出去玩，小朵的心情好了许多。这天是个周日，小朵带着小欣然去了一趟金港市，娘俩在海边转悠了一个上午。小朵真没想到，刚上了一学期四年级的小欣然居然能对着大海吟诗了——
　　
　　我把妈妈比作大海，
　　我把爸爸比作天空。
　　我就是那海鸥呀，
　　一会儿飞向大海，
　　一会儿飞上天空，
　　永远都飞翔在你们的怀中……
　　
　　听到孩子稚嫩的童声，看着孩子扶着栏杆眺望的身影，坐在石凳上的小朵热泪滚滚，幸福不已。
　　孩子的作文她从来不教，但是小欣然的语文却出奇地好，看来这是天分了，或者说是遗传了吧。午饭后，小朵又去秋林商场买了一些夏装，有给自己的月白色连衣裙，有给周到的衬衫，给公婆和母亲的短袖衫。对了，她还没忘记给自己买从小爱吃的巧克力，每天她饿了都会尝一块垫垫肚子。
　　下午四点多，母女俩回到了望海市。出了车站,小朵刚要打车，小欣然却要求散步回家，小朵点头同意。一大一小的两个人拉着手，悠闲地走在一棵棵枝繁叶茂的法国梧桐树旁边，来来往往不同的车辆在油柏路上相互穿梭着，每个人回家的心情一定很暖很软吧。
　　柔柔的夕阳懒散地洒着它独有的暖意，让人忘忧。太阳的余光装满了女儿深深的酒窝，粉白的脸上又添了一层淡淡的红润。牵着女儿的小手，小朵乐此不疲地陪她唱着一首首儿歌。唱累了，就听孩子那稚嫩的童音讲着与小朋友之间闹出的一个个笑话，逗得小朵笑出了眼泪。
　　就在小朵沉浸在幸福之中的时候，女儿的小手突然从她的手心里抽了出来，走到她的外边。小朵很奇怪，就问她：“干吗走到妈妈的外面呀？”小欣然仰头望着小朵说：“妈妈走里面。”小朵心里一动，问她：“为什么呀？”“我爱妈妈，妈妈走里面。”小朵心一颤，鼻子瞬间一酸。她半蹲下握住小欣然两只柔嫩的小手，轻轻地问：“你是不是想保护妈妈不被过往的车辆碰到？”女儿使劲地点点头。
　　把女儿深深搂在怀里的小朵，眼泪夺眶而出……
　　小朵怎能忘记，自从和周到恋爱到现在，厚道的他走路时一直把自己放在大路小路的里面走……早就习以为常的小朵，真的没觉出有什么。今天女儿的一个小小举动，深深地震撼了她……
　　爱，其实每时每刻都在悄无声息温暖地萦绕着我们，它没有过多华丽的言语，只需用心地去感受。它也不需要任何回报，只要你去好好地享受，就是给爱我们的人最大的满足。那么剩下的就真的需要我们去留意去感动……　　
　　夏宇来到望海市出差了。几年不见，小朵高兴地带着这位漂亮的姐姐，上午到时光商场买东西，傍晚坐在依旧酒吧里品酒畅谈。在酒吧的一角，小朵远远地看见了一个背影，是他，柳烟波。小朵站起身，却没有挪动脚步。她不愿打扰他，还是坐回了原位，但是不由得往那边看。他转过身招呼服务员要酒的时候，小朵确认了是他。他心里很苦，她知道，她不忍再看见他桌上那一堆酒瓶，没有多呆就和夏宇离开了。
　　华灯初上的时候，她俩来到了遗忘歌厅唱歌。夏宇的嗓子很不错，甜美的声音让小朵羡慕。小朵自己的声音虽然可以播音，唱歌却有些吃力，只好挑些调子不高的歌曲，轻轻吟唱。
　　夏宇唱了杨钰莹的《我不想说》《等你一万年》，和小朵合唱了一曲《心雨》，“我的思念是不可触摸的网，我的思念不再是决堤的海。为什么总在那些飘雨的日子，深深地把你想起……”
　　几小瓶啤酒下肚，她俩的脸都灼热起来。小朵斜靠在沙发上，一动也不想动。夏宇看向小朵，略带醉意地说：“你，也独唱一曲，不能，光让我，一个人唱。”小朵仰起被灯光照得忽红忽蓝的脸，迷蒙地说了一句：“这有何难？看我的！”
　　在曲目单里，小朵找到了那首《最远的你是我最近的爱》。她把音量开得很大，震耳的音乐随着几组大音箱喇叭纸盆的颤动，如洪水一般倾泻而来，拍击着她的心房。跟着车继铃的歌声一起，她深情地吟唱起来——
　　
　　夜已沉默心事向谁说
　　不肯回头所有的爱都错过
　　别笑我懦弱我始终不能猜透
　　为何人生淡漠
　　风雨之后无所谓拥有
　　萍水相逢你却给我那么多
　　你挡住寒冬温暖只保留给我
　　风霜寂寞凋落在你怀中
　　人生风景在游走
　　每当孤独我回首
　　你的爱总在不远地方等着我
　　岁月如流在穿梭
　　喜怒哀乐我深锁
　　只因有你在天涯尽头等着我
　　
　　唱到最后，小朵已经恍惚，泪流满面。夏宇把她扶住，轻轻坐下，这位善良柔弱的妹子，心里有着怎样的心事，除了沈剑，她还有更多的苦闷吧？唉！还是不问了吧。她挽起小朵，开了钱，两人互相搀扶着回到了小朵的家。
　　第二天上午，夏宇早早办完了事情，打电话说要去小朵家吃她做的糖醋鱼呢。小朵说好啊，她俩在梅香街东口会面后，一起去了附近的农贸市场，买了两条鱼和其他蔬菜，高高兴兴往出走。
　　夏宇开心地走在前面，就在她俩刚走出农贸市场，踏上梅香大街的时候，一辆灰色小车从后面疾驰而来，瞬间把夏宇卷入车轮下，也差点把小朵撞倒。车过去了，夏宇倒在血泊中……小朵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浑身无力，脑海一片空白。手里的蔬菜和鱼早已经掉在了地上，两条鱼还在挣扎着，把地面拍的啪啪响。
　　小朵扑上前去，抱住满脸是血的夏宇泣不成声。小车司机此刻也过来了，他也吓傻了，周围站满了围观的人群。一位大叔大声说道：“别哭了，赶紧打电话叫救护车呀！”
　　在医院抢救室里只呆了二十分钟，夏宇就被推了出来。夏宇走了，为什么？小朵的鼻孔又流出了鲜血，她也被送进了病房。母亲和姐姐来了，周到也将于明天赶到。夏宇的家人连夜赶来，处理着后事。
　　病床上的小朵，呆不住，她要去太平间看夏宇一面，大家都不让，她疯了一般拔了吊瓶的针头，光着脚丫跑了出去……母亲和姐姐拿着鞋子追到了太平间门口，看着小朵的样子，不由暗自垂泪。
　　向来胆小的小朵，此刻已经不再害怕太平间了，她轻轻揭开了夏宇头上的白布。夏宇的面容经过整理后，显得很平静，好像很累已经熟睡了一样。伏在夏宇身上，小朵沙哑地哭嚎着：“夏姐，都是我不好，我要是不拉你来市场，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为什么对自己好的人，这样那样地离开了自己？为什么又是车祸？为什么？……
　　刚刚振作起来的小朵，又一次跌入冰窟。母亲和姐姐命令她必须好好接受治疗，恢复体力。她也在梦幻和现实中来来回回，痛不欲生。闭上眼睛，夏宇就在眼前对着她笑……睁开眼睛，夏宇不在了，她却哭了，看得小欣然也跟着哭泣。女儿没有遮拦的哭声把小朵逐渐拉回了现实，她渐渐安静了下来，十天后的她，又一次出院了。
　　在亲人们的劝说下，小朵同意暂时离开一段时间，带上了女儿，由周到驾车来到了钢城市。晚上照顾婆婆的任务暂时交给了周到的二姐，她一直没有孩子。
　　几年来周到的辛苦经营终于获得回报，顾客越来越多，“你喜欢”酒店的生意出奇地好。周到心里清楚，越是这样，自己回家的次数越少，只好把小朵母女俩接来呆几天，享受一下三口之家的天伦之乐。
　　正值暑假，钢城市附近的莲台山就成为了避暑的好去处。这天一大早，小朵开车和女儿来到山脚下，停好车后就向山上攀登。
　　美丽的莲台山是钢城市的国家级风景名胜区，南临海湾，北接长白，群峰拔地，万笏朝天，以峰秀、石峭、谷幽、庙古、佛高、松奇、花盛而著称，具有景点密集、步移景异、玲珑剔透的特色。“欲向青天数花朵，九百九十九芙蓉”，是一位清代诗人对莲台山的绝唱。
　　莲台山是自然景观与人文景观的完美统一，而宗教文化是莲台山人文景观的主体。“临山已谛金钟响，入庙先闻玉炉香”。
　　婆婆前些年常来莲台山，总会到慧觉寺来，甚至住上几日。
　　小朵和女儿小欣然边走边看，山中清新芳香的空气让她迷醉，满山的绿色简直就是一幅泼墨山水画。她无意多看，母女俩朝着慧觉寺一路寻觅而来。
　　小朵一直信佛，但没有去痴迷佛。她坚信，“心存善念，福虽未至，祸已远离。”她喜欢佛乐的清凉和安静，也喜欢禅语中的每一个字，却自认为没有在里面悟出真正的方向。于是，她想去个清净的地方休养一段时日，家人念于她的身体不好，去清净一下也不是不可，于是就在这个初秋的上午，爬上了莲台山。
　　娘儿俩头上已经沁出了汗水，小朵体力不如女儿，需要女儿不时等她赶上，为她递上纸巾。她们在路边的石凳上休息了一会儿，喝了几口矿泉水，继续出发。刚刚转过了一个弯，一座隐密在下坡路半腰的古老寺庙映入眼帘，让小朵停下了脚步。小朵心想——就是它了。
　　慧觉寺，在莲台山北部，立于群峰环抱中，地势宽阔，建筑宏伟，是景区五大禅林中现存最大的佛寺。寺庙半依峭壁，半筑短垣，坐落在幽壑丛林之中。远远望去，大雄宝殿、藏经阁等建筑一览无余。
　　嗅着缭绕的香烟，小朵和女儿下了小坡，跨进庙门，穿过禅院，进入宝殿。殿内塑有三尊佛像，中为释迦牟尼佛，两边为药师佛和阿弥陀佛，另有阿难等尊者塑像，两侧有十八罗汉泥塑。
　　娘俩虔诚地焚香跪拜之后，五十多岁的女住持面带慈祥的笑意，对小朵说：“施主面容平静，但内心未必祥和平静，忍字头上一把刀，施主的内心一定很苦。你信佛不痴迷佛便是大悟，但你没悟出真正的道理，有一天你还会回来。”
　　小朵心里一震，笑而不答，低下头时，眼里却含满了泪花。她谢过住持，引着小欣然离开了，直接下山开车回去了。
　　回来后，那位住持的话经常在小朵耳边萦绕。是啊！从懂事起，从没为自己要过什么，一直隐忍度日，经历着生活给予的磨难，忍受着思念的煎熬。因了血源的疾病，她经常闭着眼睛，让无数的中药西药从自己的口中经过，落入脾胃肝胆，流过九曲柔肠。在亲戚朋友面前，她依然是一张平静的脸，一脸淡淡的笑，依然会说一句话：“没事呢，会好的。”她得到的评价，是懂事，乖巧，贤惠，柔顺。可她，真的累了。
　　而今，虽然有了爱自己的丈夫，有了天真、活泼、聪明的女儿，她还是不免心中隐隐作痛。闲暇时间，她常常怀念起以往，梦里多少次哭醒来，沈剑的影子挥之不去。周到毕竟不是沈剑，她的初恋如今还在哪里？沈剑，他在哪里？他在海湾那边吗？他在那边还好吗？她知道自己放不下他，就像他放不下自己一样。她能舍弃这样的牵挂吗？放不下。
　　当一个人真正承认自己累的时候，便是什么都不想要，什么都可以放弃的时候。于是真的应验了那位住持的话，十天后，小朵决定再上慧觉寺。
　　周到和孩子把小朵送到了山下。小朵吻了一下小欣然的脸，让周到把车开回去了。
　　小朵只顾爬山，已经不再欣赏999座莲峰的美景。到了寺里，她直接去找住持。住持依旧记得一脸清瘦苍白的她，好像知道她会来。
　　住持手持念珠，坐在椅子上，浅笑依然地对小朵说道：“放下。”
　　小朵把手里简单的行李放在了桌上。
　　接着住持又指着她，提高了声音说道：“放下！”
　　小朵不解地问她：“我已经两手空空，没有什么可以再放下了，请问您现在要我放下什么？”
　　住持看着她说：“你的六根、六尘和六识都放下了吗？只有你把那些彻底都放下，才能真正从生死桎梏中解脱出来。”
　　小朵忽然明白了。是啊！自己来到这里不就是为了这个“放下”吗？
　　她好像开始悟到了“放下”的真义——“放下”心中的一切贪念、愤恨和妄想，自由自在，在哪里都一样。人生在世的确有太多的东西放不下。追求功名者，得到了放不下，即使得到了也不满足；追求财富者，财富等身也不满足；追求美满幸福者，得到了又怕失去……这些重担与压力，使得很多人活得很艰难。人生有很多事其实并非太过重要，在必要的时候，放下不失为一条解脱之道。走过去再回首，不过尔尔。
　　小朵不知道自己的这些领悟是否正确，她决定住下来后慢慢琢磨，用她的手提电脑记录自己人生中这一堂难得的课程。
　　此时的她，在这里已经一夜，新一天的太阳已经升起。聆听着佛音，轻翻着经书，没有喧哗，没有争夺，新鲜空气中的袅袅香雾沁人心扉。望向窗外，出家人已经把禅院打扫得干干净净，虔诚的人儿也陆续地在焚香，看着这一切的祥和宁静，小朵舒心地笑了。
　　入寺后第一天，当黎明投映窗纱，古寺的晨钟通传天涯，寺院里的出家人在打板声中开始了一天的生活。
　　三点，她们穿戴整齐洗漱后上了早殿，由住持带领诵经开始。小朵也跟在其中，虽听不懂《叩钟偈》《宝鼎赞》，但她也双手合十虔诚跪拜。
　　四点，她们各自去打坐，五点吃早饭。咸菜、稀粥和馒头，在她们口中是那么香甜。小朵悄悄地问身边的老裟尼：“好吃吗？”裟尼轻轻地说：“我吃了一辈子了，没觉得难吃。”小朵顿时呆在那里。饭后，老裟尼走到门口时回头冲小朵招招手，小朵随她去了她的禅房。
　　这是用床铺成一排的六人房间，洗得泛白的床单，被褥折叠得整整齐齐。老裟尼从她的床头边拿起一串佛珠，递到小朵面前说：“拿着吧，回去后，在你不愿吃饭的时候，会想起这串佛珠，想起你来过这里，吃什么都会香甜。”
　　接过老裟尼手里的佛珠，小朵忽然明白了，能够把生活当成香甜食物来吃的人，能有什么事情不能坦然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