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回：牵牛鼻诱敌入毂 施妙计索氏捐命

　　话说李汉生、金霞两人为救蔡剑时而入密林。时而走大路，时而宿山洞，时而住店铺。有时故意暴露自己，有时匿迹藏踪，真是个神龙露首不露尾，直向异溪、镇远、红果、云南方向而进。那索那罗三人紧紧尾随于后。渐渐地，他们感到好像有什么不对头：
　　“他娘了，怎么现面的就那两个，还有三人哪儿去啦？”黑老二说道。
　　“那姓蔡的小子肯定死了。那女娇娃还一定在守他哥哥的坟。”黑老三说。
　　“你就那么肯定吗？”索那罗说。
　　“你知道我这吴钩有什么奥秘吗？”黑老三说。
　　“不就喂了黑河毒圣配的毒吗？”
　　“你知道这毒有啥厉害吗？”
　　“啥厉害？”
　　“只要沾上一点点，不要一个对时辰就要丧他性命。何况已刺进了他的肉体内部呢，还见了血呢！”黑老三异样兴奋地夸夸其谈起来。
　　“真有那么厉害？”
　　这时，只见前面有一只野山羊跑过，那黑老三一钩飞去，背锋割伤了那羊的后腿。那羊跑着跑着，渐渐速度慢了下来，不一会儿就倒地不动了。黑老三带索那罗、黑老二过去看。只见这吴钩并没有伤在它要害处，只是后腿上划了一道口子，那羊就已中毒，那毒性随着它的奔跑、运动，迅速扩散，羊就支持不住倒下了。索那罗过去看时，那羊的皮肤和伤口呈现乌黑色，伤口上流出的血腥臭难闻。
　　“哇！那蔡剑就是神仙也该死了！”黑老二说。
　　“难道没有人解吗？”索那罗问。
　　“据先师说，唯有道家张散人可解。可是这古怪老头自从与他师傅不合，和玄真闹别扭后，就销声匿迹。即使他还活着，这玄真的弟子他决不会救的。”黑老三说。
　　“是这样甚好。你们分析一下那马俊现在应该在哪儿？”索那罗问。
　　“也许在偷腥呢！”黑老二说。
　　“这蔡剑一死，月英悲伤，他不是正好在月英面前讨好卖情偷腥吗？”黑老三也肯定。
　　“我们现在是不是要兵分两路啊！要不要到镇远向彰泰将军要几个人来？”黑老二提议。
　　“不可！那滑头兵痞会听我们的话吗？这皇家贵族连兵部都不放在他眼里。我们就别找没趣了。”索那罗说。
　　“我们就眼看着他们溜掉吗？”
　　“溜不掉的。”索那罗诡诈地一笑说。
　　“为什么？”黑河二煞都感不解。
　　“守株待兔！等我们三人集中力量解决了李汉生、金霞，就找蔡剑的坟墓，给他守几天墓嘛！”
　　“高明！那清明、五七、周年忌日、年关，他们不会不出现。那月英与他哥哥兄妹情深，不会不祭坟的。”黑老三说。
　　“问题是怎样才能找到他的坟！”黑老二说。
　　“估计就离他死的地方不远，就在林冲附近。他这身体中毒后不仅死得快，腐烂也快，还有毒性。他们又没有了家，朝廷到处发了通缉他们的文图，他们会去哪？”索那罗说。
　　“有道理！”黑河二煞都赞同索那罗的分析。
　　“我们最好赶在‘五七’找到他们。”黑老二说。
　　“嘿！我们只注意说话，他们不见啦！”黑老三不见了李汉生、金霞的人影，感到一惊。
　　索那罗一伙又慌起来。
　　这时，天色已晚，乌云弥漫着山林，眼看就要下雨了。索那罗果断地说：“去山下红果，他们今晚估计会住旅店。”
　　他们走下山时，突然一个闪电，暴雨如注，他们浑身上下都湿透了，淋得像个落汤鸡。那黑老三背在背上给吴钩喂毒的皮囊也灌满了水。黑老三急了，忙小心地把水倒出来，生怕里面的毒泥流失了。
　　到红果时，小镇已点灯了。这时雨虽小了一些，但他们穿着湿透了的衣服，又冷又饿，于是，就找了一个小旅店，吃饭烘衣。这一切忙完时，他们感到很累了，黑老二身子一挨床就打起鼾来。可是不一会儿，索那罗就他们叫醒，说：“我们不是还要找人吗？找到人了再安安心心地睡吧。”
　　“老大！这里还不是我们的地盘，进镇口时就发现有许多吴世藩的兵，今晚可不适合打斗啊！”黑老二坐起来迷迷糊糊地说。
　　“谁说今晚行动？在这个鬼地方，我们只能伺机暗地行动。现在是去找到人，不然，明天没有方向。”索那罗说。
　　这样，他们趁夜深时，越窗出店，寻找所有旅店，一个个去探查李汉生、金霞的踪迹。
　　
　　这个小镇是云贵边界，镇虽不大，旅店却有三四个。他们来到街上时，雨已停了，可是人并未静，只见有店铺的地方，就有吴世藩的兵，有的在巡逻、有的在饮夜酒、有的在狎妓，酒气带着划拳的叫闹在飘，肉麻的淫浪声不绝于耳。撩得黑老二兄弟浴火上身，心里痒痒的。
　　“老大，今晚放我们一手吧！快活快活，死了也风流！”黑老二终于忍不住了。
　　“叫个妞儿到房里也行！”黑老三说。
　　“你们真的找死啊！你以为是在我们的地盘啊！怎么闹都有理。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连口音都不对，到处都是吴逆的耳目，你敢暴露啊……事办好后，回去给你们每人找三四个，看你蜡烛红缨枪有多硬？”索那罗说。
　　他们不敢到有人的地方去，只能借助夜色的掩护找那旮旮旯旯摸索着走，每到一个旅店就爬窗吹燃火媒子偷看。在看完几个旅店后，他们来到小镇西边的最后一个店子。这个店子背靠山崖，只有一条出路，直通边界，走过边界，就是云南地面。
　　
　　话说他们在旅店后面爬楼查看，那黑老二终于在西面的二楼一间小房里看到李汉生、金霞两个人了。只见在火媒子的弱光下，这对男女睡在一个枕头上，金霞那两条嫩白到胯丫的腿仰面叉开，一条压在李汉生的身上。李汉生的一条胳膊枕在金霞的脖子下，两个人此起彼伏的均匀呼吸看起来显得很甜蜜，看到这一幕。黑老大简直醉了、迷了，他想爬进窗去，可是，前脚刚着地，只见眼前白光一闪，那鬼精的李汉生已执剑刺了过来。黑老二那踏进房里地面的脚立即后蹬，在空中翻了两个后空筋斗落地就跑。见李汉生没有继续追来，才回过神来。心说：“好险！想不到这对风流男女的警觉性那么高！”
　　他出了旅店，按约定学猫头鹰的叫声连叫了三声，索那罗和黑老三闻声赶了过来。黑老二说了找到他们的情况。还特别添油加醋地描述他还看到了他们的风流姿式，馋得黑老三说：“哥！你是不是插了一腿啊！”
　　“刚插进去呢！那晓得那个小子那么精明，我不是抽得快，那吃饭的东西就掉了!”黑老二说。
　　“遇到对手了吧！看以后你还敢不敢乱动！”索那罗说。
　　
　　李汉生、金霞一早起来，匆匆地吃了早饭，把那糯米饭团买了几个带在身上，就从红果出关，踏入云南地面了。前面就是中安，李汉生叫放慢脚步，不见他们不进山。
　　一路上，李汉生谈起昨晚黑老二爬窗的情景。金霞说：“他是不是偷看我们睡觉啊！”
　　“那是肯定看到了啊。”李汉生说。
　　“我是不是睡姿很丑啊！”金霞的脸有些红了。
　　“那你去问他不就行了吗？我哪知道。你睡成个泥人似的，你那裤子还是我把他赶走了给拉下来的呢！”李汉生俏皮地说。
　　“那他没有看到什么吧？”金霞的脸感觉发烧了。
　　“管他看到什么，他要看就看嘛！又不是不中看。”
　　金霞捅了李汉生一拳说：“我又不是说的这个……我是说的那个……”
　　“呃！我们这几天只顾走路，到忘了今天是哪天啊！”
　　金霞扳指算了一下，又惊讶又遗憾地说：“四月初八。四月初八！哇！可惜了……”
　　“是呢！要不是这些事参和，我们的婚礼就要开始了呢！”
　　“你想得美，我是可惜了没有看到‘姑娘节’呢！”
　　“你就装吧！昨晚就把腿压到我身上了……”
　　“你也不是把胳膊伸到我的脖子下了吗……”金霞说罢握着拳头又要捅李汉生时，看到后面人群里有个熟悉的影子一闪就没有了。她把拳头收回来说：“他们跟上了。是不是进山！”
　　“就让他们跟一会吧，天黑了进山。”李汉生作出新的决定。
　　“也好！他明来也行，暗来也行。反正迟早都要有个了结的。”
　　“难道他们就不知到我们只有两个人了吗？”
　　“早就知道了。但他们估计蔡剑不在了，对付马俊、月英容易，对付我们不容易，所以必须先解决了我们再去对付马俊、月英。他们怕我们这一出清廷控制范围就再也找不到了。这样，就没有到达彻底灭口的目的，康熙老儿会放过他们吗！”
　　“有道理。现在就看他们什么时候和我们挑战了。”
　　“公开挑战是不会的。这里毕竟还没有被清廷实际控制，他们一与我们公开斗，我们就可以说他们是清廷间谍。那腰牌可就要帮我们忙啰！”
　　“那我们还进林子有必要吗？”
　　“就是要给他们一个暗动手的机会啊！”
　　“明白了。你真是个军师坯子！”
　　
　　李汉生、金霞就这样，有时候走大路，有时候穿林爬山；有时候住旅店，有时候钻山洞。欲露还藏，欲藏还露；时走时停，虚虚实实。把他们的鼻子牵得牢牢的。
　　这样，又走了几天，过了曲靖、马龙、昆明、普洱，踏进了茶马古道。
　　这时，黑河二煞有些烦躁了。这每天被他们牵住忽东忽西，战也战不得，丢也丢不得。天天疲于奔波，吃也吃不好，住也住不好。不像在内地，饿了累了，腰牌一亮，人家生怕伺候慢了。在这个野蛮地方，人心刁钻，语言不通，连说话都怕暴露他们是清廷的人。这索侉子到底打算干什么？
　　那黑老二终于忍不住牢骚了，说道：“老子娘肚子里出来，还没想到会碰到这窝囊事。”
　　“要知道是这样，就是天王老子也把咱拉不出来。”黑老三迎合着他的哥哥说。
　　索那罗此时任凭他们发牢骚。让他们发完了，就说：“我们已经跟踪这么远、这么久了，还坚持一下吧！只要坚持，胜利就会一步步向我们走近。”
　　“何时才是个头啊？”
　　“现在已经逼上梁山啦！我们总不能功亏一篑、半途而废吧！任务没有完成，回去会有好结果吗？”
　　“想不到我们的功夫、我们的命运，都交到这件糗事上啰！”黑老二情绪显然很低落。
　　就这样，索那罗一伙，两个轮流着发着牢骚，一个搜索肚肠找好言安慰，鼓励他们追着李汉生、金霞的影子走。眼看过了普洱，下一站是思茅，再下去可能是景洪、勐腊……索那罗突然感到有什么不妙了，心情有点焦急起来。你猜怎么？
　　他意识到李汉生、金霞的终点站是勐腊或缅甸。为什么？他是从李汉生的姓上分析出来的。
　　
　　原来，他把李汉生和李定国联系起来了。那李定国何许人也，他为什么将李汉生和李定国一联系起来就惊慌？
　　那李定国可是南明永历政权时的抗清名将，陕西榆林人氏。十岁参加张献忠起义军，被张献忠收为养子，成年后随张献忠转战南北，勇敢善战，为张献忠所钟爱。二十四岁被封为安西将军。张献忠死后归顺南明政权，清顺治九年，李定国出兵攻湖南，取沅州、靖州，继攻广西桂林，大败清军，逼得清军主帅、定南王孔有德自杀。清军主帅、亲王尼堪率军尾追，李定国设伏将清军团团包围，四面猛攻，清军大溃，尼堪被阵斩，全军覆没。1656年，李定国迎接南明永历帝进入云南，被封为晋王。1659年，清军进入昆明，永历帝逃亡缅甸，李定国率部转移至中、老、缅三国交界边境，联合当地少数民族坚持抗清斗争。李定国带兵有方，纪律严明，尊重当地民族风俗习惯，保护群众利益，主动与土司头人交朋友，深受当地群众热爱、敬重。清康熙元年二月，吴三桂杀永历帝于昆明。王夫之在永历实录卷十四中曰：“是日，烈风黑雾大集，飘屋瓦翔空如鸟，满、汉兵十余万皆震悼悲号。三桂杀数百人乃定。定国闻变，还兵至缅甸，已无及，因缟素发哀。定国披发徒跣，号踊抢地，吐血数升。遂杀妻子，焚辎重，举兵攻缅甸，屠之。率其军居徼外，两年，愤恚呕血卒。”李定国实际上病逝于勐腊，那天是他四十二岁生日——六月二十七日。此后云南人视李定国为滇中的脊梁，晚清革命党人起义，蔡锷等仍以李定国为榜样，章炳麟说：“愿吾滇人，毋忘李定国！”这是后话，暂且少述。
　　及今李汉生祖居亦为陕西榆林，有说李汉生之父与李定国为堂兄弟，也有说系堂叔侄，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有必然的关系。只不过是一个随了闯王，一个随了张献忠而已。此传言如真，那李汉生到勐腊或入缅是肯定无疑了。他们一旦到此，那就根本上拿他们没辙了。
　　一联想到此，索那罗意识到李汉生他们可是一步进一步安，而自己则是一步进一步险了，现在非下手不可了。
　　
　　接近思茅时，山愈来愈险，崖愈来愈陡，壑愈来愈深，林愈来愈密。山涧溪流湍急，在沟底冲击岩石，撞起飞沐，咆哮着浪起雪花。山路婉转，回肠百结，处处是柳暗花明的惊异，处处是蓦然回首的突兀。时有马帮的铜铃叮叮当当地由远而近地悠然走过来，又由近而远地悠然走过去。那赶马人和护队的汉子，相貌凶恶、体格剽悍，看来个个都不是好惹的人物。路上很少有落单的人。附近很难看到人家，偶尔有炊烟升起，那都在密林险道处。
　　索那罗一边走，一边琢磨着，这里就是下手的好所在。他现在必须提高那黑老二、老三的积极性，时刻做好搏斗的准备。至于这积极性如何提高？他知道枯燥的语言用得太多了，已经失效。那些美丽的许愿也很遥远，不能解决眼前问题。
　　
　　这时，他突然看到前面路上有一个女人走过来。那女人上身着多彩紧身内衣，外套浅色大襟，下身着花色统裙，裙上织有各种图纹，头上长发挽髻，发髻上斜插着梳子，小蛮腰上系着一根银腰带，那腰带把身子该显的地方显了出来，当收的地方收了进去，使得女性曲线格外分明，尤其是那修长的下肢，显出亭亭玉立的苗条。她背着一个小竹篓，竹篓里放着刚采摘的包谷。从他们身边款款走过时，轻盈、秀丽而淡雅。真是一位美丽的傣族少妇。那女子走过身了，索那罗回过头来眼神继续跟踪着她，黑哥兄弟俩也转过身来在唾涎欲滴地看着。索那罗一看就知道提高他们兴趣的机会来了。这里老远没有人烟，怎么了那女子不会惹出麻烦。于是，他就把手伸到两个馋色鬼后面，猛拍他们的肩膀，在他们回头看时，索那罗邪笑着把嘴巴一撅，对着那女子动了几下，黑兄弟俩心有灵犀一点通，马上饿虎扑羊似地追了过去，而索那罗却有意地慢慢往前走，走一段后才停下来了。
　　那黑兄弟俩追过一段直路后，在山路突然转折处抓住了那女子，只听得这女子吓得哇哩哇啦乱喊起来，一会儿就什么声音也没有了。这边索那罗心里暗想，看来这两个骚货得手了，咱就这儿休息一会儿，别打扰他们行好事了。
　　可是，他坐了半个时辰，还不见兄弟俩过来，心里骂道：“两个馋鬼，今天可是要馋死啦。”
　　他又等了半个时辰，还不见他们过来，着急起来。于是喊道：“别不知禁止把身体掏空了！快赶路!”可是没有人应声。他终于忍不住了，回头赶过去，可是刚到那拐弯处，冷不防一股寒气袭面而来。他吓了一跳，马上倒地一滚，躲过一招。这时，他睁大眼一看，那黑哥俩已经直挺挺地倒在地上了，他们的脖子被裂开，鲜血还在汩汩外流。他吃了一惊，再看那女子时，这哪里是傣族姑娘，原来是金霞。那黑哥两是色迷心窍，着这丫头的道了，被她的钎子手插穿了喉管。
　　
　　索那罗打了一个寒颤，立即像受伤的老虎那样跳起来，大声吼叫着来和金霞拼命，这边李汉生看了，忙叫金霞闪在一边，执剑与他搏斗起来。
　　索那罗此时就是困兽之斗，动作迅速，力道凶猛。只见他把那啸风剑一抖，震开了李汉生的剑，随即换招，一个刀劈华山，向李汉生劈来。李汉生立即以四两拨千斤，化解了他的招数。索那罗的剑被李汉生的邋遢云手剑化开后，趁他剑锋旁压时，即刻变为横扫千军，向李汉生的腰部斩来，李汉生气运剑上，以韦陀背杵的招数，接住了索那罗的剑，索那罗只觉手腕一麻，那剑差一点出手。
　　此时，索那罗经过几个回合的较量，他的头脑似乎清醒了许多，跳出圈子，准备逃跑。这边金霞看出意图，马上踢起一块石头，飞到索那罗的膝窝，索那罗腿一软，扑面倒地。此时，李汉生祭起玄机剑，那剑带着啸声插在索那罗的腿上，竟然洞骨入石。李汉生、金霞赶到时，索那罗已断舌自尽。
　　那皇帝钦点的索那罗所担任的跟踪追击任务，就在这数千里之遥的蛮夷之地受挫。
　　是年，康熙十九年四月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