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九

　　十五
　　掩埋尸体前后一共花了三天时间，尸体在冰天雪地中，被冻得像冰块一样僵硬，搬起来十分费劲，有的甚至和地上的冰冻在一起，需要用铲子敲打才能移动。晚上，就住到附近已经荒芜的山神庙里，食物就是两位老汉随身带的饼和酒，以及在附近猎杀来的野驴，我们在庙里架起火堆烧肉。会说话的老汉特别喜欢说话，碰到话唠子一样的小黑，两人似乎相见恨晚，说得天南地北，不亦乐乎。老汉跟小黑说他们打猎的趣事，小黑听得津津有味。
　　小黑就跟他讲他们的七星镇，讲七星镇的土匪，讲着讲着，我担心小黑会说到我。我提醒了他一下，小黑呵呵地笑道：“师父，你放心吧，不该说的，我是不会乱说的。”
　　小黑说到了一位神秘的大侠，单枪匹马一人杀进土匪窝，剿清匪患。
　　那老汉估计也没听说过这样有趣的事，和小黑两人一唱一和，使得雪原上的夜晚，增添了不少乐趣。哑巴在一边，虽然没有说话，但火光可以照光他愉快的神色，也在认真地听。
　　我出门来，发现天空飘着大片大片的雪花，地上已经积起了很厚的一层。我抬眼看天空，飞舞的雪花背后，是暗黄色的天空，这样的天空，一定会有无尽的风暴，这将是一场更大的雪。第二天，果然如我所料想的那样，雪下了一夜，当我们走出山神庙的时候，外面白茫茫的一片，可以淹没膝盖，战场都变成了一片洁白，没有掩埋的尸体，全部被冰雪掩埋了。
　　老汉站在空地上，看着眼前一片白色，说：“哎，看来今天是埋不成了。”
　　我对小黑说：“我们准备，今天走吧。”
　　小黑说：“师父，可是我们还没把人埋完呢。”
　　我说：“天都帮埋好了，我们还是赶路吧。”
　　老汉说：“对，天都帮忙埋了，我们一起走吧。”
　　两位老汉猎没打成，但是他们把战场上能捡的兵器都捡了起来，装了满满两马车。因为雪太大，马车已经不能走了，一上路就会陷进厚厚的雪地中。老汉有很丰富的经验，他把车轮卸了下来，让马车板直接滑在雪地上。我们出发了，离开这片横尸遍野的战场。
　　在白色的雪地中，几个黑点在移动。那是狼群在刨开冰雪，寻找下面的尸体。
　　
　　十六
　　三天以后，我们来到了黎阳县。虽然天气阴寒，但黎阳县已经是关内了，人口相对密集。两个老汉因为拉着两马车的兵器，一路上惹来不少异样的目光。但他们一路笑脸相迎。进城的时候，两位凶神恶煞的士兵拦住了他们，并抽出雪亮的大刀：“你们这是什么东西？”
　　老汉满脸笑道：“官爷，我们这是从关外捡来的，柴禾。”
　　士兵吼道：“你当我是瞎子啊，这是柴禾吗？”
　　老汉一边笑，一边朝官兵手里塞了些银子，说：“这就是柴禾。”
　　官兵一愣，掂量掂里手中的银子，说：“你这些真的都是柴禾？”
　　老汉道：“这真是柴禾，就是从关外捡回来的。”
　　官兵意味深长地说：“这柴禾，少了点吧，天冷了，也不够烧啊。”
　　老汉心领神会，又往官兵的手里塞了些银子，说：“是，是，等天气好了，再去捡一点。”
　　拿了银子的官兵，看看左右，说：“过去吧，放行！”
　　两位老汉赶着马车进去之后，官兵又拦住我和小黑，小黑懂事，说：“我们跟他们是一起的。”看着官兵一脸冰冷如雪，忙塞了些银子，官兵收了钱，不奈烦地挥挥手：“走吧。”
　　其实，彼时彼刻，看到这些官兵的丑恶嘴脸，我已生起拔剑除害的念头。毕竟我叶鸿孤如今是整个江湖上的通缉犯，黑白两道皆欲除之，杀几个走狗，也无所谓。反正这个世界已经是我的敌人。但是在我冲动的前一刻，小黑阻止了我。钱在这个时候，比利剑更好使。
　　后来小黑说：“师父，我知道你本事大，但是能用钱就解决的事，就没有必要用剑。”
　　进了黎阳城，和两位老汉分道扬镳，两老汉本欲分一些兵器或银两，我皆不取。
　　
　　一路走来，我发现大塞国的乱，已经不是一般意义上的乱了，人如猪狗，尸骨弃于荒野。一个个村庄，像鬼城一样人去村空，饥饿的狗群似乎渐渐恢复起野兽的性情，一个个毛发粗长，身瘦骨凸，红着两眼，满怀心事地看着每一个从它们旁边经过的活物。穿着冷酷甲胄的大塞国官兵，一个人骑着装佩精良的战马，身佩利剑，冲向一个个小镇村落，为国征税。
　　我和小黑在黎阳县城找了一间客栈，住了一宿，相安无事，第二天去兑换赌票。
　　我和小黑出门来，问了一下客栈小二，镇里什么地方可以购赌票。
　　小二热心地说：“客官，你们下的是刺客联盟挑战叶鸿孤的那个吧？这个赌局，在江湖上可有名了。对了，你们往前走，不远，就是过一条街，往左边看，福来茶楼就是。”
　　我简单地说：“谢谢。”
　　小黑热情地笑着说：“多谢啊。”
　　来到福来茶楼，这里异常热闹，很多人在兑换赌票，赢钱的眉开眼笑，输钱的垂头丧气，带着钱来准备下注的满脸写着憧憬。茶楼的表演台上，没有表演，是几位衣着得体的人，在分析叶鸿孤和下一位杀手之间的胜算。几位分析得头头是道，似乎他们对叶鸿孤和那一位杀手十分了解似的，甚至把杀手的武功，性格，以及出身背景，都分析得来龙去脉，清清楚楚。
　　今天恰好是新下注的时期，人特别多。我站在人圈外，小黑去下注。
　　小黑张扬地挤进去，喊道：“老板，赌票一万两！”
　　这孩子生长在塞外，又历事不深，所以不知道钱不可外露。
　　小黑把一大叠银票往桌上一放，得意洋洋地享受着旁人羡慕和佩服的眼光。
　　卖赌票的老板，是个留小胡子的人，说：“这位小哥，你真要买那么多？”
　　小黑神气活现地说：“当然，一万两。”
　　老板兴高采烈地说：“那好，那好，小哥买哪位英雄？”
　　小黑伸出手指，说：“当然是，叶——鸿——孤，叶大侠。”
　　老板赶快清点银票，并确认真伪，说：“好，好，我马上给你开票。”
　　旁边的其他赌客，打探道：“这位小英雄，能不能透露，你为什么要买叶鸿孤？”
　　小黑说：“这个嘛，小道消息，不方便告诉你。”
　　老板点完钱，把赌票开好，郑重其事地在上面盖了个大印，吹了几下，递给小黑。
　　小黑拿了赌票，揣入怀中，兴致勃勃地往外走。
　　我们走出郊外，来到一个村庄前，看到一位老妇，衣着褴褛，头发凌乱，双眼无神，她背上背着一个孩子，旁边跟着两个孩子，怀中还抱着一个孩子，她扯开肮脏的衣衫，拉出来一只乌黑的乳房，让怀中的孩子吸，孩子吸了两口以后，就一直哭个不停。她揉了几下，又让孩子吸，孩子估计是没吸到什么，便又哭。这个可怜的女人，便不断地拍打孩子的屁股。
　　这一幕让小黑看得入神，我叫小黑：“别看了，走吧。”
　　小黑没动，我发现他的眼睛中，闪出晶莹的东西。
　　小黑说：“师父，我想我阿娘了。”
　　我从小便不知道父母是谁，在我的记忆中，只有严厉的师父和可爱的灵歌，所以，虽然我常常行善，那不过是受师父和灵歌一直以来的影响。事实上，我并不为悲惨的人们所动容，我觉得，幸运的和不幸的，都只是他们的命运。我没有义务，去为他们的不幸买单。
　　小黑说：“师父，你看那个阿娘，还有她的孩子，太可怜了，我们帮帮她吧。”
　　看到小黑如此，反正我们的钱也没有任何其他用处，就点点头。
　　小黑看到我点头，高兴地朝那位妇人跑去，小黑把一大叠银票递给老妇，说：“阿娘，这是给你的，去买些吃的吧。”老妇被小黑突然拿出来的巨额银票吓住了，呆呆地没有反应过来。
　　小黑重复说：“是给你的，你们拿去买些东西吃。”
　　老妇眼泪突然哗哗地往下落：“少爷，用不了那么多。”
　　小黑豁达道：“没关系，你们拿去吧，分几次用，小弟弟小妹妹，要吃好点。”
　　妇人把孩子放在地上，拉着两个大一点的孩子，说：“快给少爷磕头，快磕头。”
　　小黑没想到会受此大礼，手足无措，说：“阿娘，你们快起来，两个小妹妹，快起来，你们这样使不得，这钱也是不是我的，你们要谢，就谢我师父吧，这都是我师父给你们的。”
　　听小黑这么一说，妇人拉着孩子朝我磕头，说：“谢谢恩人，谢谢恩人。”
　　我没理会他们，转身往前走去。
　　
　　没走几步，我就看到十多个人朝我们走来。
　　为首的一个，留着大胡子，一脸的二流子气，说：“有钱人，这是要到哪儿去啊？”
　　我懒得理他们，径直往前走。
　　几个流氓抱手在胸前，挡住我的路，小黑看到有人，便跑过来。
　　我知道他们来者不善，便不客气道：“好狗不挡道，让开。”
　　“哟，有钱人，看不起我们是吧！”
　　“你们一群土匪人渣，让我怎么看得起你们？”
　　“兄弟们本来只想和你借点钱花花，啊，没想到你竟然这么瞧不起人啊！”
　　“借点钱花花，我有钱借，你们有得还吗，拿命来还？”
　　“师父，他们就是想抢劫。”
　　当小黑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们突然凶相毕露，说：“没错，爷们几个就抢劫了，怎么样？”
　　我冷冷地笑了几下，这些不知死活的东西，我若杀他们，如屠猪狗。
　　胡子看到我笑，有几分忌惮地问：“你笑什么？”
　　我脸一沉，蛇剑瞬间从腰间抽出，在瞬息万变之间，已经把胡子的脸和身上，划了上百条浅浅的口子。我并不想取他性命，只想让这些不知死活的东西，明白自己到底碰上了什么。
　　当胡子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其他人已经呆了。
　　他的衣服全部划成了布条，一条条血红的口子滴出血来，脸上和胸口上，全部花了。
　　其他人退去了好几步，纷纷亮出刀剑。
　　胡子看着自己全身上下，又摸了摸自己的脸，吓得两眼都睁圆了。
　　“如果你们不想死的话，离我越远越好。”
　　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自知不是我对手，瞬间逃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