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蓝】一位中学生的日记（一五九）

　　四月二十八日，一天紧张地复习，吃过晚饭，头脑昏沉沉的，再也不想看书了。“走，我们一起出去转转。”孟杰拉着我说。
　　“好的。”我随声附和着。我们一起来到学校外面，田野里的小麦长势正旺，放眼望去，郁郁葱葱的小麦田被夕阳抹上一层金辉。
　　“要不要来一支？”孟杰突然轻轻推了我一下，掏出一包红三环香烟。
　　“怎么，你学会吸烟了？”我惊异地问道。
　　“吸烟有什么奇怪的？我们班好多同学都在偷偷地吸烟呢。”孟杰笑着说，“吸烟能解除压力，来一支！”他说着抽出一支递给我，我犹豫了一下，接了过来。孟杰掏出火机，熟练地打着火，给我点上烟。我吸了一大口烟，呛得咳嗽了一阵，泪水都流出了。孟杰看到我的样子，哈哈大笑起来。“应该这样吸。”孟杰深深吸一口，青烟慢慢地从两鼻孔喷出。“我读书疲惫不堪时，跑到外面抽上一支烟，马上就清醒了。”
　　“看来你是老烟民了。”我笑着说。
　　“谈不上！”孟杰又深深吸上一口烟。
　　不知为什么，我对抽烟很反感，特别是学生吸烟，我更认为是不走正道。夕阳落下后，天色慢慢黑了，我们俩走了一个小时，才回到教室埋头读书。
　　四月二十九日，下午，老师组织我们照了毕业合影，关系好的同学又单独照了几张。记得以前照相时我都很兴奋，这次却情绪低落。
　　晚上，在《中学语文辅导》上，读了一篇文章《树根》，是日本作家写的。作者通过对自己最爱的松树美丽的枝叶，想到根的可贵。提出人要做出一番成就，在事业上开出最美丽的花，结出最丰硕的果实，必须先默默无闻地艰苦地向下扎根，深深地，深深地扎入生活中，永不厌烦。我认为作者的观点非常对，只有根深才能枝繁叶茂。我现在正是扎根的时候，不要炫耀自己，不要争名夺利，不要急功近利，为了将来在事业上走得更远，我要深深地向下扎根，牢固地掌握应该掌握的知识……又读了屠格涅夫《猎人笔记》中选出的几段景物描写，读后实在让人心旷神怡。我从心里佩服这些文学大师们，他们用一双慧眼，发现人生和社会的美，并仔细地描写出来，那是多么幸福的事啊。
　　我独自在教室的一角静静地阅读着，我的思想在飞翔，摆脱了肉体的束缚。教室里的喧闹，内心深处中的苦恼，生活中的琐事……仿佛一切都离我远去了。还有什么比这更幸福的吗？我愿永远生活在纯洁、崇高的境界中。
　　四月三十日，天气很闷热，好像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临。整天复习，反来复去地就是那几本书，感觉很厌烦。读书本来是人生很快乐的一件事，然而，如果机械地阅读，或者在某种压力下不得不读，那又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教室里很是吵闹，有些同学污言秽语挂在嘴上，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痛苦又增加几分。马上就要预选了，如果今年预选不能通过，那真是太丢人了。即使预选上，考上大学几乎也是不可能的。沉重的压力，未知的前途……这一切真让人痛苦不堪。所幸这种生活不会太长久了，三天之后，预选结束，我的中学生活基本上也结束了。
　　晚上，头昏脑涨，再也不想读书了。听说附近村子上有电影，我同郭、孟两位同学一起跑出学校，赶到放映场地。放映的是《智截秘件》，内容是一位指挥山西境内战争的日本将军回国途中，被我军截住的故事。我很喜欢这种体裁的电影，看完后心里很舒畅。其实生活中让人享受的事情太多了，只要不同庸俗之人混在一起，不同庸俗的事情搅和在一起，用知识充实自己，用崇高的理想激励自己，生活总是光华四射的。
　　五月一日，天气阴沉，闷热异常。我偶然在孟杰同学的书后面看到这样一首诗：“饮酒不醉最为高，好色不乱乃英豪。不义之财君莫取，忍气饶人祸自消。”我读后想了想，在后面提笔写道：“饮酒不醉难，好色无不乱。非义财莫取，饶人应有限。”
　　高尚的情操不像金钱那样对人有看得见、摸得着的实惠，所以肤浅的人们似乎无所谓情操的培养。产生这样想法的人们是多么愚昧无知啊。他们只知道人生充满痛苦，并视之理所当然，其实那些痛苦就是因为愚昧和罪恶所致。人的思想最高尚的时候，就是最幸福的时候。如果大家都去工作，去创造，去爱，去探求科学，不为愚昧所诱惑，不去勾心斗角，人生怎么会有那么多的痛苦呢。
　　五月二日，我每次在杂志上读到一些卑鄙的作者，泰然自若地描写奸污、仇杀的细节，总是极其反感。也许他们的出发点是为了揭露，为了声讨，不过也会产生一定的副作用。人类这些极端卑鄙的行为，人们应该无情地铲除，岂能冷眼旁观，听之任之？作家如果为了吸引读者的眼球，甚至抱着欣赏的态度去描写，那真是助纣为虐。晚上，我和几位最要好的同学一边复习功课，一边说着闲话。我以在美国研究激光光谱的校友为例，讲到学校教学方式的改进，学生们思想品德的提高。几位同学虽然赞同我的观点，但又嘲笑我想的太远了，不切实际。
　　五月三日，上午，与孟杰同学一起在学校前的小溪边读了一个多小时的书。疲惫了我们就谈论个人与社会、成就与机遇等话题。
　　“你知道吗？我们学校有一位很了不起的老师，可惜机遇不好。”孟杰说。
　　“是哪位老师？”我好奇地问道。
　　“就是在我们寝室东边住的王老师。”
　　“我听说过，只是从来没有见过。”我遗憾地说。
　　“他常常出来散步，有机会我们与他聊聊。”孟杰说，“王老师也喜欢与同学们聊天。”
　　巧合的是，下午，我和孟、郭等几位同学在回寝室的路上，正遇到王老师出来散步。王老师约有五、六十岁，由于生活的折磨，得了半身不遂。他拄着拐杖，一条腿刚治疗好，但一只手仍是动不了。他看到我们，和气地笑着，我们立即围着他，问这问那。从谈话中得知，他确实是一位不平凡的人物。他于一九四九年从国立河南大学经济系毕业，毕业那年，党组织把他和他的同学都送到了北京培训了三个月，然后分配到北京、天津等大城市担任重要职务。他的叔叔是指挥汉城战役的，后来曾在南京组织了一所中国人民解放军政治培训学校，专门组织团级以上的干部学习进修，可见他的叔叔不是一个小人物。但王老师却痴心于教学工作，不愿在政府机关混。谈话期间，我看到他现在的处境，自作聪明地感叹道，机遇对人生的作用太大了。王老师听了却很不高兴，他反驳说，他现在的处境并不是机遇不好所致。他的叔叔曾让他进政府部门工作，可是他就喜欢当教员，喜欢与青年男女们在一起探讨知识。他说，他曾到叔叔那个学校过了一个暑假，看到那些军官学员们生活特别紧张，每天玩弄枪炮弹药，他不喜欢。他也曾到北京看望那些担任要职的老同学，他们在颐和园中畅谈过自己的经历。他听老同学们说，外出检查工作时，常常代表中央政府，就好像钦差大臣一样，每到一个地方都受到人们的奉承，自己也得摆出官架子，装腔作势，非常不自在。
　　“嗯，不错，工作干得很好！”
　　“为了人们生活得更好，你们辛苦了”……
　　他不喜欢这种官腔，更不喜欢虚伪的生活，在王老师的心目中，三尺讲台就是最精彩的地方。然而，王老师万万没有想到，文革中他被当成了臭老九，被斗争得好苦啊。文革前，王老师在宿城一中教书，那所学校在全国高考评比中得过第二的好成绩。但人怕出名猪怕壮，越是出名越是倒霉。同王老师一起工作的教学研究组共有十二个人，结果被打倒十一个，他也成为被斗争的右派。他被强制着去播种庄稼，拾大粪，积劳成疾，以致现在半身瘫痪。前不久他到大城市去治病，但医药费异常贵，虽然只差一个疗程病就好了，但他实在拿不出钱，只好回来了……
　　我们全神贯注地听着王老师的讲述，不知不觉中一个多小时过去了。吃饭的铃声响了，我们才依依不舍地离开王老师。
　　明天就要进行预选考试了，今天下午老师公布了考试的座位秩序，结果引起一阵骚动。同学们都在为考试的座位斤斤计较，大动肝火，大家三五成群，议论纷纷。可见同学们的出发点都是错误的，都想与成绩好的同学坐在一起，尽可能地抄袭。也有的同学以自己座位的排序，来衡量在老师心目中的地位。老师对谁好，就会把他与成绩好的同学排在一起，对谁不好就会排在最前面，让你在监考老师的眼皮下。我却一点都不在乎自己的座位。如果凭自己的本事不能预选上，仅靠投机取巧过关，那么高考绝对没有希望，预选上又有什么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