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蓝】一位中学生的日记（一六〇）

　　五月四日，预选考试开始了。今天考了语文、地理两门功课，我发挥出最好水平，但能否过关仍是没有信心。
　　考试结束后，呆在教室里实在没有意思，我和郭虎同学一起向学校北边的黄河故道走去。我们一边谈论着预选的话题，一边欣赏田野里美丽的风光。小麦正在出穗，充满勃勃生机。走上高高的黄河故道河床，风一下子大了起来，凉意扑面而来。我们沿着黄河故道堤岸向东漫无目的地走着。故道的岸边栽着许多梧桐树，还有柳树、杨树等，故道的中心地带，有清澈的溪水在夕阳下泛着金光。向南望去，远处的村庄地势低矮，树木阴森。我们经过几个小村庄，看样子那里的老百姓都很穷，很少有砖瓦房，都是七倒八歪的破草房子。不知不觉中两个多小时过去了，黑暗逐渐笼罩了整个世界。回学校的路上，我们正好经过一片坟场，阴森森的有些害怕。来到寝室里，我们尽管筋疲力尽，心里却很清净，头脑里没有一点杂念和欲望。我晚上躺在床上，复习明天要考的功课。
　　五月五日，上午考了数学，与预料中的一样，恐怕不能及格。简单的题我都做了，后面的综合题我几乎一题也没有做完整。初中时我的数学是极好的，来到高中，因为没有课本，我的数学成绩直线下降。成绩越差越不想学，在可怕的恶性循环中不能自拔，我的心好疼。下午，考了政治，可能比考过的三门功课都好。政治试卷上时事题比较多，正是我的弱点，可能要丢一些分。
　　考试结束，我拿着一本英语书来到学校外面，坐在郁郁葱葱的小麦田边认真地阅读起来。英语是我最怕的一门功课，特别是汉语翻译英语的题目，我几乎不会做。太阳慢慢落下，余辉染红了大地。明天是最后一天考试了，想起今后的路，我很迷惘。凭我现在的成绩，考上学的可能几乎不存在。我将怎样面对艰苦的人生之路？想起母亲的愁容，哥哥的期盼，深深的愧疚弥漫在心里。
　　五月六日，下午，终于考完了全部课程。我的数学和英语还是不行。班主任说，如果三门功课不及格将被淘汰。我很是凄凉、焦虑，去年的预选考试仿佛是在昨天，今年的打击会再一次落在心上。我忧郁地收拾好课本，再也没有心思读书了。太阳高高地挂在西边天空，沿着很少有车辆的公路，我慢慢向十几里外的家乡走去。暮春的田野，一片郁郁葱葱，显示着勃勃生机，而我的心好像死了，只是呆滞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回到家里，天将黑了。母亲问我考的如何，我惭愧地说：“不好。”母亲听了，深深地叹息一声。“听说有一个厂子招工，明天你去哥哥家，让他打听一下。”说完，母亲忙着做晚饭了。
　　我收拾着桌子上的书，随手拿起一本杂志看了起来。直到母亲叫我吃晚饭，我竟然不知自己读了什么内容。
　　五月七日，上午，来到了哥哥家。哥哥问我能不能预选上？我红着脸说：“不一定。听母亲说，有一个厂子正在招工，不知是真假？”哥哥听了苦笑着说：“你们好像鬼迷心窍一样，哪里有什么招工啊。”我听后心里凉了。都是自己没有好好学习，让母亲和哥哥操碎了心。有时我真恨自己，什么理想，什么事业，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考上学。只有考上学，才有光明的前途，才有生存下去的可能。我真是误入歧途，自作自受。
　　来到街上，看到为了生存下去忙碌的芸芸众生，现在自己的将来，我心里又增添了一层迷惘。
　　五月八日，百无聊赖，内心焦虑不堪。我发誓不再读没有用的课外书。可是，离开了阅读，我心里更痛苦了。一种生不如死的感觉控制着我，不能再这样下去。即使预选失败，我也不能绝望。我现在正处于学习的大好时光，没有工作，一天就学习二十四小时！我要在迷惘的人生中寻找希望。
　　晚上，认真地读完了《鲁迅传略》，我更加系统地了解了鲁迅的一生，特别是他的思想发展变化过程。鲁迅真不愧为民族之魂，在中国历史上，他是空前的，也可能是绝后的。他坚决抨击落后的封建思想、愚昧的传统，丝毫不向世俗妥协，直到生命的最后一息。他是我人生的楷模，理想的向导。中国人如果都像鲁迅那样，就完全可能摆脱自身的丑陋和愚昧。可是，现实呢，鲁迅所抨击的社会现象，好像没有丝毫改变，有些还更加严重了。
　　现实社会的残酷让我感到深深的悲哀和无奈，但在阅读中我又看到希望和光明。现实社会中我没有良师益友，但通过阅读，我却可以与世界上最伟大的思想息息相通。我还有什么不满足呢？面对严酷的人生，我要大刀阔斧地拼搏一番。不去求四平八稳，不想去发财致富做人上人，不去为虚名功利而低声下气，甚至丧失人格的尊严。
　　站得高，看得远，就能从容跨越脚下的坎坷。
　　五月九日，不能在苦闷中虚度光阴。上午，我翻出了几年来写的“诗作”，决定整理一下，抄写在新的日记本上。我还打算接着写那部反映学生时代的长篇小说。十点多时，还在初中复习的郭庆同学来找我了，他想借一本《世界地理》。
　　“中考不是不考这门功课吗？”我不解地问他。
　　“我们本来没有学习这门课，昨天老师突然宣布，十二号中考预选考试要考《世界地理》！现在只好临时抱佛腿，突击复习一下了。”郭庆愁苦地搔了一下头发。他在初中复习五年了，看到他又黑又瘦的样子，甚至都有了白发，我同情之心油然而生。唉，现在学生的功课越来越多，思想压力也越来越大了。
　　下午，读法国作家埃克斯布拉亚的小说《谁要逼疯玛尔蒂纳》。它虽然是一篇侦探小说，却不是以情节扣人心弦，而是以感情引人入胜。我读完后回味之余，也体会到一个可怕的真理，那就是爱情会毁灭理智。主人公玛尔蒂纳为了同表兄奎西结婚，残忍地杀害了表嫂，奎西为了玛尔蒂纳又杀害了墨西哥人。侦探长纳维克因为对玛尔蒂纳有爱慕之心，致使他在侦破案件的过程中误入歧途，久久找不到谜底。我想，什么时候人类能抛开庸俗的偏见和卑鄙的欲望，用现实的、理智的目光看待爱情，而不是让爱情冲昏头脑，人间将会增添多少幸福。
　　五月十日，读书，整理习作，听音乐……一天都没有出门，这样的生活真是天堂！读王朝闻的长篇论著《论凤姐》，真是妙趣横生。《红楼梦》中对风月宝镜的描述，让人深思。都说美色害人，其实是庸人自毁。就像贾瑞看风月镜一样，正面是诱人的美色，反面是现实的骷髅，好色者当然贪看正面而厌恶反面了。贾瑞在贪恋美色中丢掉了性命，那是他自找的。如果他坚决不看正面，谁又能奈何他呢。
　　五月十一日，为逃避苦恼和焦虑，我把全部精力都用在了读书学习上，任凭思想在知识的海洋遨游。
　　读了《傅雷家书》中引用的音乐资料“古典精神”，我认识到人的心理要是能达到一种高度的平衡，那就是最幸福的人。什么是高度的平衡？那就是哀而不悲，乐而不淫。既不要逃世的僧侣主义，也不要戏弄人生的浪子。高贵的没有七情六欲同卑鄙的丧尽天良一样可怕。这就如同一条山脉，平衡者就是最高的山脊，只有这里才有无限风光，而左边、右边都是深渊。表现在文学上，山脊就是雅正而不呆板，欢乐而不荒诞，左边是政治宣传，枯燥无味，右边是黄色小说，低俗下流。
　　五月十二日，雨，整天在家呆着，更感到沉闷和无聊，幸好有我最喜欢的文学书陪伴着我。明天预选的分数就公布了，如果不能预选上，考场也进不了，想来怎么不让人焦虑呢。我想其他同学的心情也同我一样。仔细想来，预选都不能通过，让你参加高考也没有什么意思。所以，无论明天等待我的是什么结果，我都会坦然面对。青春应该是快乐的，人生应该是快乐的，每天沉浸在痛苦中，那就是慢性自杀。
　　有时我感到人类是多么可怜啊。他们虽然有无比的智慧，但就是因为这些智慧，更加剧了他们的痛苦和卑鄙。人类勾心斗角的能力，巴结奉承的能力，摧残同类的能力，其他的生命真是望尘莫及啊。为什么人们不能互相帮助，互相敬重呢。
　　五月十三日，今天是预选分数公布的日子，凌晨时分我就醒了，再难以入睡。早上六点多，我吃过早饭，就匆匆来到了学校。同学们都来了，他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焦急地等待着。直到十一点多，预选上的学生名单才张贴出来。我挤进人群，首先看到了我的名字。我预选上了，几天来悬着的心终于有了着落。高兴之后，心里又有了沉重的负担。我这次考的并不好，以现在的成绩参加高考，录取上的可能几乎为零。再过一个多月就要高考了……紧迫感压抑着我，几乎无法呼吸。
　　中午回家，下午带着被褥和书籍重返学校。晚上吃过早饭，我回到寝室里，竟然一位同学都不在。后来听说他们多数都外出喝酒去了，以庆祝预选成功。唉，这些同学，他们也许明白，预选上就是其最高目标了，至于高考成功，那是可望而不可及的，是不会实现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