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悠悠我心

　　小朵不知道，沈剑的母亲为什么要约见她，虽然单独的见面小朵一百个不情愿，但她认为，不可以回绝一位老人的相约，那样太不礼貌了。
　　从走进五洋酒店宽敞明亮的大门开始，小朵又一次踩在了云雾里，自小家境贫寒的她做梦都不曾想到自己会来到这里。看着金碧辉煌、高大宽敞的大厅，好像进入了电视里的皇宫，心又开始狂跳了。她不知道从哪里上楼，又不敢问，东张西望局促不安。好在服务生过来，送上了自然的微笑，让她稍稍稳定了一下情绪。在服务生引导下，小朵出了电梯，踩着长长的、软绵绵的猩红地毯，来到二楼的一个包间门口，轻轻地敲了三下房门。
　　“进来！”一个冷冷的声音从房间里传了出来，小朵推开虚掩的门走了进去。写字台前的椅子上坐着一位老人，脸却紧绷着。小朵轻轻地叫了一声“阿姨”，然后就安静地站在那里，双手放在身前，捏着大拇指。叫她老人好像有点过了，因为她白晰的皮肤一看就知道是经过了仔细保养，头发是烫过的大波浪，衬托着她的雍容华贵。大而有神的眼睛，仿佛可以穿透一切，这使小朵感觉更加地不安。
　　“坐下吧。”沈剑的母亲依然用冰冷的语调，像是命令着小朵。
　　“沈剑已经把你和他的关系对我说了，也包括你的家庭状况。”她把“家庭”两字的语气加重了几分。“我不会同意你们的关系再继续，再说沈剑的女朋友很优秀，我非常地喜欢她，而且两家门当户对。我看得出来，你是一个懂事的孩子，也应该会去体谅一个母亲对儿子将来的期望。我想，你离开沈剑后也许会找到更好的。”
　　一直紧咬着下唇的小朵抬起水灵的眼睛，柔和地说：“对不起，阿姨，我知道我的家庭不富有，但是我爱我的家，爱我的妈妈和姐姐。我会按照您的意愿离开沈剑，如果阿姨您再没别的事的话，我要回去工作了。”小朵一口气说完后刚要起身，却被沈剑的母亲制止。“我希望今天我和你的谈话，不要对沈剑说，可以吗？”小朵无力地点了点头，转身而去。¬
　　小朵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小跑着出了大厦，心在一次次地收缩，泪水一次次地滚落。三站的路程，小朵不知道跑了多久，到了美容院的门口时，风吹干了她的泪迹，紧紧地绷在了脸上。小朵不知道自己的这个下午是怎么在煎熬中度过，鼻子一次次地酸涩，泪一次次地蒙住了眼睛。不忍和不舍让她的心一次次无以复加地疼痛。她在上班，她要干活，她不敢落泪，只好忍住不让泪水落下来。实在忍不住了，就去洗手，撩一脸的凉水，让自己冷静下来。
　　傍晚下班后，小朵已经平静了许多，她给沈剑打了个电话，平静地说：“我们分手吧……没有理由……”
　　不管疯了似的来找她的沈剑如何歇斯底里地叫喊，小朵就是不说出原因，只淡淡地说：“我不爱你了。”
　　第二天，小朵匆匆地向院长提出了辞职，在院长和姐妹的不舍下，离开了她热爱的工作和喜欢的地方，离开了望岛市，回到了望海市的家。
　　回到家后，小朵尽量装出没事的样子，她不想让妈妈为她担心，妈妈一个人拉扯着他们姐妹俩已经很不易了。她不动声色地像往常一样帮妈妈做着家务，尽量让自己忙碌起来。衣服洗了一遍又一遍，没完没了地擦着干净的地板。这顿饭刚刚吃过，洗刷完碗筷，又开始切下顿饭的菜。她也跟妈妈说话，却少了往日的娇气和开心，谁也不知道她心底有多么地想，多么地痛。
　　小朵本来就小的脸颊日渐瘦了下去，像被刀子生生地削去了一半，原本就很深的眼窝更加地深陷了。
　　苏卿握着女儿的手，心疼地问：“小朵，出什么事了吗？”
　　“妈，没事呢。”小朵轻轻地对妈妈说。
　　“唉！”妈妈的一声长叹，让小朵很愧疚。自己让妈妈担心，真的不是一个孝顺的女儿，泪又一次涌满了眼眶……¬
　　两天后一个晴朗的上午，妈妈去买菜了，小朵继续擦着洁净的家具。有人敲她的家门，小朵无精打采地开了门。
　　沈剑！直直地站在门口，一声不响地盯着小朵的眼睛，一脸的思念和委屈小朵看得出来。很快，沈剑的手像铁钳似的抓住小朵的胳膊，不由分说拉着小朵就往外走。
　　“等等，我拿钥匙，你拽疼我了。”
　　“你还拿钥匙！”
　　沈剑不给小朵一点挣脱的机会，强硬地把她拽进了自己的车里，霸道的唇覆盖了小朵柔软的嘴唇。两个人的泪交织在了一起，小朵轻轻地哭了，泪，从她的脸上流到了沈剑的脸上、口中……
　　不知吻了多久，沈剑低沉沙哑地问她：“你真的可以放手吗？真的可以不爱我吗？”小朵拼命地摇着头，泪再次大滴地滑落，用手摸着他和自己一样清瘦的脸，“对不起，对不起！”早已泣不成声。
　　“傻丫头，不许说对不起，不管我妈妈怎么反对，我永远也不放你的手，知道吗？”带着哭腔的沈剑再次把小朵紧紧地揽在了自己的怀里。
　　这时，车窗的玻璃被轻敲了几下，是妈妈买菜回来了。小朵赶紧擦干了泪水，不好意思地向妈妈介绍了沈剑。
　　苏卿微笑地对两个孩子说：“回家说话吧。”¬
　　日子重新回到了从前的美好，两颗心更加地紧密相连。望岛市的大街小巷，海边港口，金菊谷里，留下了两个人相爱的足迹。
　　转眼又一年过去了。六月的金菊谷里，雏菊花开得正艳，满眼望去，一片花朵的世界，茎叶已经悄悄地淡出了人们的视野。
　　沈剑时不时地鼓励小朵开自己的美容院，因为他认为小朵的能力完全可以做得很好。每次小朵都默不做声，她哪里是不想啊，但她知道自己的家境，妈妈是拿不出那么多的钱给她开美容院的。懂事的她绝对不会向妈妈开口，更不会对沈剑开口。
　　小朵又开心地回到了美容院。
　　这天上午，小朵正在为顾客做脸，被沈剑的电话叫了出去。沈剑不容分说把她带进了一个店面，指着里面已经装修了八九成的房子说：“你看看，还有哪里不满意，你再告诉装修的师傅，好改正。”随即拿出了一些钱对她说：“这些钱你用做买美容所需的仪器，我对那些东西不太懂，等房子装修好了，我陪你去买。”
　　不知所措的小朵站在那里发呆，不知说什么好了。¬
　　“傻丫头，还愣着干什么？给点意见呀，房子地角还满意吗？”小朵无语地使劲点点头，泪涨满了眼眶。
　　一个月后，美容院正式开张了。
　　那天晚上，不会喝酒、也不能喝酒的小朵，破天荒地喝了一瓶啤酒，整个脸颊涨得通红。她倚靠在沈剑的肩头，低低地温柔地说：“今夜，让我嫁给你吧？”
　　“傻丫头，我会正式娶你的，不是现在，你懂吗？我要你做我最美丽的新娘。为了我们的将来，我们一起努力好吗？妈妈虽然现在不同意，但她看到了你的成就，看到了你所有的好，会答应的。”小朵用力地点了点头。¬
　　为了沈剑对自己的好，为了他们的将来，小朵做得很仔细，美容院的赢利比预想的要好得多，小朵每天都在笑声中度过。有了沈剑，她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国庆节后不久的那个傍晚，夕阳染红了半边天，气候早已不再炎热，已经有黄叶从空中飘落。
　　沈剑打电话告诉小朵，他要去北京谈点生意，三天就回来了，并对她说：“不许不想我，知道吗？”
　　“知道了呢，”小朵恋恋不舍地挂了电话，甜蜜的脸上荡漾着微笑。沈剑的影子在脑海里闪现，已经开始想他了。¬
　　三天里，他们的电话不断，第三天沈剑告诉她下午就要回来了，会直接去她那里。小朵真希望时间飞快地过去，想念太煎熬。想着就要见到他了，小朵开心地忙碌着。¬
　　四点左右，电话响起，小朵的心莫名地跳了一下，电话那边传来了刺耳的警笛声和人群的嘈杂声，沈剑有气无力的声音传了过来：“丫头，好好，照顾自己，我不去，你那了……”
　　当沈剑用仅有的力气断断续续对小朵说完那句话后，便挂断了电话。任凭小朵打烂了他的电话，听到的回音始终是“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惊恐、绝望纠缠着小朵的五脏六腑，等待的日子那么地漫长无助，彻夜不眠的煎熬逼疯了小朵。夜夜睁着空洞无神的眼睛，一遍遍念着那个名字，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甚至忘了自己是谁，她只记两个字：沈剑。
　　她打电话给妈妈，一句话不说，就是个哭。
　　苏卿很快就赶来了，流着泪把小朵接回了家，寸步不离地守着死尸似的女儿。身边的人和事对小朵已失去了意义，唯独清脆的电话声才会唤醒她疯抢地去抓话筒，可每次都是在失魂落魄中躺回自己的床上。无能为力的苏卿所能做的，只是望着自己的女儿一次次地叹息落泪，一次次地企求着上天，给女儿一个消息。她不要自己的女儿在这种杳无音讯中等待，在痛苦中煎煮着自己。¬
　　一个多月后的那个上午，深秋的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再湛蓝，梧桐和槐树的落叶被风卷起，在空中打着旋儿，慢慢落下随即又被卷起。当小朵再一次习惯地抓起电话时，那边传来了沈剑母亲低沉的声音：“剑儿出车祸了，现在已经转回望岛市医治了，你来看看他吧。”¬
　　五个小时的路程对小朵来说，漫长得不能再漫长，泪水洒了一路。下车后，打了一辆出租，她乞求着司机开得快点再快点。
　　当车子停在医院门口时，小朵远远地看见沈剑的母亲已等在那里，短短几个月没见，这位母亲已经憔悴成了一位苍白的老人了。她急步上前，当握住小朵的手时，老人已是老泪纵横。不知道是她拥着小朵，还是小朵搀扶着她，两人来到了三楼的病房。¬
　　病房里有几个小朵不认识的人围在床边，见她来了，几个人轻轻地往后退开。她走到病床前，看到了躺在床上让自己揪心的人，但她不敢相信那就是沈剑。床上的这个人很瘦，额骨突出，腮帮深陷，被子里的身子只有一半是突起的。小朵不敢上前去，觉得这不可能是沈剑，一个多月前的沈剑是多么的阳光、开朗、健康，而眼前的这个人，怎么可能是自己日夜思念的他呢？¬
　　当沈剑睁开了那双温暖的眼睛时，小朵当即腿一软，跪倒在床前，抖着手去摸床上本应该突起的下半块。当她轻得不能再轻的手碰触到他失去双腿缠满纱布的下半身时，沈剑的身子颤动了一下。小朵当时就傻了，她不相信这是真的，无声的泪早已打湿了她的双脸。“傻丫头，哭什么？”沈剑从被里伸出没有打针的那只手，揉了揉小朵的头，把她揽在了自己的怀里，眼泪一滴滴顺着眼角滚落，灌进了耳朵。“我不要看见你哭，我要你开心地笑，永远都开心地笑。”沈剑呜咽着说。小朵流着泪，拼命地点头：“我不哭，我不哭，我们都不哭，以后我们要开开心心地在一起。”
　　医院的走廊里，沈剑的母亲流着泪对小朵说：“剑儿是在开车从北京返回望岛市的途中，被一辆货车撞上的。当时只能在当地的医院抢救，为了保住性命，医生不得不锯掉了他的双腿。剑儿昏迷的时候，不停地喊着你的名字，清醒的时候，他不让我告诉你他的情况。小朵，剑儿现在真的需要你。”老人无奈的哭声，渐渐地让小朵清醒过来。小朵紧紧握着沈剑母亲的手，不住地点着自己还有些发胀的头。“放心吧阿姨，我不会离开他的，我要好好照顾他。”
　　陪伴沈剑的日子，让小朵最难熬的是护士为沈剑换纱布的时候，当鲜红的血肉赤裸裸地呈现时，任何人都会不忍去看。每次换药布时，沈剑的手都会死死地抓着床沿不吭一声。每当这时，小朵都会伸出自己的手，让他的手紧紧地抓住，她希望彼此肌肤的接触，可以减轻他的些许痛苦。可每次沈剑都只是温暖地握着小朵的手，那手在轻轻地颤抖，连同他额头沁出的汗水告诉了小朵，他在忍受着怎样撕心裂肺的痛。小朵知道，他就是这样的人，宁愿所有的痛苦自己去默默承受，也不愿见到自己深爱的人有半点的伤心和疼痛。在他们闲聊的时候，沈剑还时不时地给小朵讲着一个又一个笑话，来逗小朵开心。小朵知道他希望自己开心，所以小朵在他面前从来都是微笑的，唯有长长的医院走廊里洒满了她的泪水。
　　医院里的日子，伴着泪水在艰难之中一页页地翻过，春节将至，终于迎来了沈剑出院的日子。当得知这个春节，沈剑的父母将邀请自己与他们同过时，小朵的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动。
　　年夜饭上，两位老人不断地给小朵夹菜，生怕小朵吃不饱似的，也许他们是在犒劳小朵这些日子的辛苦，也许已经从心里认可了未来的儿媳妇。夜一点点地沉了下来，浓浓的夜幕笼罩不住满天灿烂的烟花，外面时不时传来喜庆的鞭炮声，震击着小朵一颗羞涩的心。今夜，她要躺在自己爱人的怀里，跟他相拥而睡。